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放學後的第一次“私人課堂”，比唐思墨預想的更加……奇特。
    洛晨曦準時出現在辦公室門口，手裏除了書包，還拿著一個厚厚的、封皮素雅的活頁筆記本，一支看起來就很專業的繪圖筆，以及一個……便攜式平板電腦。
    “老師。”她微微頷首，然後在唐思墨示意下，坐到了他辦公桌對麵的椅子上，將東西一一擺好，動作從容不迫，眼神裏帶著一種進入“學習狀態”的專注光芒。
    唐思墨也拿出了自己提前準備好的資料——一些整理過的HAE病理機製、常用藥物作用原理的圖表和文獻摘要。他原本打算從一個相對基礎的概念講起，循序漸進。
    然而，洛晨曦在禮貌地聽完他開場白後，直接將平板電腦轉向他，上麵顯示著一個複雜的藥物代謝動力學模型界麵，旁邊還有她自己編寫的簡易模擬程序。
    “老師，關於艾替班特口服緩釋片的生物利用度問題，”她開口，聲音清晰平直，直奔主題，“我根據文獻中有限的公開數據，嚐試建立了這個一級吸收和消除的藥動學模型。假設胃腸道的pH值和酶環境變化是導致其口服效果不穩定的主要原因。我調整了釋放曲線的幾個參數，這是模擬結果。”
    她快速操作了幾下，屏幕上出現幾條不同顏色的曲線，代表不同釋放速率下血藥濃度的變化。“藍色曲線是最接近注射劑型的理想模擬，紅色是我目前自製片劑的估算曲線，波動很大。綠色和黃色是我嚐試的兩種新釋放方案模擬。”
    唐思墨看著屏幕上那些專業的數據和圖表，又看了看洛晨曦平靜中帶著一絲求知渴望的臉，足足沉默了五秒鍾。
    他意識到，自己可能嚴重低估了這位學生的知識儲備和鑽研深度。這哪裏是需要從基礎講起的高中生？這分明是已經具備相當專業素養的研究者，隻是在某些關鍵環節和係統性知識上需要點撥和驗證。
    他迅速調整了策略，放棄了準備好的“入門教程”，直接進入了“同行探討”模式。
    “很有意思的模型。”唐思墨拿過平板，仔細看了看參數設置和曲線，“你的思路是對的，胃腸道環境確實是關鍵變量。不過，你考慮過輔料的影響嗎？不同的緩釋材料不僅影響釋放速度，還可能影響藥物在特定腸段的吸收效率。”
    洛晨曦眼睛一亮，立刻在筆記本上記錄：“考慮過，但缺乏具體輔料與艾替班特相互作用的數據。我查到的文獻大多涉及常見藥物。”
    “我這裏有一些以前參與項目時接觸到的、關於多肽類藥物口服遞送係統的綜述資料，裏麵提到幾種可能適用的新型輔料和包衣技術，你可以參考。”唐思墨從電腦裏調出一個加密文件夾，找出幾篇文獻發給洛晨曦。
    “謝謝老師。”洛晨曦迅速接收，如饑似渴地瀏覽起來。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辦公室裏的氣氛更像是一個小型的學術討論會。兩人就HAE的發病機製、不同靶點藥物的優劣、聯合用藥的潛在協同與拮抗、個體化給藥的難點等問題進行了深入的交流。洛晨曦提問精準，思維敏捷，常常能從一個點引申出更深層的問題。而唐思墨則憑借更紮實的臨床經驗和更廣闊的知識視野，為她梳理脈絡，解答疑惑，指出她模型中某些過於理想化的假設，並提供更貼近實際的修正思路。
    “所以，您認為目前階段，與其追求口服劑型的完美，不如先建立一個更可靠的、基於現有注射劑型的預防性用藥周期，並輔以嚴格的生活管理和誘因規避，是更現實的方案？”洛晨曦總結道，語氣裏沒有失望，隻有理性的認同。
    “是的。”唐思墨點頭，“藥物研發是一個漫長且充滿不確定性的過程。在更好的解決方案出現之前，優化現有的、已驗證的方案是最安全有效的途徑。我們可以一起，根據你的具體情況，製定一個更精細的預防性用藥計劃，並結合定期監測，動態調整。”
    洛晨曦認真記下，然後抬起頭，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在辦公室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清亮：“我明白了。那……關於那個藥動學模型，我可以繼續完善嗎？不作為用藥指導，隻是作為……學習工具。”
    唐思墨看著她眼中純粹的對知識的渴求，點了點頭：“當然可以。有任何問題，隨時可以問我。不過，記住我們的約定。”
    “我知道。”洛晨曦鄭重承諾，“絕不自行嚐試。”
    第一次“私人課堂”在一種高效而充實的氛圍中結束。洛晨曦離開時，腳步似乎都比來時輕快了一些。對她而言，這不僅是一次答疑解惑，更是一種被認可、被平等對待的珍貴體驗。
    唐思墨看著她的背影，心中感慨。這個女孩身上蘊藏的能量和潛力，如果能被正確引導，未來不可限量。而他要做的，就是成為那個引導者，同時，也是守護者。
    ***
    隨著“校園文化藝術節”的臨近，（18）班的籌備工作也進入了白熱化階段。原本因為“素描本事件”和“匿名快遞”而略顯凝滯的班級氣氛，被藝術節這個新目標重新點燃。
    趙小雅作為“晨曦小築”手工藝品市集攤位的總策劃（雖然洛晨曦多次對這個名字表示無奈但抗議無效），充分發揮了她的組織能力和人脈。她不知從哪裏弄來了一份長長的、據說是往屆藝術節“暢銷商品排行榜”，開始有針對性地“招商”。
    “雨萱！你媽媽不是認識很多甜品大師嗎？能不能搞點獨家限定款的小點心？我們弄個‘女神聯名甜品角’，絕對火爆！”趙小雅抱著計劃書，兩眼放光。
    楚雨萱立刻舉手讚成：“包在我身上！我讓我媽去磨那些大師傅！”
    “雪晴！你們家有沒有什麽……呃，不那麽暴力、比較有藝術感的周邊？比如定製款的運動手環、酷炫的體能訓練計劃表？”趙小雅轉向蘇雪晴。
    蘇雪晴嘴角抽了抽：“我家是開武館和安保公司的，不是文創店！”
    “想想辦法嘛！體現一下力量美學！”趙小雅不放棄。
    蘇雪晴翻了個白眼，但還是嘀咕著：“我爺爺好像收藏了一些有年頭的老兵器圖譜複製品，不知道能不能賣……”
    “這個好！有文化底蘊！就叫‘武者之心’專區！”趙小雅立刻記下。
    歐陽雪則被分配負責賬目管理和客流預測。她建立了一個複雜的數學模型，結合往年數據、天氣預測、各攤位吸引力評估等因素，試圖精確計算出他們攤位的最佳商品定價、庫存量和預期收益，嚴謹程度堪比上市公司財報。
    夏雨欣除了準備自己的繪畫比賽作品，也被拉來負責攤位的美術設計。她正在為“晨曦小築”設計Lo和宣傳海報，時不時會拿著草圖去征求洛晨曦的意見。洛晨曦雖然依舊話不多，但每次給出的建議都讓夏雨欣的設計更加出彩。
    林雪見作為班長，統籌全局，協調學校方麵的安排，處理各種申請和報備，忙而不亂，展現出超越年齡的幹練。
    而洛晨曦，在趙小雅的軟磨硬泡和唐思墨的默許下，確實擔起了“審美顧問”的職責。從攤位的整體色調、裝飾風格，到篩選同學們提交上來的待售手工藝品（包括蘇雪晴最終貢獻出來的幾本泛黃但精美的冷兵器圖譜複印件，以及她自己翻出來的一套母親留下的、極具異域風情的編織杯墊），她都以一種冷靜而精準的眼光進行把關，剔除掉過於粗糙或風格不符的物品，保留下的東西往往組合在一起能產生奇妙的和諧感。
    “哇，晨曦，你眼光太好了！”趙小雅看著經過洛晨曦篩選和簡單重新擺放後的“樣品區”，讚歎道，“這些東西單看可能不起眼，被你一搭配，瞬間就有格調了！我們攤位的逼格穩了！”
    洛晨曦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繼續將一套素雅的陶瓷書簽和夏雨欣手繪的風景明信片搭配在一起。
    唐思墨看著這群為了一個共同目標忙碌、吵吵鬧鬧卻又充滿活力的少女們，心中頗感欣慰。藝術節不僅僅是一個展示才藝的平台，更是一個絕佳的班級凝聚力建設項目。他甚至看到，連之前因為沈佳宜事件而有些疏遠的幾個小團體，在籌備工作中也有了合作和交流。
    一切都似乎朝著積極的方向發展。
    然而，平靜的水麵之下，暗流從未停歇。
    周五下午，唐思墨收到了一條來自韓國經紀人老友的加密信息。內容很簡短：“墨哥，留意你學校最近有沒有什麽特別的藝術交流活動，或者來了什麽‘搞藝術’的生麵孔。風有點不對，小心。”
    這條沒頭沒尾的警告讓唐思墨心頭一緊。經紀人遠在韓國，卻知道京海女高的藝術節？還特意提醒“搞藝術”的生麵孔？這顯然不是泛指。
    他想起了那個送來匿名快遞的“快遞員”，想起了洛晨曦母親的藝術背景，想起了洛振廷提到的“藝術鑒賞”……這些碎片似乎被一條無形的線串聯起來。
    藝術節，人員混雜，校外人士也能在一定限製下參觀。這無疑是一個渾水摸魚的好時機。
    他立刻提高了警惕，除了加強日常的安保意識，也開始更仔細地審查藝術節期間申請進入校園的外來人員名單，尤其是那些以“藝術家”、“收藏家”、“讚助商代表”等身份報名的人。
    名單很長，看起來似乎都沒有問題。但唐思墨不敢掉以輕心。
    與此同時，洛晨曦那邊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麽。
    周一午休，她少見地主動來到唐思墨辦公室，臉色比平時更蒼白一些。
    “老師，”她低聲說，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我父親……剛聯係我。他說藝術節期間，他會派人‘暗中保護’我的安全，讓我不要介意。還問我……有沒有特別想看的藝術展品或想見的藝術家，他可以安排。”
    唐思墨心中一沉。洛振廷的“暗中保護”聽起來更像是另一種形式的監控。而他特意詢問洛晨曦的藝術喜好，更顯得意味深長。
    “你怎麽回答的？”唐思墨問。
    “我說不用特別安排，我和同學一起看看就好。”洛晨曦回答，“但他好像……不太滿意。他還提到了母親以前很喜歡的一位韓國現代畫家，說那位畫家的作品這次可能會以借展的形式出現在藝術節上。”
    韓國現代畫家？唐思墨立刻聯想到了經紀人提到的“風有點不對”。
    “那位畫家叫什麽名字？”唐思墨追問。
    “金允善。”洛晨曦說出了一個名字，“我母親收藏過她早期的幾幅作品。父親說，金畫家最近和國內的一些機構有合作，這次可能會來。”
    金允善……唐思墨快速搜索記憶。這個名字他有印象，確實是韓國一位頗有聲望、風格獨特的現代畫家，以大膽的色彩和抽象中蘊含細膩情感著稱。她與“星月傳媒”似乎也有過合作。
    事情似乎越來越複雜了。洛振廷、金淑慧、可能出現的韓國畫家、經紀人含糊的警告、神秘的快遞員、失竊又獲“補償”的素描本……這些線索像一張正在收緊的網，而網的中心，似乎就是即將到來的校園文化藝術節，以及身處（18）班中的洛晨曦。
    “我知道了。”唐思墨沉聲道，“藝術節期間，盡量不要落單，始終和同學們在一起。有任何覺得不對勁的人或事，立刻告訴我。你父親那邊派來的人……我會留意，你也要心中有數。”
    洛晨曦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憂慮，但更多的是冷靜：“我明白。”
    她離開後，唐思墨坐在椅子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
    山雨欲來風滿樓。
    看似熱鬧歡樂的校園文化藝術節，似乎正在變成一個各方勢力若隱若現的舞台。而他，必須確保他的學生們，尤其是洛晨曦，能夠平安、快樂地度過這個屬於她們的節日。
    他拿起電話，撥通了保衛科負責人的號碼。
    “李科長嗎？是我，唐思墨。關於下周藝術節的安全預案，我還有一些細節想跟您再碰一下……”
    窗外，陽光明媚，校園裏關於藝術節的宣傳海報隨處可見，洋溢著青春的歡快氣息。但在這片明媚之下，一場無形的暗戰，已然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