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黃子澄獻毒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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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子澄提出的問題,一下子命中全部人的核心問題。
    呂氏的哭聲戛然而止。
    “乾清宮偏殿。”她回答得很快,“傷得很重,陛下不許太醫之外的任何人靠近,連我跟允炆……都被趕了出來。”
    “重傷?”黃子澄低聲重複一遍,眼睛眯起來,“好。”
    就一個字。
    卻讓殿內的溫度都降幾分。
    “這就好辦了。”
    他環視一圈,目光在齊泰和方孝孺臉上一掃而過,最後落回呂氏身上。
    “娘娘,殿下,”他的聲音壓得極低,“當務之急,有三步棋要走。一步都不能錯。”
    一直失魂落魄的朱允炆,聽到這話,他空洞的眼神裏終於有焦距。
    “第一,我們不能說他壞,恰恰相反,我們要把他捧上天!”黃子澄伸出一根手指,
    “明日早朝,齊尚書、方學士,你們要立刻聯絡所有東宮門生,一同上奏。奏本的內容,就是恭賀陛下,賀喜大明!”
    “就說懿文太子嫡長孫曆經磨難,終歸宗廟,此乃上天垂憐,祖宗庇佑!”
    “荒唐!”方孝孺胡子都在抖,“子澄!你瘋了不成?此舉無異於為他添柴加火,是為他造勢!”
    “不。”黃子澄冷冷地打斷他,那眼神看得方孝孺心底發寒,
    “方學士,我這是在把他架到火上烤。”
    他轉向已經被繞暈的呂氏和朱允炆,解釋道:
    “娘娘您想,一個在民間流落十三年的孩子,能是什麽樣?”
    “陛下現在看到的是失而複得的親情,是血脈。可滿朝文武呢?”
    “他們要看的是未來的儲君!我們把他捧得越高,說他天縱奇才,說他幼時如何聰慧,那些大臣們就會用越挑剔的眼光去看他。“
    ”一個連《論語》都可能背不全的‘皇孫’,他站得越高,摔得就越慘!”
    呂氏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
    一直沉默的兵部左侍郎齊泰卻皺起眉頭:“子澄,此計雖妙,卻也凶險。若那位……並非草包呢?”
    “那正好進入第二步。”黃子澄胸有成竹,伸出第二根手指,“請師!方學士,這就要靠你了。”
    他的視線鎖住方孝孺:
    “你以帝師之尊,再次上奏,懇請陛下為這位‘大難不死’的皇孫遍請天下大儒,好生教導,以彌補這十三年的缺失。”
    “這話合情合理,誰也挑不出錯。陛下若應了,我們就派我們的人去‘教’他。”
    “他肚子裏有幾兩墨水,不出三日,就能讓他在全天下讀書人麵前,原形畢露!”
    “若是陛下不應呢?”齊泰追問。
    “那更好。”黃子澄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
    “那就坐實了陛下隻要血脈,不問德才!一個沒有經過係統教導的皇孫,如何能與我們自幼便有大儒悉心教導的允炆殿下相比?”
    “朝中那些老臣,心裏自有一杆秤!”
    “黃先生!”
    一個聲音響起。
    所有人都看向朱允炆。
    這位一向溫潤如玉的皇太孫,此刻麵色蒼白。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對著自己的老師,深深一躬,再抬頭時,眼眶已經紅。
    “先生教我讀聖賢書,教我‘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如今這般構陷,與陰溝裏的鼠輩何異?他……他也是我的兄長啊!”
    “殿下!”黃子澄厲聲喝道,第一次對自己的學生用如此嚴厲的語氣,
    “都到這個時候了,您還抱著您的聖賢書?您以為這是書院裏辯經嗎?這是你死我活!”
    他指著殿外漆黑的夜:“您今天在乾清宮還沒看明白嗎?在陛下的天平上,您和您所謂的‘兄長’,分量已經不一樣了!”
    “您跟他講手足情,他轉頭就能拿走您的儲位,您的性命!”
    “我……”朱允炆想反駁,但是想到那個位置,他徹底不出聲。
    方孝孺指著黃子澄,手指都在發顫:
    “子澄!你……你這是在教唆殿下行不軌之事!是陰謀!此非君子所為,更非人臣之道!老夫羞與你為伍!”
    “方學士,我的方大人!”黃子澄發出一聲冷笑,逼視著方孝孺,
    “殿下若倒,你我有一個算一個,最好的下場也是流放三千裏!”
    “滿門抄斬都是輕的!你方孝孺的脖子,比別人的更硬嗎?”
    “你那些聖賢道理,能擋得住從北鎮撫司砍過來的屠刀嗎!”
    這番話,直逼方孝孺的心口。
    他最後默認如此。
    殿內一片死寂。
    呂氏一把抓住黃子澄的袖子。
    “那第三步呢?子澄,第三步是什麽?”
    “第三步,”黃子澄的聲音愈發陰冷,“釜底抽薪,驗其真偽!”
    “金魚巷那場火,燒得蹊蹺。那個引信,為何偏偏是現在才放?”
    “是誰‘找到’他的?又是誰把他送到陛下眼前的?”
    “這些年,他在哪?跟誰在一起?有沒有人證?”
    “錦衣衛被陛下壓著或許不敢深查,但我們的人可以去查!”
    他的聲音裏帶著蠱惑。
    “隻要找到一絲一毫的破綻,證明他不是朱雄英……那他就是欺君罔上,萬死莫贖之罪!”
    “屆時,非但威脅解除,陛下今日所有的寵愛,都將化為滔天怒火!而所有同情他的人,都會成為天下最大的笑柄!”
    三步棋說完,擷芳殿內,隻剩下粗重的喘息聲。
    “就按子澄說的辦。”
    最終,是呂氏拍了板。
    “允炆的將來,我們所有人的身家性命,都拜托三位先生了。”她對著三人,深深地,緩緩地行一個萬福。
    ……
    三人懷著各異的心情,離開東宮。
    宮道上,行人已經開始慢慢的多起來。
    但是上朝確是在一次停止!
    這已經是陛下連續三天罷朝會!
    黃子澄走在最前麵,腳步沉穩,腦中正在飛速完善著每一個細節。
    齊泰跟在後麵,眉頭緊鎖,不住地歎氣。
    方孝孺則像是被抽了魂,整個人都佝僂著,腳步虛浮。
    剛拐過一個彎,一股濃鬱到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就毫無征兆地撲麵而來。
    齊泰的胃裏一陣翻江倒海,他下意識地用袖子掩住口鼻。
    他們看到,前方不遠處的宮牆下,幾個小太監正提著水桶,一遍遍地衝刷著地麵。
    可那暗紅色的液體,已經滲進地磚的縫隙,在昏暗的燈籠光下,泛著一種不祥的暗光。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從北鎮撫司那邊的黑暗中,慢慢走出來。
    待他走近,借著牆上燈籠的光,三人才看清來人的樣貌。
    是蔣瓛。
    黃子澄的腳步停住。
    此刻的錦衣衛指揮使,完全沒有往日的威嚴。
    他額頭上纏著厚厚的布條,滲出的血跡已經變成黑褐色。
    他身上那件代表著無上權力的飛魚服,早已看不出本來的顏色,被半幹的血漿黏合成硬殼,隨著他的動作,發出甲片摩擦的碎響。
    他的臉上,身上,到處都是濺射狀的血點。
    手中那把繡春刀雖然已經歸鞘,但刀柄的纏繩上,鮮血還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淌,在寂靜的宮道上,砸出“嗒…嗒…”的輕響。
    他整個人,就是一具剛剛從修羅場裏爬出來的,散發著死亡氣息的活屍。
    蔣瓛看見了他們,或者說,他根本沒看他們。
    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裏,沒有任何活人的情緒。
    他就那麽直挺挺地,從三位朝廷大員的身邊,走過去。
    三位在朝堂上呼風喚雨的人物,在那一刻,竟不約而同地向後退半步,為這個血人讓開道路。
    一股混雜著血腥、汗臭和死亡的惡氣,從他們鼻尖前飄過。
    直到蔣瓛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齊泰再也忍不住,扶著牆,劇烈地幹嘔起來。
    方孝孺,這位飽讀詩書、堅信“仁義”可以教化天下的鴻儒,死死地盯著蔣瓛留在地磚上那一個個模糊的血腳印。
    他的身體開始無法控製地顫抖,嘴裏喃喃自語,聲音輕得隻有他自己能聽見:“瘋了……都瘋了……”
    黃子澄卻一言不發。
    他看著蔣瓛消失的方向,又低頭看看那還在衝刷的血水。
    恐懼?
    不。
    他非但沒有感到恐懼,反而,那雙細長的眼睛裏,一種比剛才在擷芳殿中更加興奮的光芒亮了起來。
    他忽然轉過身,看著還在幹嘔的齊泰和失魂落魄的方孝孺。
    “你們怕了?”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笑意。
    “不,你們該看清楚。陛下今晚的火,都是為誰而發?北鎮撫司的這場殺戮,又是因誰而起?”
    他伸手指著那片血汙,一字一頓。
    “這滿地的血,就是我們最好的護身符!也是……催那個野種死的奪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