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廁渠遁:糞蛆爬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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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枯白的鬢發被寒風卷起,腳步極其微小地挪動,用自己並不高大的身軀將石磊和柱子擋得更嚴實些。低垂的眼簾下,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卻如同淬了寒冰的毒刺,死死鎖定著哨塔上刀疤臉匪徒扣著弩機的手指以及那因獰笑而微微起伏的喉結。
    “咱身上就這把撿來的破刀還像個鐵器,”李三笑的聲音帶著近乎諂媚的卑微,弓著背,仿佛要把整個人縮進塵埃裏,“大爺您要是瞧得上眼,盡管拿去,權當孝敬您老的茶水錢了!隻求您高抬貴手,給條活路,讓咱進去討碗熱水暖暖身子就行!”
    哨塔上的刀疤臉咧著嘴,露出滿口黃牙,渾濁的眼珠在李三笑手中的斷刀、石磊肩上滲血的肮髒布條、柱子懷裏緊裹著的丫丫身上來回掃視,貪婪和殘忍毫不掩飾。那弩箭的寒光在李三笑心口位置徘徊片刻,最終緩緩下移,指向他拖著的“跛腿”。
    “呸!”刀疤臉啐了一口濃痰,痰液落在下方的凍土上,瞬間凝結成冰。“幾個歪瓜裂棗的喪門星,晦氣!滾進來!把刀扔地上!”他手中的弩弓依舊繃緊,顯然並未放鬆警惕,粗嘎的聲音帶著命令,“寨子裏缺刷茅坑的,算你們幾個雜碎走運!敢偷懶或者耍花樣…”他陰狠地瞥了一眼寨門上懸掛的一具隨風晃動的暗褐色幹屍,腳踝上的骨鈴發出空洞的“叮鈴”聲,“那就是下場!”
    “哎!哎!謝大爺活命之恩!”李三笑點頭哈腰,臉上堆著僵硬麻木的假笑,沒有半分猶豫,手腕一鬆,“哐當”一聲,斷紅塵落在地上,濺起幾點泥星。他立刻高舉雙手,示意自己毫無威脅。
    “柱子!扶著石頭!跟上!低著頭!”李三笑頭也不回地急促低語,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不容置疑的指令。他率先垂著眼,視線隻盯著腳下布滿車轍和蹄印的凍土路麵,弓著腰,拖著那條“跛腿”,一步步朝著敞開的、透著一股濃重腥膻和汗臭味的寨門挪了進去。
    柱子臉色慘白,死死抱著丫丫,騰出一隻手用力架住身體搖搖欲墜的石磊。石磊拄著木棍,塌陷的左肩每一次輕微顫動都疼得他眼前發黑,但他咬著牙,學著李三笑的樣子,將頭深深埋下,隻用眼角的餘光瞥見寨門兩側粗木樁上那些扭曲幹枯的“醃肉”影子在寒風中晃動,骨鈴聲如同跗骨之蛆鑽進耳朵。
    “走穩點!”柱子感覺到石磊身體的沉重和僵硬,聲音發顫地提醒。
    “嗯…”石磊從牙縫裏擠出微弱的氣音。
    寨門內,景象比外麵更顯蠻荒和不堪。粗劣的木屋石棚雜亂無章地擠在一起,地麵泥濘不堪,混雜著牲畜糞便和不明汙物凍結成的黑色硬塊。衣衫襤褸、目光麻木或凶悍的匪徒三五成群,或蹲在牆角啃著硬餅,或圍著一個破鐵盆烤火取暖。汙言穢語和下流的調笑聲充斥在空氣中,混雜著劣質酒氣和排泄物的惡臭。幾道不懷好意的目光刀子般落在新進來的四人身上,尤其在看到柱子懷裏明顯是女童的輪廓時,響起幾聲猥瑣的嗤笑。
    一個身材幹瘦、三角眼、腰間別著根油膩皮鞭的匪徒晃了過來,目光掃過李三笑枯瘦的身板和石磊萎靡的狀態,又嫌棄地瞥了一眼柱子懷裏髒兮兮的丫丫,最後落在李三笑那張布滿汙垢卻難掩輪廓的臉上,三角眼裏閃過一絲異樣。
    “疤爺發話了?”三角眼用皮鞭杆捅了捅李三笑的肋骨,力道不小。
    李三笑身體微微一晃,臉上那麻木卑微的笑容更盛:“是,是…疤爺心善,賞我們兄弟一口飯吃,讓…讓刷茅坑…”
    “嗤!”三角眼不屑地冷笑,“心善?那是缺幾個不怕臭的牲口!”他皮鞭一指遠處寨子西北角,“看到沒?那三個挨著的破棚子!屎尿都漫出來了!往後就是你們的窩棚!天亮前,把那三個坑給我刷得比狗舔過還幹淨!敢剩一點渣滓…”他手腕一抖,皮鞭在空中甩出一個脆響,帶著威脅的哨音,“老子抽掉你們一層皮!”說完,他不再理會,轉身朝著一個冒著炊煙的石屋走去。
    李三笑默默撿起地上的斷紅塵,插回後腰,低著頭領著石磊和柱子,在諸多戲謔、貪婪、漠然的目光注視下,朝著那惡臭最濃烈的角落挪去。心口處的蝶夢簪,隔著破襖傳來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悸動,像是在警告此地濃鬱的汙穢與死氣。
    “哥…這…這地方…”柱子看著眼前三個由腐木和破草席勉強搭成的露天棚子,棚子下是三個巨大的、用粗糙石板圍成的坑洞。坑裏堆積的穢物早已滿溢,凍結成黑黃相間的、如同油脂般惡心的硬殼,表麵又覆蓋了一層肮髒的新雪。無數白色的蛆蟲在凍硬的糞殼縫隙裏蠕動翻滾著,密密麻麻。空氣裏彌漫的惡臭如同實質的粘稠膠水,粘在人的皮膚和衣物上,鑽進鼻腔深處,熏得人頭腦發昏,胃裏翻江倒海。
    丫丫在柱子懷裏劇烈地咳嗽起來,小臉皺成一團。
    “嘔…”石磊隻看了一眼,胃裏僅存的那點苦澀苔蘚汁猛地翻湧上來,他死死捂住嘴,喉嚨裏發出痛苦的幹嘔聲,額頭上瞬間布滿冷汗,牽動左肩的傷口劇痛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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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低頭!”李三笑的聲音冷硬如鐵,沒有絲毫波動,“別瞧!柱子,把丫頭眼睛捂嚴實!找個角落放下!”他目光銳利地掃過這三個露天茅坑和旁邊堆積的、沾滿汙物的破爛木桶、木瓢和幾根磨損嚴重的硬毛刷。“石頭,你傷重,邊上待著,看著丫丫!柱子,跟本大俠幹活!”他沒有半分猶豫,徑直走到糞坑邊,彎腰抓起一隻最破的木桶和一把毛都快掉光的硬毛刷。
    柱子強忍著嘔吐的欲望,將丫丫放到旁邊一個相對幹燥、但同樣散發著濃重騷臭味的草堆角落,用破布裹住她的頭臉。“丫丫乖…別睜眼…別怕…”
    李三笑已經用木桶從旁邊一個勉強未凍住的髒水窪裏舀了半桶冰冷刺骨、漂浮著冰碴和穢物的汙水,“嘩啦”一聲,潑向其中一個糞坑邊緣凍結得最厚的汙垢。冰水混合物衝擊在凍硬的糞殼上,隻濺起幾點汙濁的水花,紋絲不動。
    “用水凍的刷不動!”柱子臉色發青,聲音帶著哭腔,“哥…這…這怎麽弄…”
    李三笑沒說話,渾濁的眼睛掃視四周,目光落在茅坑旁邊一個廢棄的、半埋在地裏的破鐵鍋上,鍋底還殘留著一些黑色的、油脂狀的凝固物。他走過去,一腳踹翻鐵鍋,露出下麵潮濕的黑土。他飛快地用腳踢開積雪,摳出幾把相對幹燥的枯草敗葉,又從懷裏掏出那個僅存的、邊緣都有些焦糊的火折子。
    “柱子!”他低吼一聲,“找點能燒的!快!”
    柱子如夢初醒,連忙在附近角落翻找,抱來一堆沾著泥汙的枯藤和破布條。李三笑蹲下身,用身體遮擋寒風,急促地吹著火折子。微弱的火苗艱難地亮起,顫抖著舔舐上枯草,一股嗆人的濃煙升起。漸漸地,一小堆微弱的篝火在糞坑邊燃了起來,散發出與周遭惡臭格格不入的、微弱的暖意和焦糊味。
    李三笑立刻抓起幾隻破木桶,塞進火堆邊緣炙烤。幹硬的木頭在火焰的舔舐下發出細微的爆裂聲,表麵迅速變得焦黑、疏鬆。
    “等桶軟了,”李三笑盯著跳躍不穩的火苗,聲音低沉,“蘸熱水猛潑!能化開凍硬的那層殼!柱子,你也烤幾個桶!石頭,看著火!別讓滅了!”
    石磊靠著冰涼的石壁坐下,用還能動彈的右手小心地往火堆裏添加著柱子找來的破布條和細枯枝,盡量讓這點微弱的火焰維持下去。火光映著他慘白的臉和額頭不斷滾落的冷汗。他看著李三笑布滿凍瘡裂口的手毫不在意地翻動著被火焰熏烤的木桶,看著柱子忍著惡心拚命吹火添柴,再看看角落裏蜷縮著瑟瑟發抖的丫丫,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憤怒堵在胸口,幾乎讓他窒息。
    篝火的熱力終於讓幾隻破木桶的邊緣變得稍稍柔軟。李三笑立刻拿起一隻,再次從那髒水窪裏舀起半桶冰冷的汙水。
    “柱子!潑!”他低喝一聲,猛地將桶中汙水奮力潑向糞坑邊緣凍結最厚、蛆蟲蠕動最密集的區域!
    噗嗤! 冰冷的水衝擊在炙烤過、又受過凍的糞殼上,發出怪異的聲響。凍結的汙垢表麵終於裂開細密的紋路!
    “有用!哥!”柱子驚喜地低呼,連忙也抓起一隻烤過的桶,學著李三笑的樣子舀水潑出。
    兩人如同不知疲倦的機器,將一桶又一桶冰冷刺骨、汙濁不堪的糞水潑向坑壁和坑底。每一次潑灑,都濺起惡臭的汙泥冰渣。凍結的穢物在冰水的反複衝擊和冷熱的劇烈交替下,終於開始大片大片地剝離、碎裂、崩塌。下方新鮮的、粘稠的、冒著熱氣在嚴寒中形成怪異白霧)的糞便暴露出來,散發出更加強烈數倍的惡臭!無數被驚擾的白色蛆蟲瀑布般從剝落的糞殼縫隙裏滾落出來,在粘稠的糞湯裏瘋狂扭動、翻滾、攢聚!
    “嘔——哇!!!”石磊再也忍不住,扭過頭對著旁邊的雪地劇烈地嘔吐起來。他胃裏早已空空如也,吐出的隻有綠色的膽汁和苦澀的胃液,粘稠的綠汁掛在他的下巴上,滴落在雪地裏,刺目無比。
    柱子也臉色發綠,喉嚨上下滾動,強行把湧到嘴邊的酸水咽了回去,握著木桶的手都在發抖。
    李三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炭灰和汙泥掩蓋了他所有的情緒波動。他抬手抹了一把濺到自己臉頰上、帶著溫熱粘稠感和蠕動靜止感的汙物,甚至有幾條細小的白蛆被抹了下來,其中一條似乎沾到了他幹裂的嘴角邊緣,細微的蠕動感異常清晰。
    他伸出舌尖,極其快速地在嘴角舔了一下,將那微不足道的異物卷掉。動作自然得如同抹去一粒灰塵。然後,他看著劇烈嘔吐、膽汁都快吐盡的石磊,又看看柱子那慘綠的臉孔,布滿血絲的眼睛裏竟然掠過一絲近乎戲謔的精光,嘶啞的聲音帶著一種刻意輕鬆的腔調:
    “吐什麽?這點味兒算個屁!”他用沾滿汙穢的手背隨意抹了一下自己的臉,把那點蛆蟲爬過的痕跡徹底抹勻,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石磊和柱子耳邊,“比臨安城破那天,漫天落下的妖雨味兒……香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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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磊的嘔吐猛地頓住,驚愕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李三笑。臨安城的妖雨……那是混合了焚燒屍體的焦臭、妖魔體液腥膻、以及腐爛血肉的恐怖氣味……那是地獄的味道!柱子也呆住了,看著李三笑那張在火光映照下沾滿汙穢卻異常平靜甚至帶著點玩味的側臉,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
    就在這時,一陣拖遝的腳步聲和醉醺醺的罵咧聲由遠及近。
    “媽的…憋死老子了…刷坑那兩個!滾開點!”一個滿臉橫肉、喝得醉醺醺的壯漢罵罵咧咧地走了過來,看也不看蹲在坑邊的李三笑和柱子,搖搖晃晃地走到其中一個剛被潑開、糞殼剝落、粘稠汙物暴露的坑邊,旁若無人地解開了褲帶!
    腥臊的尿液如同瀑布般澆灌在剛剛被清理開、還翻滾著蛆蟲的新鮮糞便上!
    噗嗤!嘩啦! 粘稠的糞湯被衝得四濺!
    李三笑和柱子離得最近,根本無法躲避。冰冷的尿液混合著滾燙的糞汁,如同密集的暗器,劈頭蓋臉地濺射過來!柱子下意識地抬起手臂遮擋,腥臊的液體和冰涼的糞點甩了他一臉一脖子!幾滴汙穢的混合物甚至濺進了他因驚駭而微微張開的嘴裏!
    “呸!呸呸呸!”柱子瞬間魂飛魄散,瘋狂地吐著口水,胃裏翻江倒海,幾乎要當場崩潰。
    李三笑動作更快,在尿液襲來的瞬間猛地側身矮蹲,但依然有幾滴冰冷的混合物狠狠砸在他後頸裸露的皮膚上,留下一片滑膩的冰涼。更有一股濃鬱到極致的腥臊惡臭,如同攻城錘般狠狠撞進他的鼻腔深處!
    那醉漢尿完,舒暢地抖了抖,根本無視身後狼狽不堪的兩人,提著褲子罵罵咧咧地又晃走了。
    柱子還在拚命擦臉吐口水,眼淚都嗆出來了。石磊掙紮著想爬起來,卻被李三笑一個嚴厲的眼神製止。
    李三笑緩緩站起身,後頸上那片冰涼滑膩的感覺揮之不去。他渾濁的眼睛掃過那三個巨大的汙穢泥潭,掃過石磊慘白的臉和柱子涕淚橫流的狼狽,最終落在醉漢離去方向那扇通往寨子內部、相對堅固的木門上。門縫裏依稀透出暖黃的燈光和更響亮的劃拳吵鬧聲。
    一絲冰冷的、近乎殘忍的算計光芒,在他布滿血絲的眼底深處一閃而逝。
    “柱子,”李三笑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過來。”
    柱子強忍著惡心,踉蹌著靠近。
    李三笑指著那個被醉漢“加料”過的糞坑邊緣,那裏因為尿液的衝刷和稀釋,糞湯變得稍微稀薄了一些,能看到坑壁下方靠近地麵的位置,有幾塊粗糙石板之間的縫隙似乎稍大一些,隱約能感覺到一絲微弱的氣流湧動。
    “看到那縫沒?”李三笑的眼神銳利如鷹,“下麵可能連著排糞水的溝渠!等天黑透…”他湊近柱子耳邊,聲音低得如同蚊蚋,“本大俠去弄點‘料’,你帶著丫丫,扒開那幾塊鬆動的石頭…”
    柱子看著那不斷溢出粘稠汙物、翻滾著蛆蟲的縫隙,再聯想到要從那裏鑽出去,臉色刹那間變得比死人還要慘白,喉嚨裏發出“咯咯”的聲響,胃部又是一陣劇烈的痙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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