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爐火試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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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最偏僻的角落,小院裏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濃烈的草藥氣息混雜著淡淡的血腥味,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角落。
秦佳喻半倚在靠窗的軟榻上,臉色依舊蒼白,唇色淡得幾乎透明。左肩被厚厚的白布層層包裹固定,整個手臂以一種別扭的姿勢吊在胸前,每一次細微的呼吸都牽扯著傷處,帶來一陣陣尖銳的抽痛。額角的碎發被冷汗濡濕,黏在光潔的皮膚上。琥珀色的眼瞳因持續的疼痛和失血而顯得有些黯淡,深處卻依舊燃燒著一絲不肯屈服的沉靜火焰。
輕黛小心翼翼地端著一碗剛熬好的、黑漆漆的湯藥進來,眼圈紅紅的:“小姐,該喝藥了。”
藥汁的苦澀氣味衝入鼻腔,秦佳喻幾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她伸出沒有受傷的右手,接過藥碗,指尖冰涼。碗沿觸碰到嘴唇,那滾燙的溫度讓她微微一顫。她閉了閉眼,屏住呼吸,將那碗令人作嘔的苦汁一飲而盡。藥汁滑過喉嚨,帶來一陣火燒火燎的感覺,胃裏翻江倒海。
“小姐慢點……”輕黛連忙遞上清水。
秦佳喻漱了口,壓下那股惡心感,才虛弱地開口,聲音有些沙啞:“外麵……怎麽樣了?”她問的是那日侯府驚魂之後的餘波。
輕黛一邊收拾藥碗,一邊低聲道:“回小姐,侯府那邊派人送了好些補品藥材過來,世子妃也親自來看過您一次,說了好些歉疚的話。大夫人也吩咐下來,讓您安心養傷,不必去請安了。”她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越王府……也派人送了東西來。”
秦佳喻的心猛地一跳,抬眼看向輕黛。
“是趙統領親自送來的,說是王爺聽聞您受了傷,特賜下宮中秘製的續骨生肌膏和幾支百年老參。”輕黛從旁邊的矮櫃上捧過一個製作極其考究的紫檀木小匣子,打開。裏麵是幾個小巧的玉瓶和用紅綢係著的參盒。“東西放下就走了,沒多說什麽。”
秦佳喻的目光落在那些價值不菲的藥材上,琥珀色的眼瞳深處掠過一絲冰冷的警惕。續骨生肌膏?雲琮……他這是示好?還是變相的監視?他是否想通過這些藥物,確認她傷勢的真假?她絕不會用!任何來自他、可能留下痕跡的東西,都是危險的導火索。
“收起來。”秦佳喻的聲音淡漠,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找個穩妥的地方,別讓人看見。”她頓了頓,補充道,“尤其是……別讓府裏其他人知道越王送了東西來。”
輕黛立刻明白了小姐的顧慮,用力點頭:“奴婢明白!一定藏好!”
秦佳喻重新靠回軟枕,閉上眼睛。左肩的疼痛如同附骨之蛆,時刻啃噬著她的神經,也讓她的大腦異常清醒。雲琮的試探絕不會停止。這突如其來的“關懷”,更像是一種無聲的宣告:他就在暗處,盯著她。
幾日後,黑石嶺工坊。
爐火熊熊,將巨大的工棚映照得一片通紅。熱浪滾滾,空氣中彌漫著鐵腥、汗水和木炭燃燒混合的濃烈氣息。巨大的風箱被赤膊的工匠拉得呼呼作響,鼓動著爐膛內的烈焰。鐵錘敲擊在燒紅的鐵塊上,發出震耳欲聾的“鐺!鐺!”聲,濺起一蓬蓬耀眼的火星。
蕭澄依舊是一身墨色勁裝,臉上覆蓋著那副冰冷不近人情的玄鐵麵具。麵具下,琥珀色的眼瞳透過唯一的孔洞,冷靜地掃視著工坊內熱火朝天的景象。她的身形似乎比往日更顯單薄,站在灼熱的爐火旁,卻仿佛裹著一層看不見的寒氣。
荊離如同沉默的影子,緊跟在蕭澄身後一步之遙。他敏銳地察覺到今日的“先生”有些不同。步伐似乎比往日沉重一絲,呼吸在厚重的麵具下也略顯滯澀。尤其是當有工匠搬運沉重的鐵塊或揮動大錘時,那麵具唯一露出的眼瞳深處,會極其細微地閃過一絲緊繃。
“先生”工坊大管事擦著汗,恭敬地引著蕭澄走向工坊深處一個相對獨立的區域,“按您上次給的圖樣和要求,新一批的甲片已經打出了幾片樣品,用的是您改進後的‘百煉法’,淬火也按新方子試過了。”
幾片打磨得鋥亮、泛著幽冷青黑色光澤的弧形甲片,靜靜地躺在鋪著牛皮的石台上。甲片邊緣鋒利,表麵有著獨特的、如同水波般的鍛打紋路,質地看起來異常緊密堅硬。
蕭澄走到石台前,麵具微微低垂,審視著那幾片甲片。她伸出右手——那隻沒有受傷的手——拿起其中一片。入手冰涼沉重,分量感十足。指尖拂過甲片光滑的表麵和鋒利的邊緣,感受著那獨特的質地和淬火留下的硬度。
“試試。”蕭澄的聲音透過麵具傳來,帶著慣常的金屬摩擦般的沙啞,聽不出情緒。
大管事立刻會意,朝旁邊一個膀大腰圓的工匠使了個眼色。那工匠拿起一柄沉重的鐵錘,高高舉起,對著石台上另一片甲片,狠狠砸下!
鐺——!
刺耳的金鐵交鳴聲響起!火星四濺!
被錘擊的甲片發出沉悶的聲響,卻隻是微微變形,並未碎裂!表麵隻留下一個淺淺的凹痕!而工匠手中的鐵錘錘頭,竟崩掉了一小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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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坊內瞬間響起一片壓抑的抽氣聲!工匠們看向那甲片的目光充滿了震驚和狂熱!如此防禦力!
蕭澄麵具下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彎了一下。很好。效果達到了預期。她放下手中的甲片,剛想開口說些什麽。
“蕭先生果然名不虛傳!這甲片,堪稱神工!”一個清朗而帶著磁性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讚歎,突兀地在工棚門口響起。
蕭澄和荊離的身體同時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
眾人循聲望去。
隻見越王雲琮不知何時已站在工棚門口。他並未著親王常服,而是一身便於行動的玄色窄袖勁裝,腰束玉帶,更顯身姿挺拔,肩寬腿長。麵如冠玉,嘴角噙著一抹慵懶而深意的笑,一雙桃花眼在爐火的映照下流光溢彩,目光卻如同精準的探針,瞬間鎖定在石台旁那個玄鐵覆麵的身影上。
趙峰如同最忠誠的獵犬,沉默地護衛在他身後半步。
工坊內瞬間安靜下來,隻剩下爐火燃燒的呼呼聲。工匠們惶恐地放下手中的活計,紛紛跪下行禮:“參見越王殿下!”
雲琮隨意地擺了擺手,目光卻始終未曾離開蕭澄:“都起來吧,該做什麽做什麽,不必拘禮。孤隻是聽聞蕭先生又在精進鍛造之術,心癢難耐,特來開開眼界。”他邊說,邊信步朝蕭澄走來,步履從容,帶著一種天生的貴氣和掌控感。
蕭澄麵具下的眼瞳驟然收縮,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激起冰冷的漣漪。他果然來了!在她受傷未愈、狀態最差的時候!
她強壓下左肩因驟然繃緊而傳來的尖銳刺痛,強迫自己維持著“蕭澄”慣有的冰冷姿態,微微躬身,聲音透過麵具,努力保持平穩:“草民蕭澄,參見越王殿下。”
“蕭先生免禮。”雲琮已走到近前,距離蕭澄不過三步之遙。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鬆雪氣息,混雜著工坊的鐵腥熱浪,形成一種奇異的、極具侵略性的壓迫感,瞬間將蕭澄包裹。他目光灼灼地掃過石台上那幾片非凡的甲片,讚道:“此甲防禦驚人,已遠超軍中製式。先生大才,實乃我胤朝之幸!”
他的視線隨即落到蕭澄身上,仿佛隻是不經意地掃過,卻帶著洞穿一切的審視:“本王今日前來,除了見識神甲,還有一事相商。”他頓了頓,桃花眼中笑意加深,帶著一絲不容拒絕的意味,“本王欲打造一柄趁手的新劍,要求極高,非尋常工匠能為。圖紙和要求已帶來,不知蕭先生……可願為本王費心?”
說著,他朝身後的趙峰使了個眼色。趙峰立刻上前一步,雙手奉上一個卷軸。
蕭澄麵具下的眉頭緊鎖。打造新劍?要求極高?這分明是借口!他真正的目的,是試探!試探她的狀態,試探她是否真的受了傷!
她不能拒絕。拒絕就是心虛,就是承認自己狀態有異。
她伸出右手,準備接過卷軸。動作看似平穩,但就在她抬手、手臂牽動肩背肌肉的瞬間,左肩那尚未愈合的骨裂處猛地傳來一陣鑽心蝕骨的劇痛!那疼痛來得如此凶猛突然,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神經!
“唔!”一聲極輕、極短促的悶哼,被厚重的玄鐵麵具死死地壓抑住,隻有一絲極其細微的氣流從麵具的縫隙中溢出!
與此同時,她那伸出的右手,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幅度極小,快得如同幻覺,卻沒能逃過雲琮那雙死死盯住她的、銳利如鷹隼的眼睛!
更致命的是,在那一刹那,透過玄鐵麵具上那唯一的、狹窄的眼孔,雲琮清晰地捕捉到了那琥珀色眼瞳深處,一閃而過的、因劇痛而驟然收縮的瞳孔和一絲極力壓抑的痛苦光芒!那光芒,與他在平陽侯府水榭邊,看到秦佳喻撞斷欄杆、痛得臉色慘白咬破嘴唇時的眼神,瞬間重疊!
心髒如同被重錘狠狠撞擊!雲琮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桃花眼底深處翻湧起驚濤駭浪!所有的懷疑,所有的蛛絲馬跡,在這一刻,被這無法偽裝的生理性痛楚反應徹底串聯、證實!
蕭澄!秦佳喻!
這兩個截然不同的身份,終於在這爐火熊熊、鐵錘鏗鏘的黑石嶺工坊裏,在那一閃而逝的痛苦眼神中,轟然重合!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震驚、狂喜、憤怒和強烈探究欲的複雜情緒,如同岩漿般在雲琮胸中奔湧!他幾乎要控製不住自己上前一步,親手揭開那張礙事的麵具!
但他終究是雲琮。是戰場上淬煉出的越王。所有的驚濤駭浪,都被他死死地壓製在平靜無波的表象之下。臉上的笑容甚至重新化開,變得更深,更莫測,仿佛剛才那一瞬間的失態從未發生。
蕭澄強忍著左肩撕裂般的劇痛,用盡全身力氣才穩住顫抖的右手,接過了趙峰手中的卷軸。她的後背已被冷汗浸透,冰冷的濕意緊貼著皮膚。麵具下,她的嘴唇被死死咬住,嚐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她知道,剛才那一下,完了!
雲琮一定看到了!他一定確認了!
“圖紙……草民收下了。”蕭澄的聲音透過麵具傳來,努力維持著沙啞和平穩,卻不可避免地帶上了一絲難以察覺的緊繃,“殿下的要求,草民定當竭盡全力。”她甚至不敢再看雲琮的眼睛,生怕那銳利的目光會穿透麵具,將她徹底看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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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勞蕭先生。”雲琮的聲音聽不出任何異樣,依舊是那般溫和慵懶,甚至還帶著一絲滿意的笑意。他的目光在蕭澄緊握著卷軸、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又掠過她看似挺直、實則因隱忍痛楚而略顯僵硬的肩背線條。
他忽然抬手,像是極其自然、隨意地,輕輕拍了拍蕭澄的右肩——那隻沒有受傷的肩膀。
這個動作在旁人看來,是親王對能工巧匠的嘉許和親近。
但在蕭澄的感受中,卻如同被烙鐵燙了一下!那隻溫熱有力的手掌落在肩頭,帶來的不是安撫,而是巨大的驚悸和冰冷的威脅!她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到了極致,左肩的劇痛因這緊繃而再次加劇,讓她幾乎站立不穩!
“先生看起來……似乎有些疲憊?”雲琮收回手,狀似關切地問道,桃花眼中漾著深不見底的笑意,“鍛造雖是神技,也需保重身體才是。”他的語氣帶著一種心照不宣的、隻有他們兩人才懂的深意。
蕭澄麵具下的臉色慘白如雪。她聽懂了。他在警告,也在宣告:他知道了。
“謝……殿下關懷。”蕭澄的聲音更沉,更沙啞,如同砂紙摩擦,“草民……謹記。”
雲琮滿意地笑了笑,目光在蕭澄身上最後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帶著一種獵人終於鎖定獵物的銳利和一絲難以言喻的、近乎灼熱的探究。“那本王就靜候先生佳音了。”他不再多言,轉身,帶著趙峰,在眾工匠敬畏的目光中,大步流星地離開了灼熱的工坊。
直到那玄色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工棚門口,那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才驟然散去。
蕭澄緊繃的身體微微晃了一下,差點站立不穩。荊離立刻上前一步,不動聲色地扶住了她的手臂,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先生?”
“無妨。”蕭澄的聲音透過麵具傳來,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虛弱和冰冷徹骨的寒意。她看著手中那卷如同燙手山芋般的圖紙,又抬眼望向雲琮消失的方向,琥珀色的眼瞳深處,冰封千裏。
工坊內,爐火依舊熊熊燃燒,鐵錘的敲擊聲再次響起。然而,在蕭澄的世界裏,某些東西,已經徹底改變了。
越王府書房,燭火搖曳。
雲琮負手立於窗前,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背影挺拔如鬆。趙峰垂手肅立在他身後,大氣不敢出。書房內一片寂靜,隻有燭火偶爾發出輕微的嗶剝聲。
良久,雲琮才緩緩轉過身。燭光映照著他俊美的側臉,一半在光中,一半隱在陰影裏。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那雙桃花眼中卻翻湧著複雜難辨的情緒,如同醞釀著風暴的深海。
“殿下?”趙峰試探著開口。
雲琮沒有回答,隻是走到書案旁,拿起筆架上那支上好的紫毫。筆尖飽蘸濃墨,卻懸停在雪白的宣紙之上,久久未曾落下。
他眼前反複浮現著黑石嶺工坊中的那一幕:玄鐵麵具下,那雙琥珀色眼瞳因劇痛而瞬間收縮的光芒;那伸出的右手極其細微的顫抖;還有他拍上她右肩時,那瞬間僵硬如鐵的身體反應……
每一個細節,都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地印在他的心上。
是她!絕對是她!
那個在丞相府角落看似怯懦的庶女,那個在黑石嶺掌控風雲的“蕭澄”,那個在侯府水榭邊不顧自身安危撲向危險的孩子、撞斷欄杆的秦佳喻!
所有的矛盾,所有的反差,在這一刻都得到了解釋。那看似怯懦的表象下,藏著的是怎樣一顆堅韌、冷靜、甚至可以說是……膽大包天的心!
震驚過後,是一種被愚弄的怒意,但更多的,是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強烈的興奮和探究欲!如同發現了一座深埋的寶藏,危險,卻散發著致命的吸引力。
他想起在那破碎欄杆邊拉住她時,那纖細顫抖、單薄脆弱的身軀緊貼著自己的觸感;想起她強忍痛楚、用那尖尖的虎牙咬破嘴唇的模樣;想起她此刻帶著傷,卻依舊在黑石嶺工坊中挺直脊梁、掌控全局的姿態……
一股奇異的熱流悄然劃過心底,帶著一絲陌生的悸動。
“趙峰。”雲琮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聽不出喜怒。
“屬下在!”
雲琮放下筆,目光落在跳躍的燭火上,深邃難測:“傳令影七,撤回所有對秦二小姐的……‘額外’關注。”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極淡、極深的弧度,如同掌握了某種不為人知的秘密,“她身邊那個叫輕黛的丫鬟……也不必再查了。至於黑石嶺工坊那邊,讓那邊的人全部聽從蕭澄的安排,撤回所有暗哨,隻保留外圍保護工坊的禁衛。”
趙峰眼中閃過一絲驚愕,但立刻低頭應道:“是!屬下明白!”
“還有,”雲琮的聲音放得更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明日,去庫裏把那盒雪玉斷續膏取出來。另外,再挑幾樣……溫補的藥材。”
趙峰更加不解:“殿下,您這是……?” 雪玉斷續膏,那可是比宮中秘製續骨膏更珍貴的療傷聖品!
雲琮沒有解釋,隻是淡淡地掃了趙峰一眼。那眼神平靜無波,卻讓趙峰瞬間噤聲,不敢再問。
“以孤的名義,悄悄送去丞相府。”雲琮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重重高牆,看到那個此刻或許正獨自忍受著傷痛的身影。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奇異的溫度,如同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宣告著什麽:
“告訴她……傷筋動骨一百天,讓她……好生養著。”
燭火跳躍,將他修長的身影投在牆壁上,微微晃動。書房內重歸寂靜,唯有那“好生養著”四個字,在空氣中留下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曖昧不明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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