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雲舟破開晨霧，駛向東海深處。
    我立於船頭，袖中藍珠靜伏如常，可自啟程以來，它每隔半刻便輕輕一震，仿佛與遠處某物遙相呼應。眉心仙紋微熱，那是真仙之境留下的印記，如今竟也隨珠波動，似有感應。我不動聲色地將左手搭上扇柄，玉清昆侖扇藏於寬袖之下，隻待一絲異動便能瞬息祭出。
    墨淵站在我身後丈許，玄袍垂落，目光凝在天際盡頭。他未再提那夜“夜華”二字浮現之事，亦未追問仙緣鏡為何獨顯此名。可我知道，他記得。那一瞬血光映麵，他瞳孔收縮的模樣，早已刻入我心。
    雲舟漸近瀛洲，海風驟變。
    原本清澈的海水竟泛起暗紅，如被稀釋的血漿層層鋪展，一直蔓延至島嶼邊緣。空中黑煙依舊衝天而起，盤旋如柱，其形似龍非龍，纏繞間隱隱透出雷火之光。我運轉仙識探去，卻被一股陰冷之力反噬，識海一滯，險些失守。
    仙緣鏡貼著腰側，忽地發燙，鏡背烙得肌膚生疼。我未敢輕啟，生怕驚動其中潛藏之物——那日它自行映出“夜華”二字，已是異常，此刻若再失控，恐暴露更多隱秘。
    “停舟。”墨淵低聲道。
    雲舟緩緩懸定，浮於血海上空百丈。四野寂靜，連浪濤聲都似被吞噬，唯有黑煙升騰時發出低沉嗡鳴，像是某種古老咒語在天地間回蕩。
    墨淵抬手，指尖輕點虛空。一滴海水自下方飛起，在他掌心凝成冰晶。那冰剔透如琉璃，可內裏卻封著一道扭曲人影——模糊輪廓，四肢掙紮，口張而無聲，似正承受巨大痛苦。
    我心頭一緊。
    那人影並非幻象，而是真實魂魄被拘，生生煉入水脈之中。更令人駭然的是，其眉心竟有一道淺金印記，與我突破真仙時浮現的仙紋極為相似。
    “這不是尋常魔修所為。”我低聲開口，“此術以純陽魂魄為引，抽取天地靈機反哺封界碑，是上古禁術‘逆靈祭’。”
    墨淵側目看我一眼，眸光微動：“你認得此法？”
    我頷首。昨夜臨行前，曾翻閱昆侖藏經閣殘卷，恰見一頁提及此術，言其需應劫之人血脈為媒，方能開啟沉眠之門。當時心頭一震，未及細想，便合上了書冊。
    如今親眼所見，那書中所述，竟與此地景象分毫不差。
    墨淵指尖微屈，冰晶碎裂，其中人影隨之消散。他神色未改，可周身氣機已悄然收緊，如同利劍出鞘前的刹那寧靜。
    “這海中不止一人。”他說，“整個瀛洲水脈皆被汙染，若不及時阻斷源頭，不出七日，方圓千裏將化作死域。”
    我還未答話，腳下雲舟猛然一震！
    轟——
    左側海麵炸開巨浪，一頭蛟形魔物破水而出。鱗甲漆黑如鐵，背生四爪，口吐毒焰，雙目赤紅似血。它直撲雲舟，目標竟是墨淵背後空門。
    我幾乎未加思索，右手疾揚，玉清昆侖扇脫袖飛出。扇麵迎風暴漲，一縷清風卷起千層浪，硬生生將那魔物掀偏數丈。它怒吼一聲，墜入血海，濺起腥紅浪花。
    未等喘息，其餘三方海麵接連爆裂。
    三頭同樣的蛟魔躍出水麵，呈三角之勢圍住雲舟。它們動作協調，進退有序，顯然受控於同一意誌。其中一頭仰首長嘯，聲波震蕩空氣，竟在空中凝出一圈圈漆黑漣漪，朝我們席卷而來。
    “師尊！”我急退半步，橫身擋在墨淵側翼，雙手握緊扇柄。
    墨淵終於動了。
    他一步踏前，右手虛握，一柄無鞘長劍憑空顯現。劍身素白如雪，無銘無紋，卻令四方氣流為之停滯。他劍尖輕挑，一道劍氣劃破長空，直取正前方魔物咽喉。
    那蛟魔竟似通靈，猛地低頭避讓，同時尾部橫掃，拍擊海麵掀起數十丈高浪牆，試圖掩護同伴突襲。
    我緊盯右側魔物，見其爪尖燃起幽藍火焰，正悄然攀附雲舟邊緣。我低喝一聲，扇麵疾轉，引動風刃切割而去。風刃斬中其前肢，火星四濺，那蛟魔吃痛嘶吼，卻仍不肯退。
    此時，中央魔物再度騰空，口中凝聚一團黑焰，直射墨淵胸口。
    墨淵不閃不避，劍鋒回旋，一道半月形劍光橫掃而出。兩股力量相撞，爆發出刺目強光，氣浪將我逼得後退兩步，足下雲舟劇烈顛簸，幾欲傾覆。
    就在此刻，海底傳來一聲悶響。
    整片血海開始翻湧，仿佛有什麽龐然大物正在蘇醒。四頭蛟魔齊齊仰天咆哮，眼中紅光暴漲，竟在同一瞬間提速，從四個方向同時撲來。
    我咬牙催動真仙之力，扇麵旋轉如輪，狂風成壁，勉強擋住左側攻勢。可右方魔物已近身，利爪距我麵門不過三尺，毒焰灼熱撲麵。
    墨淵劍勢未盡，無法回援。
    千鈞一發之際，腰間仙緣鏡猛然一震！
    一道微弱金光自鏡麵溢出，雖不及全盛之時，卻精準照向右方魔物雙眼。那蛟魔頓時慘叫，爪勢偏移，擦著我肩頭掠過，撕裂衣袍，留下一道火辣辣的傷痕。
    我趁機抽身後撤，落地時不穩，單膝觸地。掌心按在雲舟甲板上，觸感微顫——這舟體竟也開始出現裂紋。
    墨淵終於斬落一頭魔物頭顱，黑血灑落海麵，激起嗤嗤聲響。他轉身望我一眼，目光沉靜：“守住方位，莫讓它們靠近陣眼。”
    我點頭，強壓體內翻騰氣血，重新站定。
    四頭蛟魔雖折其一，餘者戰意更盛。它們不再分散進攻，而是圍繞雲舟高速遊走，每一次拍擊海麵都引發劇烈震蕩，仿佛要將整座浮舟生生震碎。
    我握緊玉清昆侖扇，指節泛白。袖中藍珠再次震動，這一次，裂縫中的紫光緩緩流轉，竟與遠處黑煙升騰的節奏隱隱同步。
    眉心仙紋灼熱難忍。
    我抬頭望向那貫穿天地的墨色煙柱，忽然明白——
    這些魔物不是守護者。
    它們是信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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