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換刀譜:妖骨磨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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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縷純淨的金紅火苗彈出,落在館主殘餘的焦骨上。火焰並不猛烈,卻帶著奇異的高溫,無聲地舔舐著殘骸,將其徹底化為灰燼,連一絲腥臭都未能留下。
    做完這一切,李三笑身體一晃,再也支撐不住,向前撲倒!
    “哥!” “少俠!”
    柱子驚呼和王教頭沉穩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王教頭身影如電,搶在柱子之前,一把扶住了癱軟的李三笑。入手隻覺得這少年身體輕飄飄的,滾燙與冰寒兩種截然不同的氣息在他體內激烈衝突,紊亂不堪。
    “快!抬進內堂!”王教頭沉聲下令,幾個反應過來的學徒連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將李三笑抬起。
    柱子抱著嬰兒,拉著丫丫的手,石磊也強撐著跟上,一群人急匆匆湧向內堂。經過那個角落時,柱子下意識瞥了一眼,隻見那個佝僂的啞仆不知何時又拿起了掃帚,正慢吞吞地清掃著地上殘留的灰燼和血跡,對周圍的喧囂恍若未聞。
    內堂暖閣。 李三笑被安置在軟榻上,氣息微弱。王教頭親自運起醇厚罡氣,小心翼翼地探入他體內,為他梳理混亂的氣息,壓製左臂肆虐的劇毒。
    “教頭…我哥他…”柱子抱著嬰兒,眼眶通紅,聲音哽咽。
    王教頭額頭滲出細汗,緩緩收功,麵色凝重:“力竭油枯,加上強行催動那種奇異火焰的反噬,還有這陰寒劇毒…傷及根本了。”他目光掃過李三笑蒼白如紙的臉和左臂皮膚下隱隱透出的青黑色脈絡,“若非他體質特異,意誌堅韌,早已…不過眼下也隻是吊住一口氣。”
    丫丫聞言,把小臉更緊地埋在柱子胳膊上,懷裏的嬰兒似乎也感受到不安,小聲哼唧起來。
    “那…那怎麽辦?”柱子急了,聲音發顫。
    “續命的丹藥武館還有幾顆珍藏,老夫這就取來為他服下,再輔以純陽罡氣壓製寒毒,或可穩住傷勢。”王教頭頓了頓,目光落在李三笑緊握的左手,那裏似乎還殘留著焚燒屍骸的溫度,“隻是…他體內那股火種之力,霸道熾烈又似乎與心緒相連,老夫的罡氣隻能暫時壓製,無法真正疏導調和。”
    他沉吟片刻,看向石磊纏著繃帶的肩膀,又看看榻上昏迷的李三笑,眼神複雜:“少俠…是為了斬除這武館毒瘤,也是為了救那些被妖毒侵蝕的雜役和鎮上百姓,才落得如此地步。這份恩情,鎮遠武館…銘記於心。”
    柱子抹了把眼角:“王教頭,您別這麽說…”
    王教頭擺擺手,站起身:“柱子,你隨我來庫房取藥。石磊小子,你傷沒好利索,看著點丫丫和孩子,也…守著你哥。”
    柱子連忙將嬰兒遞給丫丫,叮囑道:“丫丫乖,抱好弟弟,就在這兒陪你石頭哥。”丫丫用力點頭,緊緊抱著嬰兒靠在石磊身邊。
    柱子跟著王教頭穿過回廊,來到武館深處守衛森嚴的庫房。王教頭打開一個沉重的樟木箱子,取出一方巴掌大的紫檀木盒,打開盒蓋,裏麵是三顆龍眼大小、散發著清冽藥香的赤紅丹藥。
    “這是‘赤陽續命丹’,武館壓箱底的寶物。”王教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顆,“希望能撐一陣子。”
    柱子看著那氤氳著熱氣的丹藥,感激道:“謝謝教頭!”
    王教頭沒說話,蓋上盒子,目光卻落在庫房角落一個蒙塵的鐵架上。那裏堆放著一些陳舊的刀劍和幾卷用油布包裹的冊子。他走過去,拿起一卷冊子,解開油布,露出裏麵泛黃的紙張,上麵畫滿了持刀小人和運勁路線。
    “《破鋒八刀》…”王教頭低聲念著冊子封麵上的字跡,指腹摩挲著粗糙的紙頁,眼神有些飄遠,“這是早年一位故友托付之物,真正的戰場搏殺刀術,講究一個‘破’字,刀出無悔,以力破巧,以勢壓人。可惜…武館這些年醉心旁門左道,追求速成邪功,這堂堂正正的殺人技,反而蒙塵了。”
    柱子聽得不太明白,隻是看著那刀譜。
    王教頭將刀譜遞到柱子麵前:“柱子,這刀譜,你拿去。”
    柱子一驚,連連擺手:“這…這太貴重了!我、我不能要!”
    “不是給你的。”王教頭看著他,眼神銳利,“是給李少俠的。老夫觀他雖有奇火傍身,但根基不穩,搏殺之術多憑本能狠勁和那股奇異火焰,遇上真正的高手或手段詭異的邪修,極易吃虧。這《破鋒八刀》,招式古樸,重基礎,重氣勢,雖未必能完全發揮他那火焰之威,但或可幫他夯實根基,學會如何更加凝練、高效地運用力量。”
    柱子看著刀譜,又想起擂台上李三笑搖搖欲墜的身影,猶豫著接過:“可是…我哥現在這樣…”
    “等他醒來,交給他便是。”王教頭道,“至於診金和這丹藥…”他目光轉向柱子,“老夫不要金銀。鎮遠武館遭此大劫,顏麵掃地,老夫亦需給鎮上百姓一個交代。那鼠妖王雖被少俠焚毀大半,但其核心妖骨,尤其頭骨,蘊含妖力最濃,尋常火焰難焚,應還在灰燼之中。此物對武館無用,反是禍患之源,但若磨成骨粉,卻是淬煉兵刃、增強煞氣的頂級輔材,對一些走特殊路子的武者或煉器師,價值不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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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立刻明白了:“您要用妖骨抵藥錢和刀譜?”
    “正是。”王教頭點頭,“拔除禍根,清理門庭,這妖骨便是見證。武館不留邪物。你取走妖骨,對你哥或許也有用,對我們武館,也算了卻一樁心病。兩不相欠。”
    這提議合情合理,柱子立刻點頭:“成!我這就去扒拉灰堆!”
    日頭偏西。 暖閣內彌漫著淡淡的藥香。李三笑服下赤陽續命丹後,在王教頭的罡氣輔助下,臉色終於有了一絲極淡的血色,雖然依舊昏迷,但呼吸平穩了些許。
    柱子滿頭大汗地回來了,手裏抱著一個沉甸甸的油布包裹,散發著淡淡的焦糊味和奇異的腥氣。他將包裹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打開——裏麵赫然是十幾塊大小不一的焦黑色骨頭,形狀猙獰,最大的一塊顱骨約莫海碗大小,上麵還殘留著妖異的紫色紋路,觸手冰涼堅硬。
    “找到了!教頭您看,這塊最大的頭骨最硬!”柱子指著那塊顱骨。
    王教頭湊近仔細看了看,手指在骨麵上敲了敲,發出金鐵般的脆響,點頭道:“確是鼠妖王的顱骨,妖力凝聚所在。那館主以邪法飼妖,這骨頭倒是淬煉得格外堅硬。”
    “那…我這就去磨粉?”柱子問道。
    “不必。”王教頭擺擺手,“磨這妖骨需特殊器具和力道,尋常石磨難傷分毫。武庫裏有專門淬煉礦石的‘金剛砂輪’,老夫讓他們幫你磨好。”
    很快,一個學徒搬來了一個沉重的鐵架,架上固定著一個黝黑粗糙的砂輪。柱子按照指點,將那塊最大的妖王顱骨小心地固定在托架上。
    “嘎吱——嘎吱——” 刺耳的摩擦聲在庫房內響起。堅硬的妖骨與旋轉的砂輪劇烈摩擦,濺射出點點幽紫色的火星,空氣中彌漫開一股難以言喻的焦糊腥甜氣息。石磊帶著丫丫和嬰兒待在稍遠的角落,好奇又有些緊張地看著。
    整整磨了近半個時辰,堅硬的顱骨才被徹底磨成一小堆約莫嬰兒拳頭分量的粉末。這粉末並非純白,而是呈現出一種奇異的紫灰色,在庫房幽暗的光線下,隱隱流動著微弱的光澤,仿佛細小的紫色砂礫,寒氣逼人。
    柱子用油紙仔細包好這來之不易的妖骨粉。
    夜深。 暖閣裏點起了一盞昏黃的油燈。搖曳的火光在牆壁上投下晃動的影子。
    李三笑終於在一聲壓抑的悶咳中醒轉。他隻覺得全身如同被碾碎重組過一般,無處不痛,尤其是左臂,麻木冰冷的感覺已經蔓延過了手肘。喉頭腥甜,他強忍著咽下,睜開沉重的眼皮。
    “哥!你醒了!”柱子驚喜的聲音立刻傳來,他正抱著嬰兒守在床邊打盹,丫丫也蜷在旁邊的腳榻上睡著了,石磊則靠在門口閉目養神,聞聲立刻睜開了眼。
    李三笑艱難地轉動眼珠,看到柱子關切的臉,還有旁邊睡得小臉通紅的丫丫和嬰兒,心口微鬆。“水…”他聲音嘶啞得厲害。
    石磊連忙倒了溫水,小心地喂他喝下幾口。
    柱子將油紙包著的妖骨粉和那卷《破鋒八刀》放到李三笑眼前:“哥,這是王教頭給的。丹藥和刀譜的費用,用擂台上那妖怪頭頭的骨頭磨粉抵了。”
    李三笑目光掃過那紫灰色的粉末,又落到那卷泛黃的刀譜上。《破鋒八刀》四個古樸的字跡映入眼簾。
    “《破鋒八刀》?”李三笑有些意外,他記得王教頭練的是掌法。
    “王教頭說,這是武館早年收的,真正的戰場殺人技,重基礎和氣勢,讓你打根基用。”柱子解釋道,“他還說…你根基不穩,搏殺太依賴那火了,這樣不行。”
    李三笑沉默。王教頭眼光毒辣,一語中的。他之前的戰鬥,要麽靠市井坑蒙拐騙的狠勁和陷阱,要麽就是憑借薪火之力強行碾壓,麵對真正有章法的高手,比如那個啞仆…那種無力感,他記憶猶新。他需要更係統的東西,將這身混亂的力量和搏命的技巧整合起來。
    他掙紮著半坐起身,背靠床頭,示意柱子把刀譜遞過來。
    油燈的光暈下,李三笑用還能活動的右手,小心翼翼地展開刀譜。紙張粗糙泛黃,墨跡古樸。第一頁便是一個持刀小人的站姿圖,旁邊寥寥幾筆注解:樁如磐石生根,‘劈山式’起手之基。
    他伸出食指,下意識地舔了下幹裂的嘴唇,然後極其鄭重地,用指尖蘸了下唾沫,輕輕翻開了下一頁。
    刀譜圖文並茂,並不繁複。除了第一頁的站樁圖,後麵七頁,每頁一式刀招,分別是:劈山、斷流、斬風、裂石、破甲、摧城、燎原。沒有花哨的名字,隻有最簡潔的圖像和寥寥幾句運勁發力的訣竅。
    “劈山…沉肩墜肘,力貫刀尖…意如山崩…” 李三笑低聲念著,手指無意識地隨著圖上的線條軌跡滑動。他重傷未愈,腦子也有些昏沉,但這一刻,那簡單直接的刀勢圖譜,仿佛帶著某種魔力,吸引著他全部的心神。長久以來在市井掙紮、在生死邊緣搏命的畫麵,與這些純粹的劈砍軌跡隱隱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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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看著李三笑專注的側臉,又看看旁邊好奇的石磊,低聲道:“石頭,去院裏,按哥以前教你的,蹲穩馬步,練練劈砍。”
    石磊立刻點頭,輕手輕腳地走到暖閣外的院子裏。月光灑滿小院,他深吸一口氣,雙腳分開與肩同寬,沉腰坐胯,穩穩地擺出最基礎的騎馬蹲襠勢。
    “喝!” 石磊低喝一聲,右臂虛握,想象手中握著一柄無形的刀,猛地向前下方劈出!動作有些笨拙,但異常認真,帶著一股子憨厚的蠻力。劈完一下,收勢,調整呼吸,再劈!汗珠很快從他額角滾落。
    暖閣內。 李三笑的目光停在最後一式“燎原”的圖譜上。那持刀小人的動作大開大闔,刀鋒斜掠,帶著席卷一切的狂暴氣勢。旁邊的口訣是:刀走狂瀾,火借風勢,焚燼八荒!
    火借風勢… 這四個字如同閃電劈入李三笑混亂的腦海!薪火之力,是否也可如此運用?不是失控的宣泄,而是如同刀勢般,有章法地引導、凝聚、爆發?
    這個念頭一起,他枯竭的心竅深處,那縷源於守護的微弱薪火似乎感受到了主人強烈的意念,猛地跳動了一下!一股微弱卻異常凝聚的熱流,順著他翻動書頁的右手食指指尖悄然流淌,指尖周圍的空氣都微微扭曲了一下。
    李三笑心頭一震,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手指。 就在這時—— “啪啪啪!”幾聲清脆的拍掌聲從院門口傳來。
    柱子警覺地望去,隻見王教頭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目光落在院中苦練劈砍的石磊身上,又投向暖閣內捧著刀譜、指尖似乎還殘留一絲微不可察熱息的李三笑,臉上露出了一絲罕見的、帶著讚許的笑意。
    “好!好一個‘劈山式’!”王教頭大步走進院子,對著滿頭大汗、姿勢已經有些僵硬的石磊點點頭,“小子,沉膝!背脊別繃那麽緊!力從地起,發於腰,貫於臂,達於指!不是光用膀子力!”
    石磊被說得有點懵,但還是努力按照王教頭的指點調整。
    王教頭又看向暖閣窗口的李三笑,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刀譜上,朗聲道:“少俠,刀譜不急於一時。這《破鋒八刀》,看似簡單直接,實則重意不重形,重勢不重招!劈山之意,在於‘穩’與‘決’!揣摩透了這一式的意,後麵的刀招,方能水到渠成。”
    李三笑握著刀譜的手緊了緊。王教頭的話,如同撥開了一層迷霧。他之前隻看到了圖譜軌跡,卻忽略了那每一筆線條裏蘊含的“意”。劈山…不是簡單的下劈,而是要有一種山嶽崩於前而色不變、刀出無悔、一往無前的決絕之勢!
    這與啞仆掃帚尖那圓融中蘊含的力量意境,似乎又是截然不同的道路,卻同樣指向力量運用的核心。
    “謝教頭…指點。”李三笑啞聲道。
    王教頭擺擺手,目光掃過李三笑依舊蒼白的麵色和隱隱發青的左臂:“根基要打,傷也要養。妖骨粉收好,以後或許用得著。安心休養,武館…欠你一個清淨。”
    他說完,轉身欲走,目光卻再次掠過院子角落裏那個無聲的身影。佝僂的啞仆不知何時又出現在了那裏,靠著牆根,慢吞吞地咀嚼著什麽幹糧。他那渾濁的老眼,似乎不經意地掃過院中練功的石磊,又掃過暖閣窗內捧著刀譜的李三笑,最後落在地上被月光拉長的影子上。他握著幹糧的枯瘦手指,極其細微地,模仿著劈砍的動作,向下虛虛一按。動作之快,細微得如同幻覺。
    王教頭腳步一頓,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大步離開。
    月光清冷,院子裏隻剩下石磊單調而堅定的劈砍聲,暖閣窗口透出的昏黃燈火,還有角落裏那個咀嚼著嘴中幹糧、如同石雕般的佝僂身影。李三笑的目光重新落回刀譜上“劈山式”那簡單的圖像,昏沉的大腦裏,劈山的決絕之意、啞仆的圓融之勁、薪火的熾熱本源…幾種截然不同的感悟開始緩慢地碰撞、交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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