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30章:父輩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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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三點,市局刑警隊的燈還亮著。
陸辰麵前的辦公桌上,攤開放著所有與“三號碼頭”有關的申請文件。調閱加密卷宗的申請已經提交上去,但流程需要時間。他和蘇小沐能做的,隻有等待,以及在已有的信息碎片中,試圖拚湊出更清晰的圖案。
白板上,七起案件的信息和被盜物品,用紅藍兩色線條連接,形成一張越來越複雜的網。網的中心,是“19982000”和“工人家庭”這兩個關鍵詞。
“如果是在拚湊一個場景,那還缺什麽?”蘇小沐咬著筆頭,盯著白板,“家具?老式木床、大衣櫃、五鬥櫥?但這些太大,不可能被輕易偷走。生活用品?搪瓷臉盆、熱水瓶、老式掛鍾?”
“不,應該還是小件,有明確時代特征,容易攜帶,並且對特定人群有強烈情感寄托的東西。”陸辰的聲音有些沙啞,連續的高強度思考讓他太陽穴突突直跳。他閉上眼,腦海中努力還原著童年記憶中,那些在工廠家屬院裏見過的場景。
就在此時,刺耳的電話鈴聲打破了夜的寂靜。
蘇小沐抓起電話:“喂,刑偵支隊……什麽?地址?好,我們馬上到!”
她放下電話,臉色凝重:“辰哥,又發生了。城西,紅旗廠老家屬區,同樣是即將拆遷的筒子樓,獨居老人,技術開鎖。被盜物品是一個舊鋁製飯盒,上麵印著‘紅旗機械廠 1978年度先進生產者留念’。”
陸辰猛地站起身,眼中最後一絲倦意被銳利的光芒取代。“走!”
紅旗機械廠的老家屬區,比向陽新村更加破敗。大部分住戶已經搬走,整棟樓隻剩下零星幾盞燈火,在深夜裏像荒原上最後的螢火。
現場在一樓。報案的是住在隔壁單元、同樣尚未搬走的老人,夜裏起夜時,發現這邊門沒關嚴,手電一照,看見裏麵被翻亂了。
技術隊的同事已經在裏麵忙碌。受害者是一位姓趙的退休老鉗工,七十多歲,獨自坐在門口的小馬紮上,手裏緊緊攥著個空了的鐵皮煙盒,眼神發直。對於警察的詢問,他隻是反複念叨著:“飯盒……我的飯盒沒了……跟了我一輩子的……”
陸辰簡單安撫了老人兩句,便走進屋內。
現場的翻動痕跡與之前幾乎如出一轍:不破壞,不發泄,目標明確,手法幹淨。放錢的抽屜被撬開,少量現金丟失,而竊賊真正拿走的,是那個放在玻璃櫃裏、擦拭得一塵不染的舊鋁製飯盒。飯盒原本的位置,現在空空蕩蕩。
一切似乎都在重複之前的模式。
但陸辰的心卻一點點往下沉。不是因為重複,而是因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直覺。竊賊如此執著地收集這些帶著強烈時代印記的舊物,到底是為了什麽?完成某種扭曲的收藏癖?還是……
他強壓下紛亂的思緒,開始更仔細地勘查現場。窗戶是老式的木框窗,窗台上積著一層薄灰。陸辰舉著手電,一寸寸地檢查。
突然,他的手電光定格在窗台外側的邊緣。
那裏,在灰塵覆蓋之下,靠近窗框的角落裏,似乎有一個……劃痕?
不,不是劃痕。
陸辰湊近,幾乎將臉貼在玻璃上。他小心翼翼地吹開那片區域的浮灰。
一個圖案顯露出來。
是用某種白色粉筆,或者類似的東西,倉促畫下的。線條有些歪斜,看得出畫得很急,但圖案本身卻非常清晰、特征鮮明——
那是一個被簡化了的錨的圖案,錨的頂部,纏繞著三圈鎖鏈。
一個簡單的,卻讓人過目不忘的圖騰標記。
在看到這個標記的瞬間,陸辰全身的血液仿佛“嗡”的一聲衝上了頭頂!他死死地盯著那個圖案,瞳孔急劇收縮,呼吸在刹那間停滯。
這個標記……這個標記……
不可能!
他猛地後退一步,撞在了身後的椅子上,發出刺耳的響聲。蘇小沐和技術隊的同事驚訝地看過來。
“陸隊?”
“辰哥,你怎麽了?”
陸辰沒有回答。他的臉色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異常蒼白,額角甚至有細密的冷汗滲出。他死死地盯著那個粉筆標記,仿佛看到了世間最不可思議、也最令人恐懼的東西。
這個標記,他見過!
不,準確地說,他在照片上見過,在一份塵封的、染血的、他翻閱過無數次的卷宗照片上!
那是他父親殉職現場的照片之一,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用類似的白色粉筆,畫著幾乎一模一樣的標記!隻是當時,所有人都認為那是現場原有的、無關緊要的兒童塗鴉,或者是其他無關痕跡,從未深究!
“封鎖現場!這個窗台,重點保護,提取所有痕跡!”陸辰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小沐,你留在這裏,配合技術隊。我回局裏一趟!”
不等蘇小沐回應,陸辰已經像一陣風一樣衝出了屋子,甚至來不及跟門口的趙大爺多說一句。他跳上車,引擎發出野獸般的咆哮,車輪在坑窪的路麵上碾過,衝向市局。
他的大腦一片混亂,卻又在混亂中迸發出一種近乎冷酷的清明。父親臨死前手中緊握的粉筆、未能說出口的“三”字、殉職現場的那個模糊標記、十幾年後重現的“三號碼頭”手法、專偷舊物的詭異竊賊、窗台上那個倉促卻清晰的錨與鎖鏈圖騰……
這些散落的點,被一根無形的、冰冷的線,猛地串聯了起來!
深夜的街道空曠,陸辰將車開得幾乎飛起。他衝進市局大樓,腳步聲在寂靜的走廊裏回蕩,直奔檔案室。
“老陳!開門!緊急調檔!”他用力拍打著檔案室值班室的門。
睡眼惺忪的管理員老陳被嚇了一跳,開門看到陸辰赤紅的雙眼和蒼白的臉,瞬間清醒了大半:“小陸?你這是……”
“我父親,陸建國,十年前殉職的案子,所有現場物證照片的存檔!還有……還有他殉職前經手、但未結案的最後一個案子,代號‘三號碼頭失竊案’的原始卷宗!”陸辰急促地說道,幾乎是在低吼,“快!現在就要!最高優先級!”
老陳從未見過陸辰這副模樣,不敢多問,立刻轉身進去,一陣翻找。陸辰焦躁地在門外踱步,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終於,老陳抱著兩個厚重的、顏色發暗的檔案盒走了出來。“‘三號碼頭失竊案’因為涉及當時的一些……敏感因素,部分內容加密,但基本卷宗在這裏。你父親的殉職案卷和物證檔案在另一個盒子。”
陸辰一把接過,幾乎是搶一般抱在懷裏,衝進了旁邊的小會議室。
他先將父親殉職的檔案盒放在一邊,深吸一口氣,用微微發抖的手指,解開了“三號碼頭失竊案”卷宗盒上的棉繩。
泛黃的卷宗紙散發出陳舊紙張和淡淡黴味混合的氣息。他快速翻過前麵程序性的頁麵,直接找到核心的報案記錄和失竊物品清單。
那是在2003年,沿海某重要港口的三號碼頭倉庫,發生的一起重大盜竊案。失竊的並非普通貨物,而是一批即將發往海外參展的、代表當時國內輕工業水平的“文化符號”產品,其政治意義和潛在的外交影響,甚至超過其經濟價值。
陸辰的目光,一行行掃過失竊物品清單:
“海鷗205型照相機,五十台。”
“德生牌R909型收音機,一百台。”
“1979年版《三國演義》連環畫(全套),兩百套。”
……
他的心跳越來越快,手指冰冷。
清單繼續向下:
“印有‘紅旗機械廠’、‘紅星陶瓷廠’等十二家參展單位標識的鋁製飯盒,定製紀念版,三百個。”
……
“轟——!”
仿佛一個驚雷在陸辰的腦海中炸開!他眼前一陣發黑,耳朵裏嗡嗡作響,幾乎握不住手中沉重的卷宗。
一模一樣!
收音機、相機、連環畫、縫紉機頭、廠徽茶具、工作日記、口琴、鋁製飯盒……那些看似不起眼、散落在不同老人家裏、被神秘竊賊一件件偷走的舊物,其型號、品牌、甚至某些特定版本,竟然與十年前“三號碼頭失竊案”中報失的重要物品清單,高度重合!
不,不是高度重合。
是幾乎完美的、一一對應的“複刻”!
隻不過,當年失竊的是嶄新的、成批的、準備出口的“新產品”,而現在被偷的,是流散在民間、被個人使用了十幾年、充滿使用痕跡和私人記憶的“舊物件”。
這不是隨機的盜竊。
這也不是什麽懷舊收藏癖。
這是一場有預謀的、精心策劃的、跨越了十年時光的……“場景再現”!
竊賊在用這種方式,一件一件,拚湊還原當年那起未曾完全告破的、被塵封的舊案!他們偷的不是物品,而是“證據”,是“符號”,是那段被掩蓋的曆史的碎片!
而父親……
陸辰猛地轉頭,看向旁邊那個屬於父親殉職案的檔案盒。父親就是在調查“三號碼頭失竊案”的過程中,遭遇“意外”殉職的。他臨死前,手裏攥著粉筆,試圖寫下“三”……
父親發現的,是不是就是這個秘密?他是不是意識到了,那起失竊案背後,隱藏著更可怕的東西?所以他被滅口了?
而這個圖騰標記……出現在父親殉職現場,又出現在十年後這起“複刻”盜竊案的現場。這是凶手的簽名?是某個組織的標誌?還是……指向真正幕後黑手的線索?
“砰!”
陸辰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手中的卷宗滑落在地,發出沉悶的響聲。他渾身冰冷,仿佛所有的力氣都在這一刻被抽空,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的衣衫。
眼前這些不起眼的、曾被各個派出所視為“雞毛蒜皮”的舊物盜竊案,根本不是孤立事件。它們是一個巨大的、陰森的拚圖的一角。而這個拚圖,直接連接著十年前父親鮮血未幹的殉職之謎!
父親的死,絕對不是意外。
這是一場跨越了十年的、沉寂的複仇?還是一次精心的挑釁?或者是……有人想用這種極端的方式,逼迫當年被掩蓋的真相,重新浮出水麵?
無論答案是什麽,陸辰都知道,自己已經無意中,踏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漩渦的中心,是父親的亡靈,是一樁被掩蓋的舊案,和一個用十年時間布下詭異迷局的影子。
他顫抖著,緩緩伸出手,撿起地上的卷宗,緊緊抱在懷裏。那冰冷的觸感,仿佛父親最後未寒的軀體。
窗外,夜色濃稠如墨。
而十年前未散的血腥味,似乎正穿過漫長的時光,重新彌漫在這間小小的會議室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