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聖人門前,隻講兵法不講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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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東,曲阜。
    衍聖公府,花廳。
    孔希學靠在太師椅上。
    “三十裏?”
    跪在地上的管家孔傑把腦門貼在冰涼的金磚上:“回公爺,探馬回報,秦王、晉王、燕王三路人馬,離縣城不足三十裏。”
    “朱重八到底是老了。”
    他直呼皇帝名諱:“前些日子他那個好孫子在南京殺人立威,把孔凡的腦袋砍了。如今這威立完了,他也知道還得靠咱們讀書人治天下。”
    孔傑不敢接這話茬,隻是把頭埋得更低。
    “一下子派三個親王過來。”
    孔希學端起茶盞,撇去浮沫:“這是給足了咱們麵子。秦王是宗室之長,燕王、晉王是帶兵的塞王。這陣仗,是來負荊請罪的。”
    他喝了一口茶,大紅袍的香氣在唇齒間散開。
    “傳令下去。”
    孔傑抬頭,一臉期待:“公爺,開中門迎客?”
    衍聖公府的中門,那是隻有天子親臨才能開的。
    “不懂規矩。”
    孔希學把茶盞重重擱在桌上:
    “人家是來賠罪的,不是來顯擺的。開側門。另外,去通知曲阜縣學、兗州府學那些老學究,讓他們都去門口候著。”
    他站起身,語氣輕蔑。
    “既然朝廷要演這出戲,本公就把戲台子搭大點。要在眾目睽睽之下,讓這三位王爺給聖人像行大禮。得讓天下人看看,在這大明朝,皇權再大,也大不過聖人的規矩。”
    ……
    曲阜城內,一片死寂般的肅穆。
    沒有什麽喧鬧的議論,也沒有茶樓裏的高談闊論。
    在聖人府邸所在的這條長街上,連賣貨郎都不敢吆喝。
    街道兩側,跪滿了黑壓壓的人群。
    那些依附於孔家生存的百姓、佃戶,一個個跪伏在黃土墊過的路麵上,甚至沒人敢抬頭看一眼那高高在上的朱紅大門。
    在他們心裏,這孔府就是天。
    比應天府那個皇帝還要高的天。
    幾百名身穿儒衫的學子站在最內圈,他們倒是昂首挺胸,神情倨傲,仿佛一會要接受跪拜的不是孔聖人,而是他們自己。
    孔希學站在高高的台階上。
    頭頂上方,是那塊曆代帝王加封、金光閃閃的“聖府”匾額。
    “來了。”
    孔傑小聲提醒。
    地麵開始震動。
    茶攤桌子上的水碗蕩起一圈圈波紋,緊接著,那波紋劇烈跳動,水珠灑出碗沿。
    咚。咚。咚。
    沉悶的馬蹄聲踩得人心頭發慌。
    視線盡頭,騰起的黃土遮住了半邊天。
    沒有“回避”的牌子,沒有吹吹打打的禮樂,更沒有那些花裏胡哨的儀仗。
    隻有黑壓壓的騎兵。
    最前麵一排騎兵,並沒有舉旗,每個人背後都背著一口漆黑的大鐵鍋。
    鍋底朝外,在陰沉的天光下泛著冷硬的鐵色。
    那是行軍打仗吃飯的家夥,也是必要時擋箭的盾牌。
    這哪是什麽親王儀仗?
    這分明是一群剛從死人堆裏爬出來,隨時準備埋鍋造飯、殺人屠城的兵痞!
    孔希學手裏的核桃不轉了。
    他設想過無數種開場。禮官高唱、王爺下馬、三揖三讓……唯獨沒想過這種。
    這幫人連個通報的都沒有,直接要把大軍開到孔府的大門口?
    隊伍在距離大門百步的地方停下。
    沒有什麽號令,五萬大軍瞬間靜止,隻有戰馬打響鼻的聲音。
    這種極度的安靜,比喧鬧更讓人膽寒。
    那些原本還要端著架子的書生,腿肚子開始轉筋,不自覺地往後縮。
    那股子混合著汗臭、鐵鏽和血腥的味道,衝得他們想吐。
    三匹高頭大馬越眾而出。
    左邊那個胖大漢,滿臉橫肉,手裏沒拿馬鞭,卻端著一根古怪的長鐵管子,一隻眼睛眯著,正對著孔府大門瞄來瞄去。
    右邊那個陰沉著臉,目光在那些書生脖子上掃過。
    中間那個黑臉漢子最是穩重,正在慢條斯理地往護心鏡裏塞一本賬冊。
    沒人下馬。
    沒人說話。
    孔希學站在台階上,那張養尊處優的臉皮抽動兩下。
    這劇本不對。
    他強壓下心頭的不安,上前一步:“三位殿下遠道而來,老朽有失遠迎。”
    沒人理他。
    孔希學加重了語氣:
    “既是奉旨而來,還請殿下入府敘話。這幾萬虎狼之師……是不是先去城外校場?此處乃聖人門庭,兵戈之氣太重,怕是驚擾了先賢英靈。”
    這話軟中帶刺。
    意思是:這是孔府,趕緊讓你的人滾蛋,你自己滾進來磕頭。
    朱棣坐在馬上,他沒看孔希學,而是轉頭看向旁邊的朱樉。
    “二哥,聽見沒?人家嫌咱們身上味兒衝,怕熏著屋裏那死了一千多年的老頭。”
    “熏著?”
    朱樉咧嘴一笑。
    他舉起手裏的燧發槍,槍口並沒有對著人,而是漫不經心地往上一抬,黑洞洞的槍口直指孔希學頭頂那塊金匾。
    “大侄子說了,這世上有些味兒,用水洗不掉。”
    “得用火藥崩。”
    孔希學臉色大變:“秦王!你要幹什麽?!此乃禦賜……”
    哢噠。
    朱樉的大拇指壓下了擊錘。
    那是機械咬合的清脆聲響。
    緊接著,食指扣動扳機。
    轟——!
    一團橘紅色的火焰在槍口炸開,濃烈的白煙瞬間騰起。
    根本沒有給任何人反應的時間。
    鉛彈在火藥的推力下,狠狠撞擊在那塊傳承數百年的金絲楠木匾額上。
    啪嚓!
    木屑飛濺。
    那塊代表著孔家無上榮耀代表著天下讀書人臉麵的“聖府”金匾,連接處直接被打斷。
    巨大的匾額歪斜一下,然後重重砸落。
    轟隆!
    激起一地煙塵,斷成兩截。
    那個燙金的“聖”字,正好裂開,麵朝下蓋在滿是馬糞的土路上。
    全場死寂。
    那些跪在地上的百姓忘了呼吸,那些站著的書生張大了嘴巴,眼珠子差點瞪出來。
    匾,碎了。
    天,塌了。
    孔希學僵在原地,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
    他指著馬上的朱樉,嘴唇哆嗦著,半天擠不出一個字。
    “你……你……”
    朱樉吹了吹槍口的青煙,一臉無辜地聳聳肩。
    “哎呀,這新玩意兒不順手,走火了。”
    他轉過頭,對著身後那五萬死寂的大軍,大著嗓門吼道:
    “都看見沒?這槍啊,它有靈性!專打那些掛羊頭賣狗肉的破爛玩意兒!”
    朱棡策馬上前,手裏的馬鞭指著台階上快要昏過去的孔希學。
    “衍聖公是吧?”
    “別等了。”
    “沒人來給你磕頭。”
    “今日我們哥仨來,不是來拜聖人的。是替大侄子送一句話。”
    朱棣接過話頭。
    他從護心鏡裏掏出那本賬冊,在手裏揚了揚。
    “大侄子問衍聖公。”
    “這書裏的道理,和你這府裏藏的髒銀子、爛賬本……”
    朱棣拔出腰間的長刀。
    嗆啷一聲。
    雪亮的刀鋒直指孔希學的眉心。
    “哪一個,更能保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