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李金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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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口子借著去看李金玲的名義,去看了李家成的熱鬧。
池步湘這該溜子下手一向狠毒。人被揍得不輕,像是被水暈了的宣傳畫,青青紫紫的。
周翠錦跟塗翡告狀不成,此刻正逮著老塗一個勁兒宣泄。
老塗兩手揣著袖子:“是是是,哎,這太不像話了……幸好人家警察來了……對對對,家成再不是,步湘也不能打人啊……
偉人都說了要文鬥不要武鬥……誒,吃啥雞蛋啊,你不懂,這受傷了不能吃發物!”
他一麵應付著周翠錦,一麵神遊天外。
這給孩子善後,還是第一回……感覺挺神奇。
梁玉秋差點沒憋住笑,趁著倆長輩在那算賬,她順便把李金玲帶回了塗家。
李金玲看見塗翡,瞬間就哭了。
她捂住臉,眼淚卻從指尖如水流一樣滑過。
她經曆的委屈、童年時代的無憂無慮、朋友再見的喜悅、對塗翡的心疼……種種情緒雜糅在一起,讓這些年都在壓抑的情緒一下子爆發了出來,悲慟萬分,難以控製。
時光被回憶壓扁,變成縫隙,她與曾經那個不諳世事的姑娘重疊。
她抱著塗翡痛哭,一如當年她眼淚婆娑的在車窗外奔跑著為她送行。隻是那時她還不知道,她即將送走的不止是最好的朋友,還有她的童年時代。
塗翡抱住李金玲,將她摟在懷裏,輕輕拍著她的背。
梁玉秋紅了眼眶,走上前伸手環抱住了二人。
池步湘給張棟梁一個眼神,對方不明所以。
池步湘無語,隻得強製將人拉到了另一個房間。
李金玲的變化很大。
她與塗翡梁玉秋都不同。
比起她們爭強好勝的性格,激進超前的想法,她更像個正常的女孩,被家庭,被這個社會塑造著。
她啟蒙晚,識字晚,學習一直都不算很好,因此她也不像塗翡和梁玉秋那樣如饑似渴地讀書。甚至她也沒有大部分東北姑娘那股潑辣的勁兒。
但她是快樂的,像個傻乎乎的快樂小狗。
塗翡以為,她會這樣長大,一直做個不敏銳但快樂的人。工作結婚生子,一生快樂幸福。
但現在,她懷裏的李金玲,與小時候截然不同。
她很瘦,骨架很細,手腕隻用兩個手指就能圈住。她臉色蒼白,隻是那雙眼睛中帶著倔強。
她像是一隻終於見識到這個社會險惡的刺蝟,豎起了薄脆的圍牆,想嚇退更凶更惡的野獸。
哭了很久,李金玲冷靜下來。她不好意思地接過粉紅色的衛生紙,擦了擦眼淚和鼻涕:“我有點激動。”
梁玉秋體貼地轉移話題:“池步湘和李家成他倆咋還打起來了?”
李金玲尷尬地看了眼塗翡:“我媽勸我把工作讓給家成時,說了幾句阿翡,被……阿翡伴侶聽見了,他砸了一下我家大門,家成就出去了……”
塗翡還真不知道前因後果,在警局,這二位當事人說起因是李家成說池步湘吃軟飯,倆人一時言語不和打了起來。
李金玲這一句,塗翡明白了,原來這才是真正的起因。不過,她此刻的重點在李金玲的工作上:“這是你媽的意思?”
還是李家的意思?
“她哪兒來的臉!”梁玉秋一下子炸了廟。
為了讓姐姐照顧弟弟,李金玲和李家成是同一年上學。李金玲的成績一直不太好,但為了上高中,她努力了很久,最後的成績雖不太理想,但勉強也能考上。
隻是李家因為一下子供兩孩子上大學、兩孩子上高中太困難,就不讓她念了。
畢竟她學習成績沒有弟弟好。
她的成績確實比不過李家成。
畢竟李家十分注重男孩子的教育的問題,對身為女孩子的她,則一直沒有什麽期許。
那是李金玲第一次明晃晃察覺到來自父母的惡意。
在梁玉秋上高中那幾年,李金玲離開家去了南江區,找了份很辛苦的臨時工工作,幹了幾年後,遇到了現在的丈夫。
對方比她大了不少,對她不錯,還給她找了份輕鬆體麵的工作。
可以說,從初中畢業後,李金玲再沒靠過家裏。
而現在,周翠錦想讓她把工作讓出來,就為了讓李家成不下鄉,不去偏遠的地方工作。
梁玉秋想問,李家成堂堂一個大學生,就算去偏遠地方當衛生員,難道還能比當年的李金玲辛苦?
她是臨時工,幹著最髒最累的活,工資是最低檔,天天日夜顛倒。
梁玉秋記得放假去看她時,她手上滿是凍瘡。
梁玉秋憤憤不平,嘴跟個機關槍一樣。
塗翡不想浪費她這一頓輸出:“等會,去西屋再罵!”
李金玲噗嗤一聲笑了。
塗翡卻沒開玩笑,外屋地池步湘在做飯,張棟梁被他趕出去劈柴了。
西屋沒人,隱約還能聽見隔壁老塗敷衍周翠錦的聲音。
塗翡將二人帶到西屋,衝著梁玉秋優雅地做了個請的姿勢。
梁玉秋瞪了塗翡一眼,在對方整暇以待的眼神中,火力全開:“有的人啊,這思想就是落後!嘴上說著男女平等,實際心裏全是舊社會的小九九!
怎麽,十幾歲的女兒初中輟學去做最累的臨時工可以,二十多歲的兒子去偏遠地區工作就不行?這嬌生慣養的,不知道還以為養了個公子哥呢!
人要臉樹要皮,人不要臉天下無敵!還想用姐姐的工作換弟弟不下鄉?你幹脆把兒子給閨女養得了,以後你那公子哥也不用叫你媽了,直接叫你姥娘!”
隔壁扯皮的兩個長輩不說話了。
李家成氣得扯了傷口,嘶了一聲,大吼:“梁玉秋,有能耐你到我跟前來說!別在這扯老婆舌!”
梁玉秋上了炕,對著西牆叉著腰,與李家成隔空對罵:
“沒出息的東西,你也隻能窩在家裏滿嘴撒村了!當年還真是金玲做得不對,我得嚴肅地批評她,怎麽能把讀高中的機會讓給你呢?你這種人,空有一身學識,卻無一絲人品!”
“你憑什麽說我人品不行?”李家成愣了下,憤怒中帶了些許委屈。
他雖稱不上人之驕子,但從小到大,也一直飽受讚美。
學習好,長相端正,人際關係也不錯,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指名道姓地說他人品不好,對方還是他姐的朋友。
對他而言,這個指責太過了。
梁玉秋站在炕上揮斥方遒:“其一,你縱容母親背後嚼舌,卻不許別人說三道四,這說明你寬以待己嚴以待人;
其二,你對退伍軍人和其親眷沒有絲毫尊重,說明你自私成性,不分是非;
其三,雖說當初是你成績更好,但你剝奪了姐姐的上高中的機會這是事實。但凡你記著這份情誼,心懷愧疚,你就不該為了留城提出這麽過分的要求!你這是忘恩負義!
以上三點,足以見得你是個有才無德的真小人!”
李家成急頭白臉:“當初又不是我讓她輟學的!再說家裏條件有限,不就該讓學習更好的人讀書嗎?我想下鄉,是我媽不讓,她想讓我留城!”
李金玲沉默著。
塗翡攬過李金玲的肩膀。
梁玉秋聞言冷笑了一聲:“你不過是站在利益既得者的角度冷眼旁觀罷了!如果傷害到了你的利益,我不信你無動於衷!”
李家成也沉默。
隔著一麵牆,梁玉秋不知道他是無可辯駁的憤怒,還是有一絲絲對這不公平的反省。
最後是周翠錦開口結束了這場指責:“玉秋啊,我們家從來都是一視同仁的,隻是有時候迫不得已,我們做父母的也沒辦法。這畢竟是我們的家事,你什麽都不知道,就別參合了。”
李金玲拉了拉梁玉秋的袖子,看著她的眼神很亮:“我和他們就差斷絕往來了,但阿翡就在隔壁住著,他們還得相處呢。你放心,我不會把工作讓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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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飯是池步湘做的,其他人打了些下手,聽他指揮。
塗翡新婚,她請吃飯說得過去。
因為老塗的人際關係,塗家的肉沒別人家那麽緊缺。這幾天,老塗還按照池步湘的要求買了點豬下水、豬骨、豬血,這些東西和豬肉相比那就便宜多了。隻是得有點關係,才能買到。
池步湘做了兩道葷菜,兩道素菜。
一道是非常家常的酸菜燉棒骨,棒骨被敲碎,油水和骨髓都煮進了酸湯中,大塊的肉則被剃下,切成了薄片。除此之外,他還放了一截血腸。
剩一道是白灼豬心。這個白灼,很考驗火候和手法,一般人做不來。
池步湘先將豬心切成薄片,等水大開,將薄片扔裏幾秒就用笊籬撈起,等水再次沸騰,再將豬心薄片扔進鍋,翻上幾下,就恰到好處了。
這樣的豬心很嫩滑,粘上蒜汁,讓人胃口大開。
塗翡甚至為了這盤豬心,給大家淺淺倒了些酒。
素菜倒是很常規,不外乎正常人家冬儲的那幾樣。
不過池步湘的手藝好,哪怕是尋常的食材,經他手後也有種別樣的風味。大家都吃得很開心,對他的手藝讚不絕口。
除了下飯館,在這冬季裏,難得有些新鮮的口味。
就連看他格外不順眼的梁玉秋,都好聲好氣了起來。
倒是他對人家沒什麽好臉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