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醉仙樓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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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生瀾的身體像一株被暴風雨摧折過的幼苗,在珍貴的藥材和精心的照料中,極其緩慢地重新紮根、抽枝。能下床走動時,已是半月之後。
腳步虛浮,需扶著牆壁或陶太監的手臂,走上幾步便氣喘籲籲,冷汗涔涔。
但至少,她重新“站”了起來。
暖閣依舊是囚籠,卻多了幾分“體麵”。
炭火充足,飲食/精細,熏籠裏終日燃著吳太醫配製的、據說有助於她恢複的溫和藥香。
南宮容璟沒有再來,但他存在的方式無處不在——通過陶太監每日詳盡的稟報,通過吳太醫診脈時偶爾轉達的隻言片語,通過暖閣外那些如同釘子般沉默肅立的侍衛。
沈生瀾表現得異常“配合”。
她按時喝藥進食,遵從醫囑活動休養,對陶太監保持沉默的恭敬,對吳太醫的詢問有問必答,隻是答案常常透著大病初愈的遲鈍和茫然。她不再主動提起任何關於夢境、墨家或星隕石的話題,仿佛那場凶險的生產和隨後的病痛,真的耗盡了她的心神,連同那些破碎的記憶也一並封存了。
她在等。等南宮容璟按捺不住,等蔣應韓那邊可能的新動作,也等孫婆子再次帶來關於周氏或外界的消息。
最先按捺不住的,果然還是南宮容璟。
這天午後,沈生瀾正倚在窗邊(被封死的木板已換成更厚實、隻留幾道縫隙透光的鐵板)的軟榻上,借著縫隙裏透入的微弱天光,慢慢地、一針一線地縫著一件小小的、看不出顏色的嬰兒肚兜。
針腳歪歪扭扭,與其說是縫製,不如說是一種笨拙的、寄托思念的儀式。
陶太監無聲地進來,放下新煎的湯藥,垂手立在一旁,並未像往常一樣立刻退下。
沈生瀾停下針線,抬起眼,目光平靜地看向他。
“夫人,”陶太監的聲音依舊平板,卻少了幾分往日的空洞,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緊繃,“王爺……請您去書房一趟。”
終於來了。
沈生瀾心中了然,麵上卻露出恰到好處的訝異和一絲不安:“現在?我的身子……”
“王爺吩咐,務必請夫人移步。”陶太監的語氣不容置疑,上前一步,做出攙扶的姿態。
沈生瀾知道拒絕無用。
她放下針線,在陶太監的攙扶下,慢慢起身。
久臥初起,眼前一陣發黑,她扶住桌沿穩了穩,才邁開虛軟的腳步。
穿過熟悉的回廊,守衛比之前更加森嚴,幾乎五步一崗,目光如鷹隼般掃過她。
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沈生瀾垂著眼,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心中卻在飛快地盤算南宮容璟此番召見的用意。
書房的門敞開著。
南宮容璟並未坐在書案後,而是站在懸掛的巨大輿圖前,背對著門口。
聽到腳步聲,他緩緩轉過身。
他今日穿著一身玄色繡暗金蟠龍紋的親王常服,襯得臉色愈發冷白,眼底有淡淡的青影,似是休息不佳。
他的目光落在沈生瀾身上,銳利如初,仔細地審視著她依舊蒼白但不再死氣沉沉的臉,以及那明顯清減卻挺直了些的脊背。
“看來,吳太醫的方子還算有效。”他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
“托王爺洪福,妾身已好些了。”沈生瀾福了一禮,聲音低弱。
“坐。”南宮容璟指了指書案對麵的椅子。
沈生瀾依言坐下,雙手交疊放在膝上,眼觀鼻鼻觀心。
南宮容璟走回書案後,並未立刻說話,隻是用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目光卻一直未離開她。
無形的壓力在寂靜中彌漫。
“關於隱霧山,”他終於切入正題,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錯辨的探究,“你‘夢中’所見,還有多少?”
沈生瀾心中微凜,知道他開始收網了。她不能再說“記不清”,那會激怒他,也不能說得太具體,那會失去價值。
她微微蹙眉,露出努力回憶的神情,語速緩慢:“妾身……隻記得那山極高,雲霧終年不散,冷得刺骨……山勢似乎……像一朵倒懸的蓮花?還是……像層層疊疊的花瓣?”她故意說得不確定,“母親的聲音說……‘蓮心’在最深處,需在最暗最冷時……以血為引……方見真容?”
她將之前透露的碎片拚湊起來,加入了“以血為引”這個更具神秘和危險色彩的要素。
血,可以指仇家血脈,也可以指其他犧牲,足夠模糊,也足夠引人遐想。
南宮容璟的指尖停止了敲擊,眼神銳利地盯著她:“血?何人之血?”
沈生瀾茫然搖頭:“母親……沒說清……或許……是守護者的血?或者……是帶有印記之人的血?”她將問題拋回給他,同時再次點出“印記”的關鍵性。
南宮容璟沉默,目光在她臉上梭巡,似乎在判斷她是否在撒謊。
沈生瀾坦然回視,眼神帶著病後的脆弱和對回憶的苦惱,看不出破綻。
“蔣應韓,”南宮容璟忽然換了話題,語氣冰冷,“前日又遞了帖子,想見你。”
沈生瀾心中一驚,麵上卻隻露出些許不安:“他……為何要見妾身?”
“你說呢?”南宮容璟反問,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對你,還有你身上的秘密,興趣大得很。甚至放言,若本王不允,他不介意讓全京城都知道,攝政王府藏著前朝餘孽和能顛覆江山的秘寶。”
好一招釜底抽薪!蔣應韓這是要逼宮!將事情徹底鬧大,讓南宮容璟無法獨吞秘密,甚至可能引來皇室和其他勢力的覬覦!
沈生瀾臉色白了白,這不是裝的。
蔣應韓的瘋狂超出了她的預計。
這潭水被徹底攪渾,對她而言,危險和變數都成倍增加。
“王爺……”她聲音微顫。
“怕了?”南宮容璟看著她,“現在知道怕了?若非你身負這勞什子印記,何來這諸多麻煩!”
沈生瀾垂下頭,咬緊下唇,肩膀微微抖動,一副泫然欲泣又強忍恐懼的模樣。
南宮容璟盯著她看了片刻,眼中的怒意稍斂,轉為一種深沉的算計。
“蔣應韓想見你,可以。”他緩緩道,“但地點、時間,需由本王來定。屆時,你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最好心裏有數。若讓本王發現你有任何異動……”他頓了頓,未盡之言裏的威脅不言而喻。
他要利用她和蔣應韓見麵?將計就計?還是想通過這次會麵,試探蔣應韓的底牌,或者……設下圈套?
沈生瀾心念電轉。
與蔣應韓見麵,風險巨大,但也可能是獲取信息、甚至製造混亂的機會。
關鍵在於,她如何在這兩個男人之間周旋,保住自己和孩子。
“妾身……一切都聽王爺安排。”她低聲道,做出徹底服從的姿態。
南宮容璟對她的回答似乎還算滿意,揮了揮手:“回去歇著吧。見麵之事,本王自有安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