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複仇信念的動搖與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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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屋的輪廓在愈發濃重的汙濁夜色中,像一塊頑固的、拒絕被消化吸收的黑色腫瘤,越來越近。方才山林中那場短暫的、來自記憶深處的“溫暖突襲”,其殘留的震顫並未完全平息,反而在愈發接近“鬼手”所在時,與現實的冰冷汙穢產生更劇烈的摩擦。
    動搖,並非軟弱,而是一種更加冰冷的審視。
    當那虛幻的、混合著幹草陽光與孩童笑語的氣味徹底被窪地汙水蒸騰起的腐敗腥氣取代,當記憶中村民粗嘎卻鮮活的吆喝被耳畔真實不虛的、自己帶著濁氣的沉重呼吸覆蓋,一個問題,如同淬毒的冰錐,猝不及防地刺入林墨近乎麻木的心神:
    如此下去,即便複仇成功,活下來的,還是“林墨”嗎?
    是那個曾在曬場上追逐草球、會被春妮姐的繡活吸引、蹲在村老身邊聽他念叨古老傳說的少年嗎?
    噬靈蠱在丹田內不安地躁動了一下,似乎在“感知”到宿主心神出現罕見裂隙時,傳遞出一絲混雜著貪婪與某種原始“欣喜”的波動。血瞳依舊冰冷,但那空洞的黑暗中,仿佛有更加幽邃的東西在“觀察”著這絲動搖。周身的濁氣,也似乎因這心神的不穩而流轉稍顯活躍,加深了那種靈肉皆被汙穢浸染的沉滯感。
    為了複仇,他接納了噬靈蠱,修煉了《殘陽訣》,行走於邪修與殺戮之間,吞噬他人靈氣法寶甚至金丹,任由濁氣一寸寸侵蝕己身,左眼化為冰冷的血瞳,身軀與神魂都在朝著非人的、黑暗的深淵滑落。
    每一次力量的增長,都伴隨著一部分“舊我”的剝離與異化。每一次在黑暗中前行,都在離那片陽光下的曬場更遠一步。
    複仇之後呢?噬靈蠱會滿足嗎?《殘陽訣》能停下嗎?這具浸透濁氣、嵌著血瞳的身體,還能回歸“正常”嗎?即便屠盡玄天宗相關之人,那些逝去的笑語,可能複現?
    失去的,早已永遠失去。而追逐複仇所付出的、正在持續支付的代價,卻可能將他變成另一個截然不同的、甚至更加可怖的“東西”。
    這個認知帶來的並非恐懼,而是一種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虛無感。仿佛他拚盡全力在攀登的,並非通往複仇峰頂的道路,而是一座不斷吞噬攀登者自身、最終隻會留下空洞黑暗的懸崖。
    腳步,不知不覺間放緩了。右眼看向近在咫尺的破屋門洞,那黑暗仿佛帶著某種嘲諷的吸力。
    動搖,如同無聲的潮水,試圖淹沒那燃燒了許久的複仇火種。
    但火種之所以為火種,便在於其近乎頑固的、在絕境中也不肯徹底熄滅的特性。
    就在虛無感即將吞噬一切的刹那,另一組畫麵,更加蠻橫、更加鮮血淋漓地撞入腦海——
    不是溫暖的曬場,而是燃燒的屋舍,斷裂的肢體,村民扭曲驚恐的麵容在屠刀與法訣的光芒下破碎。
    村老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抓著他的胳膊,指尖幾乎要掐進他的骨頭裏,那雙渾濁老眼中迸發的,不是對死亡的恐懼,而是刻骨的不甘與近乎詛咒般的囑托。冰涼滑膩的蠱蟲植入額頭的劇痛,混合著老人氣絕前最後的、幾乎聽不清的嘶語:“活……下去……別……讓他們……白死……”
    玄天宗修士那居高臨下、視凡人性命如草芥的淡漠眼神,衣袂上纖塵不染的雲紋在火光映照下,冰冷而華美。
    黑風寨地牢中,凡人被投入血池煉化時絕望的哀嚎,與玄天宗長老接過邪修奉上“血丹”時那矜持而滿意的微微頷首。
    望月城中,底層修士為蠅頭小利勾心鬥角、對強者卑躬屈膝的嘴臉,以及偶爾聽聞“界域裂痕”“龍血草”等線索時,那些大人物眼中一閃而逝的、貪婪而冷酷的光。
    這個世界,從未給過那個曬場少年“正常”活下去的機會。所謂的“溫暖”與“平凡”,在更強的力量與掠奪欲望麵前,脆弱得如同陽光下的露珠。
    如果不複仇,如果在此刻因恐懼“異化”而止步,那麽村老的死、村民的血、遺棄之原上那座化為焦土的村落,還有他自己所承受的一切痛苦與扭曲,又算什麽?
    隻是無意義的犧牲?隻是命運碾過時偶然濺起的、微不足道的塵埃?
    不!
    一種更加偏執、更加冰冷的“堅定”,從動搖的灰燼中重新燃起,火焰的顏色,卻仿佛摻雜了血與濁氣的暗紅。
    他或許再也回不到那個曬場少年。
    複仇之後,他或許真的會變成某種連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被黑暗徹底侵蝕的怪物。
    但是——
    那條通往玄天宗、通往真相與血債血償的路,他必須走完!
    這不是為了找回失去的溫暖,那是奢望。
    這是為了給那些被碾碎的塵埃,一個交代!哪怕這個交代,最終是由一個同樣被黑暗吞噬的怪物來完成!
    噬靈蠱的躁動,被他心中升騰起的這股更加冰冷、更加決絕的意念強行壓製下去。血瞳依舊空洞,但他感覺,那冰冷深處,似乎閃過一絲極淡的、仿佛“認可”般的波動?或許是錯覺。周身的濁氣,也似乎因為這股堅定意念的“統禦”,而暫時歸於沉滯的服從。
    動搖與堅定,並非簡單的先後替代。它們如同纏繞的雙生藤蔓,在這一刻達成了某種殘酷的平衡——認清代價,接受異化,然後將這一切,都化為焚燒仇敵的薪柴。
    林墨停在破屋門前,最後看了一眼手中那個裝著汙沼鱗獸毒囊的、腥氣撲鼻的簡陋袋子。
    然後,他不再有任何猶豫,邁步,跨入了那片仿佛能吸收一切的黑暗門洞之中。
    信念未曾改變方向,隻是在深淵的映照下,顯露出更加猙獰、也更加不惜一切的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