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匪訊至:舊仇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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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帶著刺骨的寒意,滲進暖閣。李三笑是被一種奇異的節奏喚醒的。
咚!咚!咚! 不是石磊的劈砍,那聲音沉悶得多,也更有力,帶著一種沉重的穿透感,仿佛有人在用鈍器持續敲打地麵。
李三笑艱難地睜開眼。屋內光線昏暗,炭盆的火早就熄了,寒氣直往骨頭縫裏鑽。石磊靠著牆根,抱著膝蓋睡著了,頭一點一點的,臉上還帶著揮砍一夜的疲憊。丫丫和嬰兒被柱子裹在厚厚的破褥子裏,偎在角落唯一還算暖和的土炕上,也睡得正沉。
那沉重的“咚咚”聲,是從院子中央傳來的。
李三笑支起半個身子,透過窗紙的破洞向外望去。
天剛蒙蒙亮,積雪未化。院內,柱子正光著膀子,雙手握著一柄沉重的開山大斧,高高舉起,然後猛地劈下!斧刃狠狠砍在一塊墊著破麻袋的巨大木樁橫截麵上,發出沉重的悶響。
木樁上已經布滿深淺不一的斧痕,木屑飛濺。柱子黝黑的脊背上蒸騰著白氣,汗珠在晨光下閃著微光。他咬著牙,每一次劈砍都傾盡全力,手臂上虯結的肌肉繃緊又鼓起。
“柱子…”李三笑的聲音依舊嘶啞,像砂紙摩擦。
柱子聞聲猛地停下動作,喘著粗氣轉過身,臉上混雜著汗水、疲憊和一種緊繃的狠勁:“哥?吵著你了?我…我睡不著。”
“練刀…也不是這麽個練法。”李三笑皺眉看著他手中沉重的斧子,“傷筋骨。”
柱子胸膛起伏,抹了把臉上的汗,斧子重重拄在地上:“我知道!可我憋得慌!”他聲音帶著壓抑的憤怒,回頭看了一眼角落熟睡的丫丫和嬰兒,又壓低了些,“那雪坡上的小棺材…那些孩子…還有那老畜生!我就想…就想有把子力氣!再碰上這種豬狗不如的東西,老子…我一斧子一個劈了他腦袋當球踢!”
他喘著粗氣,眼神凶得像要吃人。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王教頭沉穩的嗓音:“柱子兄弟,開門。”
柱子愣了一下,迅速套上破襖,拉開門栓。
王教頭帶著一身寒氣大步走進來,身後跟著兩個學徒,押著一個被五花大綁、鼻青臉腫的漢子。那漢子穿著破舊的皮襖,眼神渾濁閃爍,臉上帶著血汙和恐懼,一看就不是鎮上的良善百姓。兩個學徒將他狠狠摜在冰冷的雪地上。
“這是昨夜巡夜抓到的探子,”王教頭沉聲道,靴子踩在雪上吱呀作響,“在武館後牆鬼鬼祟祟,身上搜出血狼幫的腰牌。”他銳利的目光掃過地上蜷縮的漢子,“血狼幫的雜碎,踩點踩到我鎮遠武館頭上了?”
地上的漢子被凍得一哆嗦,眼神躲閃,不敢看王教頭。
“血狼幫?”柱子眼神一厲,握緊了拳頭。石磊也被驚醒,揉了揉眼睛,看清院中情形後,立刻警惕地站起來,擋在暖閣門口。
王教頭沒理會柱子,目光投向窗內:“少俠醒了?正好。此人如何處置,或許你想親自問問?”
李三笑靠在床頭,隔著窗戶紙,冷冷地盯著地上那個身影。雪坡上孩童的墳塚、棺木冰冷的觸感、丫丫不解的提問……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湧來。他嘶啞的聲音穿透窗紙,帶著冰碴子:“拖進來。”
兩個學徒立刻象拖死狗一樣把俘虜拖進暖閣,重重丟在李三笑床前的地上。寒氣裹挾著塵土和血腥味湧進來。
李三笑掙紮著坐直了些,俯視著地上瑟瑟發抖的漢子。丫丫被驚醒,害怕地把臉埋進柱子懷裏,柱子連忙捂住嬰兒的耳朵。
俘虜看著床上那個臉色慘白、眼神卻如寒冰剔骨的白發少年,一股莫名的寒意瞬間壓過了身體的疼痛,讓他抖得更厲害了。他想起了關於“白焰俠”的恐怖傳聞。
“血狼幫?”李三笑開口,聲音不高,卻像冰冷的刀鋒刮過,“幹什麽來了?”
俘虜咽了口帶血的唾沫,喉嚨滾動:“幫…幫主…聽說鎮遠武館換了主人,還…還有寶貝…讓小的來…來探探路…”他眼神閃爍,不敢與李三笑對視。
“探路?”柱子怒哼一聲,上前一步,巨大的影子籠罩住俘虜,“探完了準備怎麽著?搶?還是殺人放火?”
俘虜嚇得往後縮:“不…不敢!小的就是探路!”
李三笑的眼神沒有絲毫波動:“你們幫主,叫什麽?”
“血…血狼…幫主龐梟…”俘虜連忙回答。
“龐梟…”李三笑咀嚼著這個名字,莫名覺得有點耳熟,似乎在哪裏聽過。他目光銳利如鷹隼:“他什麽來路?以前幹什麽的?”
俘虜愣了一下,眼神更加閃爍:“就…就一山大王…沒啥來路…”
“放屁!”柱子一腳踹在俘虜肩膀上,踹得他慘叫一聲翻滾在地,“再敢撒謊,老子現在就擰下你腦袋喂狗!”
石磊也握緊了拳頭,瞪著地上的俘虜。
俘虜痛得齜牙咧嘴,看著柱子凶神惡煞的樣子和床邊少年冰冷刺骨的眼神,心理防線徹底崩潰,尖叫道:“我說!我說!幫主…幫主他…他以前是‘天劍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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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劍閣?” 這三個字如同驚雷,在小小的暖閣裏炸開!
柱子一臉茫然:“天劍閣?啥玩意兒?” 石磊撓撓頭,不明所以。 王教頭卻是臉色驟變,眉頭緊緊鎖起,眼中掠過一絲深沉的厭惡與忌憚。
李三笑的瞳孔猛地收縮!他終於想起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了!臨安城破前,說書先生唾沫橫飛講的“仙門傳奇”,那些高高在上、金光萬丈的修真宗門裏,天劍閣是首屈一指的“正道魁首”!無數凡人向往的聖地!
一股難以言喻的惡心和燃燒的怒火,如同毒藤瞬間纏緊了李三笑的心髒! 名門正派? 正道魁首? 臨安城破時,他們在哪裏?那些被妖魔撕碎的百姓絕望哭喊時,他們的“正道”在哪裏? 鎮遠武館館主以童飼妖時,他們的“魁首”在哪裏? 蘇小蠻燃盡自身時,他們的“仙劍”又在哪裏?
現在,一個天劍閣的棄徒,成了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的血狼幫幫主?成了他下一個要麵對的仇家?
“嗬…”一聲冰冷的、帶著極致譏諷的嗤笑從李三笑喉嚨裏擠出來,如同金屬刮擦。他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那雙眼睛,裏麵的火焰驟然由冰冷轉為一種焚盡一切的暴戾!
他猛地掀開身上破舊的被褥,無視身體的劇痛和虛弱,翻身下床!
“哥!”柱子嚇了一跳,想去扶他。
李三笑卻一把推開柱子的手,踉蹌著走到牆邊。那裏靠著王教頭前兩天送來的一柄新刀,刀身厚重,刀背寬闊,樣式古樸,正是刀譜圖示的樣式。
嗆啷! 他拔出厚重的刀身,刀鋒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幽冷的寒芒。
李三笑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到那俘虜麵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因恐懼而扭曲的臉。他沒有說話,隻是猛地轉身,走到屋子中央的石磨旁。
哧啦——哧啦—— 厚實的刀鋒重重壓在冰冷的磨刀石上!李三笑弓著腰,完好的右手死死握住刀柄,左手雖麻木無力,也死死壓住刀背,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一下又一下地磨礪著那厚重的刀刃!
每一次摩擦,都發出令人牙酸的銳響!每一次拖動,手臂上的傷口都撕裂般地劇痛!但他眼神裏的火焰卻越燒越旺,仿佛要將這冰冷的刀鋒也點燃!
哧啦——! 刺耳的磨刀聲在屋內回蕩,如同瀕死野獸的嘶吼,敲打著每個人的神經。俘虜嚇得魂飛魄散,屎尿齊流,空氣中彌漫開一股惡臭。丫丫嚇得哭出聲,柱子連忙把她和嬰兒的頭按在自己懷裏。
王教頭臉色凝重,沉默地看著。
李三笑猛地停下動作! 他直起身,將那柄被磨得寒光閃閃、殺氣逼人的厚背砍刀橫在眼前,冰冷的刀麵映出他白發下那雙燃燒著仇恨和譏誚的眼睛。
“名門正派?” 他的聲音如同從九幽寒泉裏撈出來,帶著一種刻骨的、冰渣般的嘲諷笑意,清晰地傳入俘虜和在場每個人的耳中: “哈!” “天劍閣?” 刀鋒抬起,直指地上如爛泥般癱軟的俘虜: “一窩蛇鼠!”
“噗!”俘虜嚇得雙眼翻白,直接暈死過去。 柱子倒吸一口涼氣。 石磊握緊了拳頭,眼中也燃起了憤怒的火焰。 王教頭深深歎了口氣,眼中神色複雜。他知道,李三笑這句話,捅破了一層無數人視而不見、卻早已腐朽不堪的膿瘡。這世道,哪有什麽淨土?
李三笑手腕一翻,沉重的砍刀挽了個刀花,動作還有些滯澀,但那刀鋒撕裂空氣的銳響,卻帶著一股沉沉的殺伐之勢。他扭頭,目光如電,釘在石磊身上: “石頭!” 石磊挺直胸膛:“哥?” “今天開始,”李三笑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練劈山!練斷流!跟我練!” 他又看向柱子:“柱子,收拾東西。這地兒,不能待了!”
他走到床邊,拿起那卷《破鋒八刀》,手指撫過“斷流式”的圖譜。圖譜上小人刀勢斜掠,如同截斷奔湧江河。昨夜靈光一閃的“火借風勢”念頭,此刻在胸中如同岩漿奔湧。天劍閣…血狼幫…這些高高在上的蛇鼠…都是擋在路上的汙穢洪流! 斷流,斷流! 斬不斷的因果,就一刀斬斷! 用仇人的血,磨快自己的刀!
“教頭,”李三笑轉向王教頭,抱了抱拳,動作有些僵硬,但眼神銳利,“這幾日…叨擾了。那妖骨粉,我們帶走。”
王教頭看著眼前這個重傷未愈卻氣勢如刀出鞘的少年,又看看地上暈厥的俘虜,和那柄寒光懾人的厚背砍刀,最終隻是沉重地點了點頭:“血狼幫睚眥必報,龐梟此人凶殘狡詐,確需早做打算。江湖路遠…少俠,珍重。” 他揮了揮手,兩個學徒立刻將癱軟的俘虜拖了出去。
當日下午。 一輛簡陋的騾車緩緩駛出鎮遠武館的後門。柱子駕車,石磊抱著丫丫和嬰兒坐在車轅一側。車廂裏鋪著厚厚的幹草,李三笑靠在草堆上,閉目養神,那柄沉重的厚背砍刀就橫在他的膝上,刀鋒在布鞘中依然透出絲絲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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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輪碾過鎮外的官道,積雪未融,道路泥濘。天色陰沉,寒風卷著雪沫子抽打在臉上。 柱子甩著鞭子,嘴裏嗬出的白氣消散在冷風中:“哥,咱們去哪兒?” 李三笑沒有睜眼,隻輕輕吐出三個字,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對自己下達命令: “流雲集。”
就在這時—— “咻!咻咻!” 數支帶著淒厲哨音的響箭,如同毒蛇般從道旁枯樹林中激射而出!目標直指駕車的柱子!
“小心!”石磊大吼一聲,下意識就想撲過去擋箭!
車廂內,李三笑猛地睜眼!那雙沉寂的眼眸瞬間點燃!他根本沒去拔膝上的刀,身體如同繃緊的弓弦般彈起,右手五指張開,對著飛來的箭矢方向——虛握!擰腕!一扯!
轟! 一股無形卻灼熱的氣流憑空炸開!那幾支射到柱子麵門前的箭矢,如同撞上了一堵灼熱的、無形的氣牆,箭杆瞬間扭曲變形,箭頭被高溫灼燒得通紅發軟,去勢頓消,“噗噗”幾聲無力地掉落在騾車前!
“籲——!”拉車的騾子受驚,揚蹄嘶鳴!
柱子驚魂未定,石磊已經怒吼著跳下車,擋在車前,擺出了“劈山式”的起手!
枯樹林中,十幾個穿著雜亂皮襖、手持刀斧弓箭的漢子呼啦啦湧了出來,滿臉橫肉,眼神凶狠貪婪,為首一人臉上帶著猙獰刀疤,舔著嘴唇怪笑:“血狼幫辦事!車和馬留下!人嘛…男的殺了喂狗!小的嫩娃帶走!”他目光淫邪地掃過柱子懷裏的丫丫。
李三笑掀開車簾,跳下車。他臉色依舊蒼白,但背脊挺得筆直,如同雪地裏一杆孤峭的標槍。他沒有看那些叫囂的匪徒,目光越過他們,投向枯林深處,仿佛在等待什麽。膝蓋上的刀,無聲無息地滑到了他垂下的右手中,五指握緊刀柄,骨節泛白。
柱子咬牙切齒:“血狼幫的狗崽子!陰魂不散!” 石磊胸膛起伏,眼睛死死盯著那個刀疤臉,笨拙的劈山起手勢裏,第一次帶上了一種擇人而噬的憤怒!
刀疤臉匪首見李三笑下車,看他那病懨懨的樣子,更是不屑,揮刀一指:“上!先剁了那個白毛病鬼!”
七八個匪徒嚎叫著撲了上來!刀光斧影,寒光閃閃! 石磊怒吼一聲,踏步擰腰,粗壯的手臂帶著一股蠻力,猛地一刀劈向衝在最前的一個匪徒!那匪徒舉刀格擋,“鐺”一聲巨響,火星四濺!匪徒被震得手臂發麻,連退兩步,石磊也被反震得踉蹌一下,但立刻站穩,又一次揮刀猛劈!動作雖然還有些僵硬,但那股子狠勁和力量,讓那匪徒一時竟難以招架!
柱子把丫丫往車廂裏一塞,抄起車轅上用來防身的粗木棍,兜頭就砸向另一個撲來的匪徒!他沒什麽招式,就是仗著力大棍沉,呼呼作響!
李三笑站在原地沒動。 麵對左右兩側同時劈來的雪亮刀鋒,他甚至沒有去看刀鋒的軌跡。 他的目光,依舊鎖定著枯林深處。 就在刀鋒及體的瞬間,他動了! 右腳極其細微地向後滑出半步,身體如同被風吹動的蘆葦般向著左側匪徒的方向微微一傾。 握刀的右手看似緩慢地隨身而動,劃出一道極其圓潤自然的弧線,厚重的刀背精準無比地迎向左側劈來的刀刃下方三寸處!
“卸!” 心中低喝,手腕模仿著啞仆掃帚的微妙角度猛地一旋、一引!
左側匪徒感覺一股巨大的、柔韌的詭異力量順著刀身傳來,自己的全力一劈仿佛砍在了滑不溜手的棉花堆裏,又被一股橫向的力道猛地一帶,整個人收勢不住,踉蹌著就朝旁邊的同夥撞去! 右側匪徒的刀鋒原本砍向李三笑脖頸,卻被同伴撞得偏離了方向! 就在兩人撞作一團、驚愕失措的刹那—— 李三笑握刀的右臂猛地回收!
厚重的刀鋒如同蟄伏的毒蛇驟然抬頭,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帶著短促的寸勁,撕裂寒風! 噗!噗! 兩聲悶響幾乎同時響起! 刀尖精準無比地刺入左側匪徒的咽喉下方半寸!同時刀柄末端如同鐵錘般狠狠撞在右側匪徒的心口! “呃啊!” “嗬…” 兩個匪徒如同被抽了骨頭的爛泥,哼都沒哼完整,直接癱軟在地,抽搐了兩下便沒了聲息。一個頸骨被點碎,一個心脈被震斷!
幹淨!利落! 沒有一絲多餘的力氣浪費! “卸”字訣的圓融引導,配合刀法本身的迅猛精準,瞬間斃敵! 李三笑腳步交錯,身形微晃,已經脫離了包圍圈。他臉色更白了一分,劇烈喘息著,但眼神中的火焰卻愈發熾烈!刀尖斜指地麵,一滴殷紅的血珠順著刀鋒滑落,砸在潔白的雪地上,暈開一小朵刺目的花。
刀疤臉匪首臉上的獰笑僵住了,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駭然!他死死盯著李三笑和他那把滴血的厚背刀,嘶聲咆哮:“點子紮手!一起上!剁了他!!”
剩下的匪徒被血腥刺激,嚎叫著再次撲上,這次是所有人圍殺李三笑一人!刀光斧影瞬間將李三笑瘦削的身影淹沒!
柱子怒吼著想去支援,卻被兩個匪徒死死纏住! 石磊也與一個使斧頭的壯漢鬥得難解難分!
枯林深處,一棵掛滿冰淩的老樹後,一道穿著黑色勁裝、臉上覆蓋著半張狼首麵具的身影,靜靜地佇立著。冰冷的視線穿透麵具的眼孔,鎖定著風雪中那個白發翻飛、在刀光中輾轉騰挪的瘦削身影。他手中,一張漆黑的長弓弓弦已悄然拉滿,一支通體烏黑、箭頭閃爍著幽藍寒光的箭矢,穩穩地搭在弦上,對準了那個白發身影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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