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偏西，池水漸涼。我立於青石之上，濕衣貼背，發梢滴水在石麵砸出點點凹痕。玉清昆侖扇收進袖中，那道與令羽佩劍相撞留下的白痕仍在扇骨上，觸手微澀。
    袖袋裏的藍珠忽然一震。
    不是錯覺。它竟自行搏動起來，仿佛內裏封存之物蘇醒。我右手不動聲色覆上左腕，紅繩滾燙如烙鐵纏繞肌膚。正欲運《清心訣》壓製，卻見腰間仙緣鏡驟然發燙，鏡麵泛起血色漣漪——一道紫光自袖中竄出，直撲鏡麵！
    “嗡！”
    鏡身劇顫，我幾乎握持不住。眼前一花，鏡中赫然浮現兩個猩紅大字：夜華。
    字跡猙獰，似由無數細小符文堆疊而成，邊緣扭曲如活物蠕動。我心頭猛跳，下意識後退半步，足跟抵住石沿。四顧無人，唯有風掠過池麵，吹皺一池殘影。
    為何是這個名字？
    還未回神，遠處鬆影間那道玄袍身影已緩緩抬步走來。墨淵踏過山道，步伐不疾不徐，可每一步落下，天地氣機便隨之沉壓一分。他未開口，周身卻已織成無形禁製，方圓十丈內靈流凝滯，連池底淤泥都停止翻湧。
    我垂眸斂息，指尖輕扣袖中扇柄，將方才異象掩去。眉心仙紋尚有餘溫，那是真仙初成的印記，此刻卻隱隱發緊，像被什麽遙遠之物牽引。
    他停在我三步之外，目光掃過池麵殘留的劍氣痕跡，又落在我臉上。
    “你取下了所有殘片？”
    聲音低沉，無喜無怒。我點頭：“九片皆歸位，石中滾出一珠，已用封靈符鎮住。”
    他微微頷首，視線轉向金蓮池中央。水麵平靜如初，可我知道，那九道鎖鏈仍盤踞池底，隻是再無人知曉它們曾被動過。
    “師尊。”我試探開口，“這陣法……似乎不止為鎮物而設。”
    他側目看我一眼，眸光深不見底。“你說得對。此陣非止封印，更是鑰匙。”
    我還未及追問，袖中藍珠再度輕震。那縷紫光穿透符紙，又一次衝向仙緣鏡。鏡麵血光暴漲，‘夜華’二字竟在鏡底流轉不休，如同銘刻入魂。
    我猛地攥緊鏡子，掌心滲汗。
    墨淵目光忽落於我手上。他伸指一點，金光輕觸鏡麵。刹那間，那兩字驟然放大，血芒映照我們麵容，宛如染血。
    他瞳孔微縮。
    片刻，他低聲開口，像是自語，又似回應某種宿命：“原來如此……父神所言非虛。”
    我屏住呼吸。
    他收回手，望向雲海盡頭，語氣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曾說——‘金蓮化形之時，便是應劫之人現世之日。’”頓了頓，聲音更沉，“而‘夜華’，正是那應劫者的名。”
    風靜了一瞬。
    我腦中轟然作響。昨夜池底紫光與墨淵氣息相似的疑慮再度浮現，如今被這句話徹底點燃。若金蓮因我血脈覺醒，若這紫光源自遠古遺寶，若‘夜華’真為應劫之名……那這名字，為何會出現在我的仙緣鏡中？
    是誰在指引？又是誰，在等待？
    我張了張口，終未出聲。太多隱秘尚未揭開，而我手中握著的，或許不隻是一個碎片。
    就在此時，山道盡頭疾風破空。
    疊風自林間躍出，單膝跪地，氣息微亂：“稟師尊！東海瀛洲方向升起黑色煙柱，衝天百裏，屬下以望氣術觀之，其色如墨，其形似龍！”
    墨淵猛然轉身。
    玄袍獵獵，他立於高崖邊緣，目光如刃刺向東方天際。我順著望去，隻見雲層底部翻湧烏黑，一道濃煙筆直升騰，宛若巨柱貫入蒼穹。隱約可見其中雷火閃動，似有生靈掙紮嘶吼，又被強行鎮壓。
    “魔氣外泄。”墨淵低語，“有人強行開啟封界碑。”
    疊風抬頭：“是否遣弟子前去查探？”
    墨淵未答。他緩緩抬起右手，掌心浮現出一枚青銅殘片——與我在池底所得樣式一致，唯獨紋路略有不同。他指尖一劃，殘片邊緣滲出血珠，隨即融入空中，化作一道金色軌跡，指向東南。
    “這不是普通的封印鬆動。”他聲音冷峻，“這是召喚。有人在用九幽血祭，喚醒沉眠之物。”
    我心頭一凜。袖中紅繩突然繃直，竟再次指向池底石隙，仿佛那裏還藏著未解之謎。而仙緣鏡中的‘夜華’二字悄然隱去，唯餘一絲餘溫纏繞心間，久久不散。
    “司音。”墨淵忽然喚我。
    我抬頭。
    他看著我，目光複雜難辨：“你既已破境真仙，又與金蓮共鳴，此行不宜缺席。”
    我怔住。
    “三日後，隨我赴瀛洲。”
    話音未落，他袍袖一揮，空中金痕驟然擴大，顯露出一幅虛影地圖——東海上空島嶼星羅，其中一座島嶼中央裂開巨口，黑煙正從地縫中噴湧而出。而在島嶼西側海岸線上，標記著一處殘破祠廟，廟前石碑隱約可見四個古字：夜華之庭。
    疊風起身退至崖下待命。我站在原地，望著那幅虛影漸漸消散，腦海中反複回蕩那兩個字。
    夜華。
    若它是劫數之名，為何與我血脈共振？若它是應劫之人，又為何提前現世？父神預言、金蓮認主、紫光碎片、青銅殘陣……這些碎片拚湊出的，究竟是救世之路，還是滅世開端？
    我低頭看向手中仙緣鏡。鏡麵平靜如常，可當我指尖撫過，那一絲餘溫依舊存在，像是某種契約已經締結，隻等時機到來便會徹底引爆。
    墨淵負手立於崖邊，身影挺拔如峰。他沒有再看我，也沒有提及方才鏡中異象。但我知道，他看見了。
    他也知道，這局棋，已經開始。
    我握緊袖中藍珠，指節泛白。
    三日後啟程，時間不多。必須在這之前弄清一件事——那顆珠子裏的紫光，到底是誰的記憶？
    風卷起衣角，池麵漣漪輕蕩。金蓮靜靜浮於水中，花瓣微顫，仿佛也在等待。
    我緩緩屈膝蹲下，手指探入袖袋，輕輕摩挲那道尚未完全閉合的裂縫。紫光在裏麵緩緩旋轉，每一次波動都牽動眉心仙紋隱隱發燙。
    就在我準備取出仔細查看之際，珠子忽然劇烈一震——
    一道低不可聞的聲音，從裂縫深處傳來：
    “你終於……找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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