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死諫?百官逼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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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應天府的雪,蓋得住髒,蓋不住血。
    內城,吏部尚書府。
    這裏聽不見南城的哭喊,隻有地龍燒得暖烘烘的熱氣。
    書房裏檀香嫋嫋,吏部天官詹徽站在紫檀木大案後,手腕懸空,筆鋒在一張宣紙上遊走。
    他在寫一個“靜”字。
    最後一筆豎鉤,剛要收勢。
    砰!
    書房大門被人撞開,冷風夾著雪沫子卷進來,吹得案頭燭火瘋狂搖曳。
    詹徽手腕一抖。
    飽滿的墨汁滴落,在那個剛寫好的“靜”字上暈開一團漆黑的墨疤。
    “放肆!”詹徽把狼毫筆重重拍在筆洗裏,墨汁濺一桌,“尚書府是什麽地方,沒規矩!”
    衝進來的不是下人,是穿著緋紅官袍的工部侍郎,趙好德。
    這位平日裏養尊處優的侍郎大人,此刻眼睛裏隻剩下驚恐。
    他甚至忘行禮,踉蹌著撲到書桌前,抓起詹徽的袖子。
    “部堂大人!救命!出事了!天塌了!”
    詹徽厭惡地甩開袖子:“好德,你是工部侍郎,朝廷的三品大員!慌慌張張成何體統?有事說事。”
    “死了……全死了……”
    趙好德牙齒打戰,“南城……富貴坊……我那本家兄弟趙得柱……全家……”
    “趙得柱?”詹徽想一下,那個替宮裏和各部院打理煤炭生意的皇商,“那個胖子?他怎麽了?被錦衣衛抓了?”
    “不是抓……是殺!是滅門啊!”
    趙好德雙手在空中胡亂比劃,像是要揮散某種恐怖的畫麵:
    “朱雄英……那個瘋子!他帶著幾千個挖煤的苦力,衝進趙家!男丁全抓了,女眷發了教坊司……至於趙得柱……”
    趙好德猛地捂住嘴,幹嘔一聲。
    “他被填進去了!”
    “什麽填進去了?”詹徽心裏那種不好的預感越來越重。
    “地龍!暖閣的地龍!”
    趙好德嘶吼出聲,
    “那個瘋子,讓人把趙得柱活生生塞進了燒煤的地龍裏!連把骨灰都沒剩下來!說是……說是隻有帶血的煤,燒起來才暖和!”
    詹徽扶著桌角的手指猛地收緊。
    把人……填進地龍?
    這是一個大明皇長孫幹得出來的事?
    這甚至比當年的洪武爺還要暴虐!
    洪武爺殺人,好歹還要安個“謀反”或者“貪腐”的罪名,還要走一遍三法司的過場。
    這位倒好。
    不審,不判,直接動手。
    這是要把他們這些製定規則維護規則的文官的臉,仍在地上踩!
    “沒過刑部?”詹徽的聲音帶著一股煩躁之意。
    “沒有!”
    “沒過大理寺?”
    “沒有!連個駕貼都沒開!”
    趙好德哭喪著臉,
    “部堂大人,您是天官,是百官之首!您得拿主意啊!他今天能因為幾個死礦工把趙得柱塞進地龍,明天……明天就能把你我掛在城門樓子上點天燈啊!”
    詹徽慢慢閉上眼,胸口劇烈起伏幾次。
    再睜眼時,那眼裏的驚愕已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狠辣。
    如果朱雄英按照規矩來,哪怕是把趙家抄家滅族,他詹徽也說不出半個字。
    畢竟貪腐是實錘,趙得柱那本賬冊就是催命符。
    但朱雄英壞了規矩。
    他不走官場程序,他發動底層賤民,他用私刑。
    這就是把柄!
    這就是捅破天的把柄!
    “慌什麽。”詹徽從筆架上重新取下一支筆,“這是好事。”
    趙好德愣住:“好事?”
    “他若是按律拿人,咱們誰也跑不掉,那賬冊上也有老夫的名字,也有你趙好德的名字。”
    詹徽把筆扔進紙簍,“但他用暴民,行私刑,這就是暴政!是桀紂之行!”
    “大明以孝治天下,以仁治天下!陛下最在乎的是什麽?是名聲!是史書怎麽寫他!”
    詹徽大步繞過書桌,一把將癱在地上的趙好德拽起來。
    “備轎……不,不坐轎。”
    詹徽看一眼窗外漫天的大雪。
    “走路。”
    “去通知左都禦史王廉,去通知國子監祭酒,讓那幫熱血上頭的學生都起來。”
    “咱們去午門。”
    “去敲登聞鼓,去告禦狀!”
    詹徽的聲音在書房裏回蕩,
    “咱們就要讓這天下的讀書人看看,這一國之儲君,是個什麽德行!咱們要逼陛下做個選擇——是要這個暴虐的孫子,還是要這大明的江山社稷!”
    ……
    應天府的長街被積雪覆蓋。
    起初隻是吏部尚書府走出來的幾個人。
    慢慢的,巷子裏鑽出更多的人影。
    左都禦史王廉帶著禦史台的言官來了,一個個麵沉似水。
    翰林院的編修、禮部的郎中、戶部的主事……
    消息像長翅膀一樣在官場傳開:
    皇長孫瘋了,帶著暴民血洗南城,如果不把他壓下去,大家都得死。
    恐懼是最好的粘合劑。
    平日裏互相攻訐的政敵,此刻肩並肩走在雪地裏。
    隊伍最後,是一群衣衫單薄的國子監監生。
    他們還沒搞清楚具體發生了什麽,隻聽說是“奸佞當道,皇孫失德”,便一個個熱血沸騰,恨不得立刻血濺五步,青史留名。
    幾百號人,穿著緋紅、青綠的官袍,在雪地裏拖出一大片雜亂的腳印。
    趙好德跟在詹徽身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法不責眾。
    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這幾百號人,代表了大明朝廷的半壁江山。
    再加上那群隻要鬧事就沒人敢惹的學生。
    就算是洪武爺親至,麵對這麽多跪地死諫的臣子,也得掂量掂量。
    “到了。”
    詹徽停下腳步。
    往日的午門廣場,這會兒應該是空蕩蕩的,隻有幾個守夜的禁軍。
    隻要他們衝過去,跪在禦道上,敲響那麵登聞鼓,這事兒就成了。
    哭。
    要哭得慘烈,哭得驚天動地。
    要讓宮裏的那位老人聽到,大明朝的頂梁柱們正在被他的好孫子摧殘。
    “諸位同僚。”
    詹徽轉過身,花白的胡須上掛滿了冰碴,聲音透著一股悲壯的感染力:
    “今日之行,非為私利,實為國本!暴孫無道,濫殺無辜,視國法如兒戲!我等讀聖賢書,食君之祿,豈能坐視不管?”
    “請願!”
    “廢黜暴孫!”
    “維護國法!”
    身後的官員和學生群情激憤,口號聲甚至壓過呼嘯的風雪。
    詹徽滿意地點點頭。
    這一把,穩了。
    他轉過身,整理一下衣冠,正準備帶頭跪下,開始這場精心編排的“死諫”大戲。
    然而。
    就在他膝蓋彎曲的那一瞬間。
    呼——
    一陣狂風平地卷起,將午門廣場上彌漫的雪霧吹散。
    一陣陣馬蹄聲起!
    一陣陣整齊的腳步聲從四麵八方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