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佬”的身份如同灰撲撲的苔蘚，在瓦礫廢墟的陰影中緩慢而頑固地生長。林墨每日重複著遲緩、笨拙的拾荒與取水，將自己更深地融入這片底層區域的背景噪音裏。耳朵與眼神的“遲鈍”是絕佳的掩護，讓他可以長時間停留在某些信息流動相對頻繁的節點——比如那片廢墟邊緣，靠近一條稍微“繁華”些的、連接碼頭勞工聚集區與貧民窟的小徑；又比如距離廢墟不遠、一個由幾塊破木板和油氈搭成的、專做苦力生意的簡陋“茶攤”下風口。
    他的目標明確：打探任何與“龍血草”或玄天宗近期異常動向相關的蛛絲馬跡。但絕不能表現出絲毫主動探尋的跡象。他必須像真正的“廢佬”一樣，被動地接收、遺忘，隻在無人察覺的角落，將那些看似無關的碎片，在冰冷的心中進行拚圖。
    消息，如同汙水溝裏的泡沫，混雜著汗臭、謊言和瑣碎的抱怨，不斷泛起。
    在茶攤肮髒的條凳陰影裏，他“呆坐”著，捧著一個豁口的粗陶碗，裏麵是幾乎透明的、帶著怪味的劣茶。耳邊飄過苦力們粗聲大氣的交談：
    “……他娘的，這陣子‘血刀幫’的崽子們查得真緊，撈點外快都難！”
    “聽說不是血刀幫，是上頭……‘玄’字頭的爺們不高興了。”
    “噓！小聲點！還不是因為前些日子北邊出的事？聽說丟了大貨，還死了不少人……”
    “丟貨？死人了？難怪……最近碼頭上那些穿青衫的（指低階玄天宗弟子或外圍人員）臉色都跟死了爹似的。”
    “何止臉色，我聽說‘富貴坊’那邊，‘聽雨軒’最近都閉門謝客了，神神秘秘的……”
    “聽雨軒”！林墨端碗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渾濁的眼珠依舊盯著碗裏的茶梗。“閉門謝客”？是常規的警惕，還是因為龍血草被劫而受到了牽連或調查？
    另一個傍晚，他在取水返回的路上，“恰好”路過一處稍微寬敞些的廢棄窩棚，裏麵有幾個衣衫襤褸的半大孩子，正圍著一個年紀稍大的、臉上有疤的少年，聽他吹噓。
    “……我表哥在‘富貴坊’後巷的‘快活林’做跑腿，他親眼看見的！前幾天晚上，好幾輛黑篷馬車，從‘聽雨軒’後門悄悄出來，上麵蓋得嚴嚴實實，但那股子藥草味兒，隔老遠都能聞到！還有，趕車的都不是普通人，眼睛亮得跟夜貓子似的！”
    “後來呢後來呢？”
    “後來？後來就不知道了，那地方哪是我們能跟的。不過我表哥說，那之後，‘聽雨軒’白天雖然還開著門，但進出的人都少了很多，而且好像……換了些生麵孔看門。”
    黑篷馬車？藥草味？轉移庫存？還是誘餌？林墨心中快速分析。玄天宗在龍血草被劫後，果然加強了對“聽雨軒”的監控，甚至可能進行了內部清理或人員調整。
    他也曾“無意”中靠近過碼頭那些消息最靈通、也最危險的灰色地帶——幾個地下賭檔和廉價妓寮的後巷。這裏的空氣混合著劣質脂粉、尿臊和絕望的氣息。他蜷縮在更遠處的垃圾堆旁，如同真正的“廢佬”在尋找可回收物，耳朵卻捕捉著黑暗中零星的對話片段：
    “……最近風聲緊，‘老鬼’那批‘紅貨’（可能指某種違禁品，或暗指龍血草）壓著不敢出，價格都快翻倍了……”
    “‘玄’字頭的懸賞又加了，媽的，畫的還是個黑影，誰知道是哪路神仙……”
    “少打聽！嫌命長？我聽說內城（指望月城核心區，玄天宗分舵所在）這幾天都不太平，好像……有‘大人物’發火了，下麵的人天天挨訓……”
    懸賞？黑影？林墨毫不意外。玄天宗絕不會善罷甘休。內城的不太平，或許意味著分舵內部因為此事產生了壓力甚至動蕩。
    最直接的一次“接觸”，發生在幾天後。那個曾被林墨“濺濕”的老乞丐，在一次“偶遇”（林墨刻意製造的）中，或許是出於一種對更“低等”同類的不屑與傾訴欲，對著反應“遲鈍”的林墨，含糊地抱怨了幾句：“……這世道，撿個破爛都不得安生。前幾天，還有穿著不錯的人來這片破爛地方轉悠，東看西看，問這問那，好像是找什麽東西……呸，這鬼地方能有什麽好東西？耽誤老子曬太陽……”
    林墨心中警鈴微作。穿著不錯的人？是玄天宗的暗探，還是其他勢力的人？他們在找什麽？是遺落的線索，還是……在排查這一帶可能存在的、與劫案相關的人員？
    所有的碎片信息，如同破碎的鏡麵，在林墨腦海中反複排列組合，映照出事件大致的輪廓：
    1. 玄天宗反應強烈：運輸隊全滅、龍血草被劫，已引發分舵震怒，加強了內外監控、懸賞追凶，並可能對相關渠道（如聽雨軒）進行了整頓。
    2. 聽雨軒受波及：這個關鍵的交易點已進入高度戒備狀態，甚至可能暫停或轉移了部分業務，人員有變動。
    3. 搜查仍在繼續：不僅限於碼頭和主要區域，連廢墟這樣的邊緣地帶也可能被暗中排查。
    4. 黑市或有漣漪：龍血草的稀缺可能導致黑市價格上漲，相關“紅貨”交易變得異常謹慎。
    然而，核心問題依舊迷霧重重：玄天宗與“聽雨軒”及背後“界域裂痕”的更深層聯係是什麽？劫案後，他們的下一步計劃是什麽？那位“墨先生”和“吳長老”有何動作？自己接下來該如何利用這些情報，安全地進一步探查？
    林墨知道，以“廢佬”的身份和當前狀態，能接觸到的信息層級有限，且風險極高。他不能主動去觸碰“聽雨軒”或玄天宗分舵，那無異於自投羅網。
    他需要一個新的、更安全的切入點，或者……等待一個由敵人內部混亂或外部壓力帶來的契機。
    夜色中，他回到三角空間，背靠土牆，將今日聽到的每一句話、看到的每一個異常細節，再次在心中梳理、強化記憶。懷中的玄天宗玉牌冰冷依舊，那三顆丹藥隻剩最後一顆，紫色靈草的光澤越發黯淡。
    打探到的動向，勾勒出了危機四伏的棋盤。而他，既是潛伏在棋盤角落的陰影，也是試圖掀翻棋局的……那顆不為人知的、淬滿劇毒的棋子。
    前路依舊被濃霧籠罩，但至少，他聽到了霧中傳來的、屬於獵人與獵物的、模糊的腳步聲與喘息。這讓他那冰冷的複仇之心，在絕對的沉寂與忍耐中，跳動得更加緩慢，也更加……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