26 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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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家成實話實說:“她要是考上北大,現在也得跟我一樣要接受分配。媽,我不去兵團也行,分配辦的老師說我們會到基層接受工人階級再教育。”
    他們醫學生還可能分配到衛生所或邊遠縣城的醫院。其他專業的分配想專業對口那就太難了。
    學曆越高,越是要被教育。像北大學生就隻能去縣級以下的艱苦邊遠的基層,少數民族地區。不能留在縣級以上的任何單位,這是下了文件通知的。
    他的大學要求就沒那麽高了。
    “你是要氣死我?你知道偏遠地區有多苦嗎?那大山,你想走都走不出來,那是鳥都不拉屎的地方!那大西北……”
    “媽,現在不是我想不想的問題。”李家成有些心煩:“不去兵團,就聽分配去基層。我沒得選。”
    大家都沒得選。
    李家因為下鄉問題一直吵到了周五。四鄰之間本也沒有秘密。
    他們聲音還大。
    池步湘閑暇時間,就在看那本瓦爾登湖之餘,聽了幾天牆角。要不是周翠錦吵架總帶上他家塗翡,他才不聽呢。
    這嬸子也是有點毛病,怎麽就盯著他家塗翡不放。
    李家不想讓李家成去吃那個苦,就得趕緊找個工作,有接收單位,學校那邊也好解釋。周翠錦實在沒辦法了,想起了她家閨女,打電話說了不少好話才把人哄回來。
    李金玲是周五上午回來的,她和單位請了假,周翠錦也一樣,請假等她。
    她和塗翡正好錯開,塗翡上班後她才騎著女式自行車到家。
    周翠錦好生接待了閨女,一副對待貴客的模樣,看的李家成一直皺眉。
    李金玲看著這一副鴻門宴的樣子,語氣冷硬:“媽,有啥事你直說吧。”
    周翠錦尷尬。但話題終於進了正軌。她先是問女婿能不能幫忙找個工作。
    這不用想,現在除了革委會的、和革委會一個鼻孔出氣的,官越大,越是危險,安排工作,那不可能。
    看行不通,她又想讓李金玲把工作讓給李家成。
    李金玲臉色不好看,當初也是這樣,為了讓弟弟繼續上學,剝奪了她上高中的權力。當時是因她成績不如弟弟為理由,現在讓她把工作讓給弟弟又是什麽理由?
    但周翠錦絲毫沒覺得哪裏不對勁:“媽知道當初不讓你上高中你生氣。可你想想,女孩子讀那麽多書有什麽用?
    再說你學習又不好,你看塗翡,她當年學習全校第一呢,不還是去當兵去了?女人自己闖蕩沒用,你看她現在瘦得跟黑猴一樣,過得有你好?”
    池步湘的嗅覺遠超常人,耳朵雖不那麽迥異,但也挺靈敏。
    再說,他連飯桌都沒收拾,就蹲在西屋炕梢聽牆角,還有聽不著的?這也就是老塗剛吃完飯就被找去打文娛片了,不然他這小流氓潛質絕對要露餡。
    果不其然,隔壁嬸子對他家塗翡愛得純粹!
    池步湘從炕上跳下來,隨便穿了件衣服,進了院子。
    周翠錦繼續給閨女灌輸她的理念:“你把工作給你弟,讓他每個月給你錢。你家有為那麽大一個廠長,也養得起你,你就在家享福唄!
    在家享福的人多了,塗翡不也和一個沒工作的知青結婚了?我看她就圖那男的臉。膚淺……”
    “砰!”
    屋門上響起一聲巨響,嚇得周翠錦驚叫一聲。
    李家成趕緊過來開門,隻見正門口一個摔碎了的,包著石頭的雪球。
    而欄杆杖另一邊院子裏,那位好看的池知青正一副回味雪球手感的模樣。李家成走到門外,發現他家木頭門上被砸出了一個坑,怪不得那麽響呢!
    “誒!你扔的?手欠啊!”
    池步湘自覺已經很仁慈了,他以前都是直接扔玻璃的。他咧嘴笑了笑,衝李家成揮了揮手:“告訴你媽,說話注意點!”
    李家成是家裏最小的孩子,從小那是被慣著長大的,更何況他最近被分配的事折磨得很煩躁。
    看著池步湘那挑釁的模樣,他當場就不樂意了,他撿起石頭扔向池步湘:“我們在自己家說啥你管得著嗎?逃避下鄉的孬種!”
    池步湘連躲都沒躲,就這力道,都扔不過杖子。
    果不其然,石頭在欄杖那邊距池步湘一米處停了下來,池步湘輕蔑地嗤笑了一聲。
    李家成氣急敗壞,他大步走過來:“吃軟飯的孬種,管得還挺寬!說你吃軟飯咋地了,還不承認啊?”
    池步湘懶散地拍拍欄杖上的雪,臉上掛著疏離的笑:“我是孬種?那你也是。你姐把工作讓給你,讓你不下鄉,你和我有什麽區別?都是靠女人吃飯的,說話給老子客氣點。”
    他看李家成的那眼神,和看垃圾也沒什麽區別了。
    李家成被激怒,池步湘不在兩個塗麵前,那是裝都不裝的。
    不出意外,打起來了。
    不止打起來了,還有勤快人報警了。人家聽見動靜,以為是學生們跑這邊鬧事。
    最後鼻青臉腫的李家成和完好無損的池步湘都被治安股提到了鎮北派出所,後麵還跟著哭哭啼啼的周翠錦。
    這可真是巧了。
    整個派出所的人輪流跑過來圍觀塗檔案員的革命伴侶。
    池步湘雖不下鄉,但他沒工作年齡小,就沒法完全逃脫學生和知青的身份。兩個學生打架,這算事嗎?
    起碼在這兩年,這都不算事。
    聽了警察的思想工作後,倆人道個歉就可以被家長領回去了。
    也是方便,池步湘連派出所都沒出,就被人送到了塗翡的辦公室。
    池步湘難得後悔。
    打個架而已,結果被人告狀到了塗翡跟前。
    塗翡在他剛被逮回派出所的時候,就去問過情況。事情不大,他也沒受傷,還把對方打得鼻青臉腫的。
    周翠錦看見塗翡,一路小跑過來跟她告狀。
    “你別和我說,警察在這呢,你和他們說。”塗翡沒太當回事,看了會池同誌的熱鬧,她就回屋繼續寫報告了。
    他又不是她的兵。
    再說打架又沒輸。
    她還能罰他禁閉不成?
    還真別說,看池步湘被警察追問,他那半裝不裝的乖巧還挺有意思的,跟在她麵前裝乖不一樣。
    相比起來,在她麵前,他的裝乖是放鬆的。
    被塗翡留下一臉茫然的周翠錦:這事隻和警察說就行了?再說,她塗翡不也是警察嗎?!
    塗翡讓池步湘坐椅子上等她,這報告還差最後的總結了。
    檔案室很冷,但溫暖的陽光灑進來,讓這帶著紙張味道的檔案室都變得歲月靜好。
    麵對紙筆的塗翡收斂了一身的煞氣,她安安靜靜地坐在那,下筆認真。
    池步湘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正寫著鋼筆沒水了,她從抽屜裏拿出鋼筆水,正要擰開蓋,池步湘就把東西拿了過去:“我來。”
    池步湘垂著眼不敢看她。
    塗翡奇怪:“怎麽裝這麽乖,不是沒受傷?”
    池步湘擰鋼筆的手一頓,一臉控訴地看著她:“就這?沒別的了?”
    雖然她不生氣也很好,但她怎麽能一點不在乎呢!
    塗翡摸摸下巴,在對方的控訴下補充了一句:“下次背著點人。”
    “好!”
    池步湘笑了,陽光將他的濃密的睫毛鍍成了半透明的金色。
    他用廢紙將鋼筆擦幹淨,遞給塗翡。
    塗翡從抽屜裏拿出兩個核桃兩個大白兔奶糖遞給他:“你先呆會,一會我們一起回家。”
    池步湘將兩個核桃放在門口輕輕一掩,堅硬的核桃就開了口。他將核桃肉剝出來,不太熟練,一不小心碎成了幾塊。
    他將碎屑吃掉,大塊的放在紙上,推到了塗翡跟前。
    奶糖則被他揣進了口袋。
    塗翡瞄了眼,捏了一塊,邊吃邊寫。這核桃油香油香的,好像比以往還好吃。
    池步湘一向對塗翡的一切很好奇。
    他在檔案室逛了幾圈,除了工作的環境,他還在辦公桌旁邊發現了一些磚頭、在檔案櫃的過道盡頭處發現了一張用報紙做成的射擊靶。
    那些磚頭有的用繩子綁了起來,結合一些細節不難想是做什麽的。
    聽著外麵的訓練聲音,池步湘有些心酸。
    他想,她還是想回到訓練場的吧?
    .
    李家讓已婚的姐姐給弟弟讓工作不是個例,梁玉秋這位‘一家之主’也受到了挑釁。
    她有兩個弟弟,兩個妹妹。大弟高中剛畢業,也是麵臨上山下鄉的。
    她爸媽在女兒女婿回來的時候小心翼翼地提了此事:“反正你現在結婚了,有棟梁養你照顧你。女孩子還是要顧家一點,再說,你在體製內,你能鬥得過男人?
    一輩子就是個辦事員,婦女主任幹到老,你不如讓你弟弟去打拚嘛。”
    梁玉秋臉色很臭,她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全屋安靜。
    “我的事你們少摻和,想讓我讓出工作,除非我死!你要是不想讓他下鄉,你就把工作讓給他,但事先說好,他拿了你的工作,以後得養家,這家裏可不止他一個孩子!”
    她媽囁嚅著:“不讓就不讓嘛,說什麽死不死的。”
    梁玉秋從小霸道到大,很多問題在她這裏不成問題。但其他人就兩難了。
    李金玲本想回來看一眼就走,但沒想到李家成挨了頓打,她不得不留了下來。
    越是亂七八糟的事越是傳得快,池步湘和李家成打架的事僅僅一個上午傳遍了寧字片,等塗翡和池步湘到家沒多久,就連梁玉秋和張棟梁也來看熱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