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8章:現場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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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七點剛過,一場夜雨帶來的濕潤尚未完全蒸發,陽光勉強穿透城市邊緣低矮的雲層,灑向一片被時代遺忘的角落——向陽新村。車輪碾過積水的小坑,濺起渾濁的水花。陸辰和蘇小沐從車上下來,一股混合著黴味、潮濕泥土和淡淡垃圾腐敗氣息的空氣撲麵而來。
這是一個典型的、行將就木的老舊工人新村。幾排紅磚砌成的三層筒子樓如同垂暮的老人,佝僂在現代化的都市邊緣。外牆大麵積剝落,露出裏麵灰暗的磚體,大多窗戶用木板釘死,黑洞洞的,了無生氣。隻有零星幾扇窗戶還掛著破舊的窗簾,暗示著這裏尚存一絲人煙。小區內道路坑窪,雜草從裂縫中頑強探出頭,一些被遺棄的舊家具像墓碑一樣散落在角落,上麵落滿了灰塵和雨水留下的印記。
轄區派出所的老民警張師傅早已等在路口,臉上帶著熬夜的疲憊和見慣不怪的麻木。“陸隊,蘇警官,這邊請。”他引著路,聲音有些沙啞,“報案的是隔壁棟的王大媽,早起遛狗發現的。住戶叫劉金山,七十三歲,獨居,兒子女兒都在外地,平時就他一個人。”
他們走向最裏麵一棟看起來尤其破敗的樓。樓道裏陰暗潮濕,牆壁上布滿了蜘蛛網和斑駁的水漬,樓梯的水泥邊緣已被磨得圓滑。來到二樓一戶門前,隻見老式的暗紅色木門虛掩著,門鎖處有細微的損傷,不仔細看幾乎無法察覺。
“就是這兒了。”張師傅推開門。
一股老年人房間特有的、混合著藥味和舊物品氣息的味道湧出。屋內光線昏暗,即使開著燈,也是一盞功率很低的白熾燈。一個瘦小的老人蜷縮在木板床的邊沿,背影顯得異常單薄和無助。聽到動靜,他緩緩轉過頭,那是一張被歲月雕刻得溝壑縱橫的臉,眼神渾濁,充滿了茫然和一種深切的悲傷。屋裏被翻得一片狼藉:抽屜全部被拉出,內容物傾倒在地上;衣櫃門大開,幾件舊衣服被扯出來扔得到處都是;連床鋪都被掀開了一角。
“劉大爺,我們是市局刑警隊的,這位是陸警官,我是蘇小沐。”蘇小沐快步上前,蹲在老人麵前,聲音放得極輕極柔,像怕驚擾了什麽。“您別害怕,我們來看看,幫您把丟的東西找回來。”
老人劉金山的目光在蘇小沐臉上停留了好一會兒,仿佛才理解她的話。他嘴唇哆嗦著,伸出幹枯的手指,指向靠窗的一個空蕩蕩的桌子。“同……同誌……沒了,都沒了……”
“大爺,您慢慢說,都丟了些什麽?”陸辰沒有急於檢查現場,而是先觀察著老人的狀態和整個屋子的格局。這是一個單間,麵積不大,陳設極其簡陋,但原本應該收拾得井井有條,此刻的淩亂更襯托出之前的整潔,顯示出老人是個愛幹淨的人。
“錢……我放在鐵盒子裏的,三百多塊……買菜的錢……”老人的聲音帶著哭腔,但緊接著,他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用力拍打著自己的大腿,聲音提高了八度,“還有我的收音機!我那台老‘紅燈’!那是我老伴兒留下的……她走了十年,我就靠它聽個響,解個悶兒……天殺的小偷啊!你偷什麽不好,你偷它幹什麽啊!”
比起丟失的現金,那台收音機的丟失顯然更讓老人痛徹心扉。他反複念叨著“紅燈收音機”,渾濁的眼淚順著深刻的皺紋滑落。那不僅僅是一個物件,那是他與逝去伴侶的精神紐帶,是漫漫長夜裏唯一的慰藉。
陸辰心裏咯噔一下。他走到蘇小沐身邊,低聲道:“你先安撫大爺,我看看現場。”
蘇小沐會意,繼續柔聲安慰著老人,並試圖引導他回憶更多細節,比如昨晚是否聽到異常聲響,平時有沒有可疑的人在附近出現等。
陸辰則戴上白手套,開始了細致的勘查。他首先聚焦在門鎖上。這是一把非常老舊的彈子鎖,鎖芯周圍的木頭上留下了幾道極其細微、幾乎與木頭紋理融為一體的劃痕。他蹲下身,從勘查箱裏取出強光手電和放大鏡,仔細檢查鎖孔內部。
“確實是技術開鎖,”陸辰沉聲道,像是在對蘇小沐說,也像是在自言自語,“工具很專業,可能是特製的鉤針或者高精度****,手法非常老練,幾乎沒有暴力破壞的痕跡,開鎖時間應該很短。是個高手。”
蘇小沐一邊記錄,一邊小聲回應:“嗯,直播沒開,但我剛才偷偷拍了鎖孔照片發到‘辰星’核心群了。‘暗影獵手’和‘鎖癡’兩位兄弟私聊我,看法和你一致,他們還補充說,這種針對老式鎖芯的精準手法,現在很少見了,像是……老派手藝。”
陸辰點點頭,目光掃過滿地狼藉。竊賊的動作看似粗暴,但仔細看,卻有種奇怪的“選擇性”。放錢的鐵盒子被從床頭櫃翻出,用工具撬開,現金拿走,盒子扔在一旁。屋子裏其他一些或許能換幾個零錢的東西,比如一個看起來有些年頭的銅製煙嘴,一台還能用的舊台扇,反而完好無損地留在原處。竊賊的目標明確得令人疑惑——現金,以及那台舊收音機。
他踱步到窗邊,那裏原本應該是放置收音機的地方,現在桌麵上空無一物,隻留下一個長期放置形成的、沒有灰塵的清晰印跡。窗戶正對著小區內部,視野並不開闊,隻能看到對麵同樣破敗的樓體和樓下雜亂的空地。陸辰模擬著竊賊可能站立的位置和視線方向,試圖理解他當時的意圖。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被窗戶旁邊的牆壁吸引。這種老房子的內牆,為了保暖和美觀,往往用舊報紙一層層糊裱。年深日久,報紙已經泛黃發脆,字跡模糊,許多地方起了翹邊,露出了下麵更深層的報紙或灰黑的牆縫。
在靠近窗台下方、一個不太起眼的牆角,有一片巴掌大的報紙翹起得似乎有些不自然。陸辰蹲下身,用強光手電斜著打光,仔細觀察那片翹邊的背麵和牆縫深處。在灰塵和碎紙屑中,他隱約看到了一點極其細微的、與周圍環境色差明顯的灰白色物質。
他的心跳微微加速。屏住呼吸,從勘查箱裏取出細頭的鑷子和證物袋,動作輕柔得如同進行一場精密手術。他用鑷子尖端極其小心地撥開那層報紙,避免碰到可能的指紋或其他痕跡,然後像夾起一顆珍貴的珍珠般,將那點灰白色物質夾起,緩緩放入透明的證物袋中。
那看起來像是一點……煙灰?而且質地比較特殊,似乎不是常見香煙的灰燼。
“大爺,”陸辰轉過身,舉起證物袋,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問劉金山,“您抽煙嗎?或者,最近有沒有客人來您家抽過煙?”
老人抬起淚眼婆娑的臉,茫然地搖搖頭:“不抽了,戒了十來年了。我這兒……平時沒人來,就我一個老頭子……”
陸辰和蘇小沐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肯定和興奮。老人不抽煙,近期也無訪客,這枚新鮮的煙灰,極大概率就是闖入者留下的!這是一個重大發現。
陸辰立刻以這個牆角為中心,擴大勘查範圍。他幾乎是匍匐在地上,用強光手電貼著地麵一點點掃描。功夫不負有心人,在牆角根部和附近一片報紙褶皺的陰影裏,他又發現了三四粒更為細小、幾乎與灰塵融為一體的相同煙灰。竊賊曾在這個角落停留過,而且時間可能不短!他在這裏抽過煙,並且很可能是在……觀察?透過窗戶觀察外麵的動靜?還是在監聽屋內的聲音?這個位置相對隱蔽,既能瞥見窗外小區入口的方向,又能聽到屋內大部分的動靜。
&naozei。”陸辰站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塵,語氣斬釘截鐵,“目標明確,就是那台收音機。現金隻是順帶。作案前有周密的觀察和蹲守,選擇老人獨居、小區即將拆遷、人員稀少、防範薄弱的時機。手法專業,心理素質穩定,反偵察意識強。這是個經驗豐富的老手,而且,他非常清楚自己要什麽。”
蘇小沐也表示讚同,秀眉微蹙:“嗯,越想越覺得蹊蹺。一台老掉牙的收音機,現在收廢品的都未必願意要,他冒這麽大風險,費這麽大勁,就為了這個?太不合常理了。感覺這收音機背後,可能有什麽我們不知道的秘密。”
現場勘查持續了近兩個小時,技術隊的同事也趕來進行了更全麵的取證,包括指紋采集和腳印模型製作,但大家心裏都明白,麵對這樣一個狡猾的對手,這些常規手段能否奏效,還是個未知數。最重要的物證,可能就是陸辰發現的那點不起眼的煙灰。
離開向陽新村時,已是日上三竿,陽光照在這片破敗的建築上,卻絲毫無法驅散那種沉重的暮氣。劉金山老人被親屬接走暫時安置,他離開時那失魂落魄、一步三回頭看向空蕩窗台的眼神,深深烙在了陸辰和蘇小沐的心裏。
回到市局刑警隊辦公室,陸辰第一時間將那份關鍵的煙灰樣本送交技術隊,要求進行最優先的成分分析,希望能確定煙絲的品牌、產地,甚至運氣好的話,能從中提取到微量的DNA信息。
隨後,他打開電腦,點開了那個成員寥寥但臥虎藏龍的“辰星”核心群。這個群是他和蘇小沐在幾次利用直播破案後,由幾位表現出極高專業素養和正義感的網友自發組成,經過嚴格篩選和身份核實(部分由網安同事協助)後建立的秘密討論組,堪稱他們的“外腦智庫”。
陸辰在群裏詳細描述了案發現場的情況:
“最新個案,城西向陽新村,即將拆遷,獨居七旬老人劉金山被盜。竊賊,技術開鎖,手法幹淨利落,疑似使用專業工具,針對老式彈子鎖,幾乎無痕。目標明確:現金(少量)和一台老舊‘紅燈’牌收音機(老人重要念想)。現場發現新鮮特殊煙灰,老人已戒煙十年且無訪客,推斷為竊賊遺留。竊賊作案前有潛伏觀察跡象,於牆角停留吸煙。疑點重重:為何對一台不值錢、僅有情感價值的舊收音機如此感興趣?作案手法嫻熟,計劃周密,非普通竊賊。大家怎麽看這個竊賊的畫像、動機,以及下一步調查方向?”
信息發出後,群裏短暫沉默了片刻,隨即幾位“專家”開始活躍起來。
【痕跡老李】(退休老刑偵):“從撬鎖手法和現場清理看(幾乎沒留完整指紋和腳印),心理素質極佳,是個經驗豐富的‘匠人’,而且很可能有前科,熟悉我們的勘查流程。選擇即將拆遷的小區,也是利用了管理真空和人員流動複雜的環境。”
【犯罪心理小白】(犯罪心理學愛好者):“專門偷有特定意義的舊物?不太像純粹圖財。動機可能更複雜。一是尋仇或報複,針對老人本身,偷走最重要的東西進行精神打擊;二是那收音機本身可能隱藏著秘密,比如內部藏了什麽東西(磁帶、紙條?),或者它本身具有不為人知的特殊價值(特殊型號?紀念品?);三是竊賊有某種心理癖好,比如收集特定年代的舊物。”
【古董張】(舊物收藏愛好者):“‘紅燈’收音機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經典品牌,存量很大。如果隻是普通型號,收藏價值有限,遠不值得如此大動幹戈。除非是極其罕見的試製品、紀念版,或者有特殊曆史背景(比如某重要人物使用過)。需要更具體的型號、外觀描述,最好能有照片。”
討論逐漸深入,各種可能性被一一提出,又相互碰撞。有的認為可能是針對老人的報複,有的猜測收音機裏藏了東西,還有的認為竊賊可能是個有特殊收藏癖的雅賊。但那個最核心的疑問——為何偏偏是這台看似普通的舊收音機——依然像一團迷霧,籠罩在所有人心頭。
陸辰凝神看著屏幕上的討論,大腦飛速運轉,將這些信息與現場的感受相互印證。就在他試圖理清思路時,一個很少在群裏主動發言的ID突然跳了出來,發了一條信息。這個ID備注是“鎖匠老王”,他的頭像是一片虛化的工具台背景。
鎖匠老王:“陸警官,你描述的這撬鎖手法,幹淨,利落,專挑這種老式彈子鎖最薄弱的角度下手,發力技巧帶著一股子老味兒……還有這作案前的耐心‘踩點’風格,目標盯著些看似不起眼、卻可能有點年頭的老物件……”
老王打了一段話,後麵跟著的是省略號,似乎在猶豫,過了大約一分鍾,下半段話才出現在屏幕上:
“這手法和做派……有點像當年‘三號碼頭’那批人幹的。”
“三號碼頭?”
陸辰看到這個詞,瞳孔驟然收縮。一股莫名的寒意從脊椎升起。他迅速打開內部案件查詢係統,輸入“三號碼頭”這個關鍵詞。回車鍵按下,屏幕顯示的結果卻讓他心頭一沉:【查詢結果:相關檔案信息存在,您的權限不足,訪問被拒絕。需支隊級以上領導授權方可調閱。】
檔案被加密了!這意味著,“三號碼頭”牽扯的,絕不是什麽簡單的盜竊案,很可能涉及重大曆史案件或敏感信息。
蘇小沐也看到了群裏的消息和陸辰電腦屏幕上的提示,她湊近過來,壓低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辰哥,這個‘鎖匠老王’……我記得入群審核時,好像是網安那邊一位退休的老科長做的擔保,私下說老王以前……是南方一帶挺有名的‘高手’,後來金盆洗手了,但對我們了解那些邊緣世界的門道很有幫助。”
陸辰盯著屏幕上那短短的一行字,心中波瀾起伏。一個即將拆遷的破舊小區,一個傷心欲絕的獨居老人,一台被竊的舊收音機,一點無意中留下的特殊煙灰……這些看似孤立的點,竟然因為“鎖匠老王”的一句話,隱隱連成了一條線,指向了一段塵封的、連內部係統都加密的往事。
這個看似普通的入室盜竊案,瞬間變得沉重而撲朔迷離起來。
陸辰感覺,自己似乎無意中觸碰到了冰山的一角,而冰山之下隱藏的黑暗與秘密,可能遠超他最初的想象。老人劉金山那悲傷的眼神,與“三號碼頭”這個神秘的詞匯交織在一起,預示著一場更深、更複雜的調查,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