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龍潛寒淵 第十四章:鴻門宴遇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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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夢軒,議事大廳。
往日裏,這裏是青蛇幫高層議事的所在,莊嚴肅穆。今日,大廳內氣氛卻格外凝重。兩列酸枝木大椅,坐滿了臨州地麵上有頭有臉的江湖人物。周虎端坐首位,一身錦袍,麵色看似沉穩,但微微跳動的太陽穴暴露了他內心的波瀾。兩側,是青蛇幫的各路頭目,以及一些依附於青蛇幫的小幫派首領。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大廳門口。
靴聲橐橐,由遠及近。
陸沉的身影出現在大廳門口。他沒有穿什麽華服錦袍,依然是一身簡單的黑色勁裝,隻是料子比以前好了許多,貼身而挺括。身上還帶著淡淡的血腥氣,尚未散盡,脖頸處的劍傷結痂,在燭光下泛著暗紅。他沒有刻意收斂氣息,踏入大廳的那一刻,一股無形的、帶著鐵血殺伐意味的氣勢便籠罩開來,讓不少人心頭一凜。
在他身後,鐵山如同一尊沉默的鐵塔,雙斧交叉負在背後,眼神掃過之處,無人敢與之對視。阿炳則落後半個身位,微微垂首,一副精幹管事的模樣。二十名黑龍衛並未入內,而是整齊地分列在大廳門外,沉默肅立,殺氣內蘊。
“陸沉,見過周幫主,諸位堂主。”陸沉抱拳,聲音不疾不徐,目光平靜地迎上周虎審視的眼神。
廳內一陣短暫的寂靜,落針可聞。
“哈哈哈!”周虎突然大笑起來,打破了沉寂,起身離座,竟親自迎了下來,“好!好啊!陸兄弟,你可是為咱們青蛇幫立下了大功!來來來,快請上座!”
他親熱地拉著陸沉,將他讓到自己左手下方第一把交椅——那是原本屬於陳彪的位置。這個舉動,意味深長。
鐵山和阿炳在陸沉身後站定。
陸沉沒有推辭,坦然落座,目光掃過廳中眾人。有熟悉的麵孔,如錢師爺,此刻正摸著山羊胡,眼神閃爍不定;有不認識的,麵帶好奇、審視,或隱帶敵意。
“諸位,”周虎回到主位,清了清嗓子,朗聲道,“昨夜,陳彪勾結北境狼盟,意圖不軌,證據確鑿!幸得陸沉兄弟明察秋毫,當機立斷,不僅鏟除了叛徒,還擊斃了狼盟悍匪血狼賀鋒,保全了我青蛇幫的基業!此乃大功一件!”
他頓了頓,目光掃視全場:“陳彪伏誅,其名下的地盤、產業,按幫規,理應由陸沉兄弟接管。從今日起,陸沉便是我青蛇幫新任二當家,諸位可有異議?”
此言一出,廳內頓時響起一片低低的議論聲。陳彪的地盤幾乎占了青蛇幫小半壁江山,如今悉數落入陸沉之手,他瞬間就從一個新晉頭目,躍升為幫內舉足輕重的人物,僅次於周虎。這提拔的速度,堪稱坐火箭。羨慕、嫉妒、忌憚、討好……種種目光交織在陸沉身上。
“恭喜陸二當家!”
“陸兄弟年少有為,實至名歸啊!”
“往後還請陸二當家多多關照……”
大部分頭目都是人精,見風使舵的本事一流,紛紛起身道賀。但也有人沉默不語,臉色難看。尤其是一個坐在陸沉斜對麵的黑臉大漢,此人名叫雷豹,掌管城南的幾個碼頭和賭場,是陳彪的鐵杆盟友,與陸沉有過幾次摩擦。
“幫主,”雷豹終於忍不住,甕聲甕氣地開口,“陸兄弟立功不假,但直接升為二當家,接管陳爺……陳彪的所有地盤,是否太過倉促?畢竟陸兄弟入幫時日尚淺,恐怕難以服眾。而且,昨夜之事,是否另有隱情,也需仔細查問,畢竟死無對證……”
他話裏話外,直指陸沉奪權有詐,甚至暗示陳彪之死可能並非那麽簡單。
周虎眉頭微皺,卻沒有立刻嗬斥,反而端起茶杯,啜了一口,似乎在等陸沉的反應。
陸沉目光轉向雷豹,微微一笑:“雷堂主言之有理。陸某資曆尚淺,驟然高位,確有不足。至於昨夜之事……”
他朝阿炳使了個眼色。阿炳會意,上前一步,從懷中取出幾樣東西,雙手捧過頭頂。
“此乃從陳彪身上搜出的狼盟令牌,以及他與北境狼盟往來的密信。密信上,有北境狼盟盟主趙天狼的親信,血狼賀鋒的印章。”陸沉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此外,從賀鋒身上,還搜出此物。”
阿炳又拿出那封蓋有江萬雄私印的密信副本(原件陸沉已小心收好),以及從碼頭繳獲的部分強弩、火銃等違禁軍械的清單。
“這些軍械,此刻就封存在碼頭倉庫,諸位若有疑慮,隨時可去查驗。”陸沉環視四周,語氣轉冷,“陳彪私通外敵,走私軍械,證據確鑿。按幫規,三刀六洞,誅滅滿門,亦不為過。陸某念在其曾為幫中效力,隻誅首惡,已是手下留情。怎麽,雷堂主覺得,陸某處置不當?還是說,雷堂主與陳彪交情深厚,要為他鳴不平?”
說到最後,陸沉的目光已如冷電,直刺雷豹。
雷豹被那目光看得心頭一寒,尤其是聽到“誅滅滿門”四個字,更是臉色一白。他知道陸沉這是在敲打他,也是在警告所有與陳彪親近的人。看著那些證據,雷豹張了張嘴,終究沒敢再反駁。陸沉昨夜展現的狠辣手段,以及門外那些殺氣騰騰的黑龍衛,讓他不敢造次。
“陸二當家言重了。”周虎適時開口打圓場,瞪了雷豹一眼,“陳彪罪有應得,陸兄弟處置得當,有功無過。此事,就此定論!”
他拍板定調,其他人自然不敢再說什麽。
“不過,”周虎話鋒一轉,臉上露出為難之色,“陸兄弟啊,你如今貴為二當家,掌管的地盤和兄弟也多了,責任重大。你年輕,精力充沛是好事,但也要注意身體。我看,不如這樣……”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陳彪原來的地盤,主要是碼頭、賭場和幾條街的生意。陸兄弟擅長打打殺殺,這碼頭和幾條街的安保,就由你全權負責。至於賭場和其他一些生意嘛,牽扯賬目繁雜,不如就交給錢師爺代為打理,每月收益,依舊分你三成。你看如何?”
此言一出,廳內眾人神色各異。周虎這一手,明著是體恤陸沉,怕他勞累,實則是分權製衡!將最賺錢、也最容易安插心腹的賭場和其他生意剝離出去,交給自己的心腹錢師爺,隻讓陸沉掌管需要流血流汗的“安保”和幾條油水相對較少的街麵,這是要架空陸沉的財權和人事權!
錢師爺捋著胡須,眼中閃過一絲得意。
陸沉心中冷笑,果然來了。周虎不甘心大權旁落,這是要溫水煮青蛙。他若答應,短期內看似拿到了實權(安保和地盤),但財源被掐住,人事被滲透,久而久之,必然被架空。若不答應,就是當場翻臉,正中周虎下懷——你可以說他貪得無厭,剛上位就想攬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陸沉身上,看他如何應對。
陸沉臉上卻不見怒色,反而露出一絲“感激”的笑容:“幫主考慮周全,陸沉感激不盡。陸某年輕,確實對賬目生意不太在行,有錢師爺這樣的老人幫忙打理,那是再好不過。”
他居然答應了?不少人心頭詫異。雷豹更是露出不屑之色,覺得陸沉到底年輕,被周虎三言兩語就拿捏住了。
周虎也是一愣,沒想到陸沉答應得這麽痛快,心中反而有些不安。
但陸沉接著又道:“不過,既然陸某負責安保,那有些規矩,就得立一立。以往各堂口各自為政,遇到事情互相推諉,甚至見死不救,以至於被陳彪這等小人鑽了空子。陸某既領此責,醜話說在前頭——從今日起,各堂口轄下所有產業、地盤的安保事宜,皆由我統一調度。各堂主需將手下護衛名單、實力報備於我處,遇到外敵侵擾或內部糾紛,須第一時間聽我號令。若有陽奉陰違、貽誤戰機者……”
他頓了頓,目光驟然銳利如刀,緩緩掃過在場每一位堂主,最後落在周虎身上,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幫規第七條,臨陣脫逃、不聽號令者,該如何處置,想必不用陸某多說。”
廳內溫度仿佛瞬間下降。
周虎的臉色變了。他本想分陸沉的權,沒想到陸沉反手就將了一軍!統一調度安保,這意味著陸沉名義上掌握了整個青蛇幫的武力!雖然各堂主仍有自己的嫡係,但有了這個大義名分,陸沉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插手各堂口的人事,調派人手,甚至以“協防”“集訓”等名義,逐步蠶食、掌控各堂口的武力!
這是要兵權!
“陸二當家,這是不是……管得太寬了?”一個掌管城西妓館的堂主忍不住嘀咕。
陸沉目光如電,瞬間鎖定他:“李堂主覺得寬?那好,下次若有強敵來襲,或者再有類似陳彪勾結外敵之事,李堂主自行解決便是,陸某絕不插手。隻是到時若丟了地盤,損了兄弟,幫規無情,休怪陸某事先沒有提醒。”
那李堂主被噎得滿臉通紅,不敢再言。其他人也是麵麵相覷。陸沉這話,軟中帶硬,把不服從調度的後果點得明明白白——出事自己扛,扛不住就按幫規處置。誰也不想當這個出頭鳥。
周虎心中暗恨,但陸沉仗著“整頓幫務、以防內奸”的大義,他一時竟找不到理由反駁。強行反對,反而顯得他心懷鬼胎。
“陸兄弟思慮周全,此舉也是為了幫派安危著想。”周虎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就按陸兄弟說的辦。諸位堂主,務必配合。”
“是,幫主!”眾人齊聲應道,心思各異。
陸沉微微一笑,端起茶杯:“陸某以茶代酒,敬幫主,敬諸位堂主。往後,還需諸位鼎力相助,共同將咱們青蛇幫發揚光大。”
一場看似賓主盡歡,實則暗流洶湧的“升職宴”,就在這種微妙的氣氛中繼續。周虎雖然達到了部分分權的目的,但陸沉卻拿到了更重要的東西——名義上的兵權。更重要的是,經此一事,陸沉的威望和手腕,已初步樹立。在座的都是人精,誰都看得出,這位年輕的二當家,絕不是易與之輩。
宴席過半,眾人推杯換盞,表麵上一團和氣。周虎似乎也“釋懷”了,頻頻向陸沉敬酒,詢問昨夜細節,讚歎他武功了得。
就在這時,議事廳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喧嘩。
“報——!”一個渾身是血的幫眾連滾爬爬地衝了進來,撲倒在地,嘶聲喊道:“幫主!不好了!城西……城西出大事了!”
“慌什麽!成何體統!”周虎臉色一沉,“慢慢說,怎麽回事?”
那幫眾喘著粗氣,臉上滿是驚恐:“是……是黑虎幫!黑虎幫的副幫主‘開山虎’趙莽,帶了好幾百人,突然襲擊咱們城西的三處賭場和兩家妓館!兄弟們猝不及防,死傷慘重!趙莽放出話來,說……說陳彪已死,咱們青蛇幫沒了爪牙,要咱們三天之內滾出城西,否則雞犬不留!”
“什麽?!”周虎拍案而起,又驚又怒。
廳內也是一片嘩然。黑虎幫是臨州另一大幫派,實力與青蛇幫在伯仲之間,雙方為了爭奪地盤,摩擦不斷。陳彪在時,與黑虎幫副幫主趙莽多次交手,互有勝負。如今陳彪剛死,黑虎幫就迫不及待跳出來搶地盤,顯然是認為青蛇幫內亂,有機可乘!
而且,偏偏是城西!城西是陳彪原先的地盤,現在名義上歸陸沉管轄,但實際控製權還未完全交接,正是最混亂的時候!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剛剛升任二當家、主管安保的陸沉。
周虎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光,看向陸沉,語氣“沉重”:“陸兄弟,你看這……黑虎幫趁火打劫,實在可恨!城西是你轄下,如今遭此大難,你可有良策?”
他將這個燙手山芋,直接拋給了陸沉。打,剛剛經曆內亂,人心不穩,勝負難料,損失必大。不打,認慫退出城西,陸沉剛建立的威信將蕩然無存,他周虎也可以借機發難,追究陸沉“守土不力”之責。
好一招借刀殺人!好一個一石二鳥!
陸沉放下茶杯,臉上看不出喜怒。他緩緩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
“黑虎幫,趙莽?”陸沉的聲音平靜無波,“我聽說過,據說有把子力氣。”
他轉身,看向廳外肅立的黑龍衛,目光緩緩掃過鐵山、阿炳,以及廳內神色各異的眾堂主。
“我剛任二當家,主管幫中安保。如今外敵犯境,侵我地盤,殺我兄弟。”陸沉的聲音漸漸提高,帶著一股冰冷的殺意,“若不能禦敵於外,肅清內患,我陸沉,有何顏麵坐在這二當家的位置上?”
他目光如炬,看向周虎,抱拳道:“幫主,陸沉請命,即刻點齊人馬,奔赴城西。不斬趙莽,不逐黑虎,陸沉提頭來見!”
聲音鏗鏘,擲地有聲。
廳內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陸沉這決絕的氣勢鎮住了。這是要立軍令狀啊!
周虎眼皮狂跳,他本想將陸沉一軍,沒想到陸沉如此強硬,直接立下軍令狀!他若不準,便是寒了幫眾之心;他若準了,陸沉勝了,威望將如日中天,再也難以壓製;陸沉若敗了甚至死了……似乎也不錯?
瞬息之間,周虎心思電轉,臉上露出“感動”和“凝重”之色:“陸兄弟忠勇可嘉!隻是那趙莽凶名在外,手下亡命之徒甚多,你剛剛經曆大戰,是否需要休整,多帶些人手?”
“兵貴神速。”陸沉斷然道,“些許跳梁小醜,何須勞師動眾?鐵山!”
“在!”鐵山踏前一步,聲如洪鍾。
“點齊本部黑龍衛,隨我出征!”
“是!”
陸沉不再多言,對周虎及眾人一抱拳,轉身大步流星向外走去。鐵山、阿炳緊隨其後,門外二十名黑龍衛無聲轉身,動作整齊劃一,殺氣騰騰。
廳內眾人看著陸沉離去的背影,一時無言。那背影並不特別高大,卻給人一種山嶽將傾的壓迫感。
雷豹忍不住低聲道:“幫主,就讓他帶那麽點人去?趙莽可不是好惹的……”
周虎看著陸沉消失的方向,眼神幽深,緩緩坐回椅子,端起早已涼透的茶,抿了一口,才淡淡道:“年輕人,有衝勁是好事。咱們……靜候佳音便是。”
他心中冷笑:陸沉啊陸沉,你最好死在趙莽手裏。若你僥幸贏了……哼,經此一役,你的精銳必然損失慘重,到時候,我看你還拿什麽跟我鬥!
他卻不知,陸沉要的,正是這個“名正言順”整合力量、以戰立威的機會!黑虎幫的挑釁,在周虎看來是麻煩,在陸沉眼中,卻是送上門的磨刀石和墊腳石!
城西,血火將起。
而醉夢軒內的暗流,並未因陸沉的離開而平息,反而隨著這場突如其來的衝突,變得更加洶湧莫測。
(第十四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