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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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拿出手機點開她的頭像,他應該道歉,立刻,馬上,他不能失去她。
    指尖落在屏幕上卻遲遲無法動作,道歉之後呢?問題依然存在。
    如果她堅持要去洛杉磯,他該怎麽辦?放手讓她去,然後提心吊膽地等待?還是繼續用他的方式挽留,直到將她推得更遠?
    一種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無力感攫住了他,在手術台上他麵對再複雜的病情,都有清晰的路徑和方案。
    可是在感情裏,他仿佛一個蹣跚學步的嬰兒,笨拙而不知所措。
    他最終也沒有發出那條道歉的信息,酒精和疲憊讓他昏沉地睡去,但即使在睡夢中,眉頭也緊緊鎖著。
    第二天蘇念請了假,沒有去工作室,她把自己關在家裏,手機關了靜音,拉上了所有的窗簾,將自己沉浸在黑暗中,她需要一點時間,來消化這排山倒海的難過。
    而沈倦則照常去了醫院,他試圖用高強度的工作來麻痹自己,一台接一台的手術,仿佛不知疲倦。
    但隻有他自己知道,在戴上口罩、拿起手術刀的間隙,那個掛著淚痕、眼神絕望的臉龐,總會不受控製地闖入他的腦海。
    “沈醫生,你沒事吧?”助手小心翼翼地問,“你看起來臉色很差。”
    “沒事。”沈倦的聲音透過口罩,顯得有些沉悶,“集中精神。”
    他強迫自己專注於眼前跳動的心髒,用極致的精準和冷靜來掩蓋內心的驚濤駭浪。
    隻有在手術結束,脫下沾滿汗水和血漬的手術衣時,那巨大的空虛和疲憊才會再次將他吞噬。
    他打開手機沒有她的任何消息,那個兔子頭像安靜地躺在列表裏,像是一個無聲的譴責。
    他點開與母親的對話框。
    沈倦:媽,今晚的飯局,我去不了了。
    李婉:怎麽了?和小念吵架了?
    沈倦:……嗯。
    李婉:唉,情侶之間吵架很正常,要不要媽媽幫你……
    沈倦直接打斷了母親的話。
    沈倦:不用,我們自己處理。
    他不想讓家人介入,這隻會讓情況更複雜。
    蘇念在黑暗中不知道待了多久,直到胃部傳來一陣尖銳的絞痛,才意識到自己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吃東西了。
    她掙紮著爬起來,打開冰箱,裏麵空空如也,隻剩下幾瓶礦泉水和沈倦上次買來、她不愛喝的功能飲料。
    她拿起一瓶水,擰開,冰冷的液體滑過喉嚨,稍微緩解了幹渴,卻讓胃更疼了。
    她蜷縮在沙發上,用手臂緊緊按住胃部,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
    蘇念的心髒猛地一跳,是他嗎?他來了?
    一股微弱的希望混合著更深的委屈湧上心頭。
    她掙紮著站起來,走到門邊,透過貓眼向外看去。
    門外站著的,是提著大包小包零食和外賣的林薇。
    希望瞬間落空,隨之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失望,她打開門,臉色蒼白得像紙。
    “我的天!念念你怎麽搞成這樣?!”林薇看到她,嚇了一跳,趕緊擠進門,把東西放下,扶住她,“你臉色怎麽這麽差?是不是沒吃飯?”
    蘇念無力地點點頭,被林薇扶著坐到沙發上。
    林薇手腳麻利地打開外賣盒子,是熱騰騰的皮蛋瘦肉粥。“快,先吃點東西。”
    溫暖的粥滑入胃中,帶來一絲慰藉,蘇念小口小口地吃著,眼淚卻不受控製地滴落在碗裏。
    “別哭別哭,到底怎麽回事?”林薇心疼地摟住她的肩膀,“跟姐妹說說,是不是沈倦那個混蛋欺負你了?”
    蘇念哽咽著,斷斷續續地將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從奧林匹斯的邀請,到昨晚那場毀滅性的爭吵,再到商場裏看到的那一幕,全都說了出來。
    林薇聽完,氣得直拍桌子:“他沈倦憑什麽啊?!憑什麽對你的工作指手畫腳?還跟別的女人勾勾搭搭?他以為他是誰啊!”
    “他說沒有……”蘇念低聲為沈倦辯解了一句,連她自己都覺得蒼白。
    “他說沒有就沒有?那你看到的是什麽?幻覺嗎?”林薇怒氣衝衝,“念念,我跟你說,這種自以為是的男人不能要!他根本不懂得尊重你的夢想!在他眼裏,你可能就是個適合放在家裏當擺設的花瓶!”
    林薇的話像一把錘子,敲擊著蘇念心中最恐懼的那個點。
    “可是……薇薇,”蘇念抬起淚眼朦朧的眼睛,“我好像……還是很喜歡他。”
    即使被他那樣傷害,即使看不到未來的路,一想到要失去他,心還是痛得無法呼吸。
    林薇看著好友痛苦的樣子,歎了口氣,語氣軟了下來:“那你打算怎麽辦?就這麽算了?繼續跟他冷戰?或者……低頭?”
    蘇念茫然地搖頭:“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害怕低頭之後,換來的是他變本加厲的掌控。
    也害怕堅持己見,最終的結果是分道揚鑣。
    “你需要和他好好談一次。”林薇冷靜下來,分析道,“但不是像昨晚那樣在電話裏吵,你們需要麵對麵,心平氣和地,把所有的想法、顧慮、恐懼,都攤開來談,如果他連這個機會都不給你,或者談了之後依然固執己見,那……”
    林薇沒有說下去,但蘇念明白她的意思。
    那或許,就真的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了。
    接下來的幾天,蘇念和沈倦依然處於斷聯狀態,那種刻意的、冰冷的沉默,比任何激烈的爭吵都更折磨人。
    蘇念試圖重新投入工作,卻發現自己失去了所有的靈感和熱情。
    畫筆下的色彩是灰暗的,線條是僵硬的,她登錄遊戲,看著“倦鳥歸林”那個灰色的ID,一坐就是很久,卻再也沒有一起組隊完成任務的勇氣。
    而沈倦則把自己徹底埋進了工作裏,他主動要求增加手術排班,參與更多的值班,仿佛隻有這樣,才能暫時忘記那個空了一塊的心房。
    他變得比以往更加沉默寡言,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低氣壓,連科室裏最活潑的護士都不敢輕易跟他開玩笑。
    他們都在這場無聲的拉鋸戰中備受煎熬,卻誰都沒有率先打破僵局的勇氣。
    或者說他們都害怕,下一次開口,迎來的會是最終的審判。
    直到三天後的一個下午,蘇念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歸屬地是洛杉磯。
    是奧林匹斯工作室的人力資源主管,禮貌地詢問她是否已經考慮好他們的邀請,並委婉地表示,如果一周內再得不到明確答複,他們可能需要考慮其他人選。
    機會的窗口,正在緩緩關閉…
    掛斷電話後,蘇念握著手機,站在工作室的落地窗前,看著樓下川流不息的車河。
    夕陽將天空染成一片壯麗的橘紅色,卻無法照亮她內心的迷茫。
    是選擇觸手可及的夢想,還是堅守這份岌岌可危的愛情?
    或者說,這份愛情,還值得她放棄夢想去堅守嗎?
    她點開沈倦的對話框,上一次對話,還停留在毀滅性的那一晚之前。她看著那個熟悉的頭像,仿佛能透過屏幕,看到他那張冷峻的、此刻不知是何表情的臉。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敲下了一行字:
    蘇念:沈倦,我們見一麵吧。
    有些話,必須當麵說清楚。
    有些決定,不能再拖延。
    信息發送出去後,蘇念將手機屏幕朝下扣在辦公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仿佛這樣就能隔絕所有不安的等待。
    她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夕陽正緩緩沉入城市的天際線,將玻璃幕牆染成一片淒豔的橙紅。
    樓下街道的車流如同一條閃爍的光河,無聲地奔湧,襯得她內心的波濤愈發洶湧。
    她不知道沈倦會如何回應。是繼續沉默?還是用他那種冰冷的理性,給這段關係下達最後的診斷書?
    時間在焦灼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砂礫摩擦著心髒。
    她甚至開始後悔,是否太衝動?是否應該再給他們彼此多一點冷靜的時間?盡管她知道,所謂的冷靜,不過是讓猜忌和失望像黴菌一樣在心底蔓延。
    就在她幾乎要放棄等待,準備收拾東西離開時,手機屏幕亮了。
    震動透過木質桌麵傳來,悶悶的,卻像重錘敲在她緊繃的神經上。
    她幾乎是屏住呼吸,翻過手機。
    沈倦:好
    沈倦:時間地點
    簡潔,直接,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甚至沒有一個標點符號.像一份手術通知單。
    蘇念看著這兩個字,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既鬆了一口氣,又湧上更深的悲涼.他答應了,但這公事公辦的語氣,比拒絕更讓她難受。
    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虎口,疼痛讓她稍微清醒,現在不是脆弱的時候。
    蘇念:今晚八點,第一次見麵的地方。
    她選擇了雲頂咖啡廳,從哪裏開始,就在哪裏做個了斷了,或者…尋求一個新的開始?她不敢深想。
    沈倦:好
    依舊隻有一個字。
    晚上七點五十分,蘇念提前十分鍾抵達雲頂。
    依舊是五十五層,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依舊,流淌的鋼琴曲依舊,甚至連空氣裏彌漫的咖啡醇香都未曾改變。
    可她的心境與第一次來這裏時那種帶著好奇和些許演戲的輕鬆,已是天壤之別。
    她選擇了同一個靠窗的角落位置,服務生送來檸檬水,她道了謝,雙手捧著冰涼的玻璃杯,指尖卻止不住地微微顫抖。
    她不斷深呼吸,試圖平複擂鼓般的心跳,腦海裏反複預演著即將開始的對話。
    她該從哪裏開始?從奧林匹斯開始?還是從那天晚上的爭吵開始?或者,直接問他,他們之間,還有沒有未來?
    每一種開場白都顯得無比艱難。
    七點五十九分,入口處的玻璃門被無聲推開。
    沈倦走了進來…
    他穿著深灰色的西裝,沒打領帶,襯衫領口嚴謹地扣著。
    幾天不見,他似乎清瘦了些,下頜線條更加分明,眉眼間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但那股冷峻沉穩的氣質依舊。
    他的目光在室內快速掃過,精準地落在她身上,然後邁步走來。
    他的步伐很穩,每一步都像是丈量過,帶著醫生特有的精準和冷靜。
    可蘇念卻敏銳地捕捉到,他垂在身側的手,指節微微蜷縮著。
    他也在緊張!
    這個認知,讓蘇念瀕臨崩潰的情緒,奇異地得到了一絲安撫,至少他並非完全無動於衷。
    他在她對麵坐下,動作依舊優雅得體。
    服務生適時上前,他點了一杯黑咖啡,和第一次見麵時一樣。
    “謝謝你能來。”蘇念率先開口,聲音有些幹澀。她發現自己竟然需要用“謝謝”這樣的詞,來開啟與戀人的對話,這本身就像一種諷刺。
    沈倦微微頷首,目光落在她臉上,深邃的眼眸像兩潭不見底的寒水,試圖從中讀出什麽。“嗯。”
    短暫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隻有鋼琴曲在背景裏低回,像無聲電影裏哀傷的配樂。
    咖啡很快送了上來,沈倦沒有加糖也沒有加奶,隻是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苦澀的液體似乎讓他緊繃的神經稍微放鬆了一絲。
    “你……”他放下杯子,終於主動開口,聲音低沉,“這幾天,還好嗎?”
    蘇念沒想到他會先問這個,她看著他眼下的淡淡青黑,想起林薇說他臉色差的話,心裏一陣酸楚,他看起來,也並不好。
    “不太好。”她誠實地回答,沒有掩飾自己的憔悴,“你呢?”
    沈倦沉默了一下,避開了她的目光,看向窗外璀璨的夜景:“一樣。”
    又是沉默。
    蘇念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必須打破這令人窒息的僵局。
    “沈倦,”她深吸一口氣,雙手在桌下緊緊交握,指甲陷入手背的疼痛讓她保持清醒,“我們今天見麵,不是為了互相問候‘好不好’的,我們需要談談,把所有的……所有的問題,都攤開來。”
    沈倦轉回視線,看向她,眼神複雜:“你說。”
    “首先,是關於奧林匹斯的邀請。”蘇念直接切入核心,她不想再繞圈子,“我知道你有你的顧慮,關於距離,關於風險,我理解也認真考慮過。”
    她停頓了一下,觀察著他的反應,他臉上沒什麽表情,隻是專注地聽著,像在聽一場病情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