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凍土星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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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風依舊如刀,刮過法倫斯塔的廢墟,但易和他那支小小的隊伍周圍,空氣似乎有了一絲微弱的暖意。
    不是溫度的變化,而是人心凝聚後滋生的、對抗嚴寒的力量。
    食物的匱乏依舊是最鋒利的懸頂之刃。
    索林叔的陷阱十次有九次落空,偶爾捕獲的瘦小獵物,在八張很快變成了更多)饑餓的嘴麵前,如同杯水車薪。
    阿肯帶著人幾乎翻遍了營地附近的每一寸凍土和殘垣斷壁,收獲寥寥——幾塊鏽蝕的鐵片,幾根勉強能用的木梁,一小袋被遺忘在角落、大半已發黴的燕麥粒。
    “頭兒,東邊那片塌了一半的地窖,石頭太沉,我們幾個…撬不動。”阿肯喘著粗氣回來匯報,臉上那道疤在篝火映照下顯得更加猙獰,但眼中不再是空洞的絕望,而是焦灼的不甘。
    易的目光掃過圍坐的眾人。
    莉亞正小心翼翼地用瑪莎婆婆找來的、有止血效果的苔蘚給索林叔手臂上被狼爪劃破的傷口敷藥。
    小托蜷在瑪莎身邊,小口小口珍惜地啜飲著苦澀的野菜湯。
    另外幾個後來加入的領民——一個沉默寡言、但眼神很活絡的中年男人後來知道他叫科爾,以前是個皮匠),一個帶著兩個半大孩子的寡婦艾拉),還有一個因為凍傷跛了腳的老農夫老湯姆)——都沉默地聽著,臉上交織著疲憊和對未來的茫然。
    易站起身,拍了拍沾滿塵土的膝蓋——這個動作,在半個月前那個矜持的貴族少年身上是絕不可能出現的。
    “帶我去看看。”他的聲音沉穩。
    地窖入口被巨大的條石和坍塌的泥土堵得嚴嚴實實。阿肯和兩個漢子用削尖的木棍試圖撬動,木棍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條石紋絲不動。
    易走上前,仔細觀察著石塊的堆疊方式。他忽然蹲下,不顧地上的泥濘,用手扒開一塊鬆動碎石後的凍土。
    “這裏,”他指著下方一個微小的空隙,
    “不是撬,是掏。把下麵的土掏空,讓它自己陷下去一點,上麵的重量就鬆動了。”
    這是他從一本關於古堡建築的閑書上掃過一眼的記憶,此刻卻成了救命稻草。
    阿肯愣了一下,隨即眼睛一亮:“對!掏空地基!我怎麽沒想到!”
    他立刻招呼人,換了小一些的工具,開始從易指點的位置小心挖掘。
    就在這時,一個低沉沙啞、帶著濃重地方口音的聲音從人群外圍響起:“讓開點,後生仔。光靠蠻力和木棍,小心把自己埋裏頭。”
    眾人回頭,一個身材異常魁梧、如同半截鐵塔般的身影擠了過來,他穿著破爛的皮襖,露出的手臂肌肉虯結,布滿了灼燒和錘打的舊痕,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缺了半截小指的左手。他臉上溝壑縱橫,眼神卻像淬過火的鐵塊,沉甸甸的,帶著一種被生活磨礪出的堅韌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你是?”易站起身,平靜地迎上對方的目光。
    他本能地感到這人不同。
    “他們都叫我‘鐵砧’布倫特。”男人聲音嗡嗡的,他走到地窖口,粗大的手指在那塊最大的條石上敲了敲,又仔細看了看石塊的紋理和堆疊角度。
    “這塊是主梁石,硬撬不行,得找它的‘軟肋’。”他指向條石側麵一個不起眼的凹陷,“用鐵楔子,砸這裏。你們有鐵器嗎?鏽的也行,磨尖。”
    阿肯立刻遞過來一塊鏽跡斑斑、但被磨出尖角的鐵片。
    布倫特接過來掂了掂,搖搖頭,似乎不太滿意,但還是蹲下身。
    他沒有像阿肯他們那樣用蠻力硬塞,而是用一塊硬石小心地敲打著鐵楔的尾部,讓它一點點嵌入條石側麵的凹陷縫隙。他的動作精準而富有節奏,每一次敲擊都帶著一種沉穩的力量感。
    “都退後點。”布倫特低吼一聲,舉起一塊沉重的石塊,用盡全力砸向鐵楔的尾部!
    “鐺!”一聲沉悶的巨響,火星四濺!
    令人驚喜的一幕發生了!那塊看似堅不可摧的巨大條石,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呻吟,竟然真的沿著縫隙裂開了一道大口子!鬆動的泥土簌簌落下。
    “成了!”阿肯驚喜地大叫。眾人看向布倫特的眼神瞬間充滿了敬畏和希望。
    一個真正的鐵匠!在這片廢墟裏,這意味著工具、武器、加固窩棚的可能!
    易走上前,鄭重地向布倫特伸出手:“斯貝思·易·德文希爾。歡迎加入我們,布倫特師傅,你的手藝,是這片凍土最珍貴的火種。”
    布倫特看著易伸出的、雖然沾滿泥汙卻不再嬌嫩的手,又看了看易那雙真誠而堅定的黑眸,沉默片刻,那隻布滿老繭和傷痕的大手,重重地握了上去。
    “叫我老布就行。領主老爺…不,易少爺。我隻會打鐵,別的,聽你吩咐。” 他的稱呼悄然改變,那隻斷指的手傳來的力量感,讓易心頭一熱。
    布倫特的加入,像在幹涸的河床上注入了一股活水。
    緊接著,又有幾個觀望的領民被團隊展現出的韌性和希望吸引,小心翼翼地靠攏過來。一個懂得辨識更多可食用塊莖和菌類的婦人貝絲),一個能用韌藤編織結實繩索的半瞎老人藤爺),還有一個曾在城堡廚房幫工、知道如何最大限度利用有限食材的少年小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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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營地的人數悄然增加到了十五人。雖然依舊是老弱婦孺居多,但技能開始互補。易徹底放下了最後一絲貴族的矜持。
    他跟著瑪莎婆婆和貝絲鑽進刺骨的寒風裏,在凍得硬邦邦的土地上,學習辨認那些被貴族視為“賤民食物”的草根和苔蘚,手指凍得通紅麻木,好幾次被帶刺的荊棘劃破。
    他蹲在老湯姆身邊,笨拙地學習如何用石片削尖木樁製作更有效的陷阱,手上磨出了新的水泡,他甚至跟著藤爺,學習如何將那些堅韌的藤蔓搓成能捆綁、能設套的繩索,動作生澀,引來小托善意的偷笑。
    “易大哥,你這搓繩子的樣子,比小豆子揉麵團還別扭!”小托忍不住打趣。
    易抬起頭,臉上沾著泥灰,看著小托亮晶晶的眼睛和大家忍俊不禁的表情,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笑聲在寒風中顯得格外清朗,驅散了些許陰霾。他佯怒地作勢要去抓小托:“臭小子,敢笑話領主!罰你今晚多守半時辰夜!”
    “哈哈哈!”小小的營地爆發出一陣難得的、帶著煙火氣的哄笑。
    阿肯拍著大腿,索林叔的嘴角也難得地向上扯了扯,布倫特在一旁敲打著一塊燒紅的鐵片從地窖裏找到的殘件),發出有節奏的叮當聲,仿佛在給這笑聲伴奏。
    笑聲中,一種無形的力量在凝聚。
    易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符號,他成了他們中的一員,一個會餓、會冷、會受傷、也會和大家一起苦中作樂的頭兒。
    他的威望,在每一次同甘共苦、每一次虛心求教、每一次公平分配莉亞的木炭賬本越來越厚)中,悄然紮根,生長。
    班底的信心如同被吹旺的炭火,雖然微弱,卻穩定地散發著熱量。
    大家開始主動獻計獻策:
    “易少爺,我發現西邊背風坡有片枯死的‘鐵骨木’,特別硬,老布肯定用得上!”科爾皮匠)說。
    “頭兒,瑪莎婆婆說那種‘火絨草’曬幹了引火特別好,我們多存點!”小豆子前廚房幫工)興奮地報告。
    “陷阱…可以…連環…”索林叔難得地多說了幾個字,用樹枝在地上畫了個簡單的示意圖。
    易認真聽著,采納著,協調著。
    生存的智慧在碰撞中迸發,解決了許多看似無解的小問題。
    窩棚在阿肯和布倫特的合作下,用找到的鐵件和硬木加固,終於能更好地抵禦寒風。
    布倫特用簡陋的工具和地窖裏找到的少量廢鐵,艱難地修複了幾把豁口嚴重的柴刀,甚至開始嚐試為索林打造更堅固的箭鏃。
    食物的來源雖然依舊緊張,但在貝絲和瑪莎的指導下,可食用的種類多了些,莉亞的管理也更精細,至少保證了最低限度的、相對公平的分配,沒有人再被活活餓死。
    然而,森林的威脅從未遠離。狼群的騷擾越來越頻繁,規模似乎也在試探中增大。
    它們像狡猾的幽靈,在暮色中徘徊,幽綠的眼睛在廢墟陰影裏閃爍,低沉的嚎叫如同死亡的序曲,考驗著這支新生隊伍的神經。
    易知道,僅靠索林的陷阱和阿肯的勇猛是不夠的。
    他更深地沉浸到對自身力量的探索中。
    夜深人靜,當營地歸於沉寂,隻有守夜人輕輕的腳步聲時,易便蜷縮在篝火旁最不易被打擾的角落,借著微光,一遍遍研讀母親那本薄薄的獸皮筆記。
    那些奇異的方塊字依舊如同迷霧中的星辰,難以完全解讀,但結合著手腕上“星穹之引”胎記的脈動,以及那幾次在危機中爆發出的冰寒之力,易開始捕捉到一絲規律。
    筆記中反複描繪的星圖軌跡,似乎與精神力的流轉路徑隱隱呼應。
    他將意念沉靜下來,不再像最初那樣急躁地試圖“抓住”力量,而是嚐試著去“感受”胎記內部那片冰與火的奇異空間。
    如同潛入深潭,意識緩緩下沉,胎記開始發燙,熟悉的抽離感傳來……
    冰冷、單調的白色房間再次出現,這一次的景象清晰了許多。
    米雅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眼窩深陷,但她的眼睛是睜開的!不再是空洞的茫然,而是帶著一種極其虛弱卻又無比專注的驚訝,直直地“望”向易意識所在的方向!
    易的心猛地一跳!她能感覺到他?!
    他嚐試凝聚意念,想象著發出聲音,但無形的屏障依然堅固,隻有一片模糊的、意義不明的精神雜音。
    他轉而嚐試用“意念”勾勒一個簡單的圖像——一朵在法倫斯塔廢墟石縫中頑強綻放的、小小的藍色凍土花那是瑪莎婆婆告訴他有微毒但可入藥的植物)。
    米雅的眼睛微微睜大,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她極其緩慢地、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抬起那隻沒有插管子的手,對著空氣,用蒼白纖細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試探性地,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問號?)。
    易心中狂喜!她能接收圖像!雖然很模糊,但她理解了那是一種“存在”!他立刻再次凝聚意念,試圖描繪一個代表“安全”或“好”的符號一個圓圈?一個向上的箭頭?)。然而,這次消耗過於巨大,胎記的灼熱驟然變得滾燙刺痛,眼前的景象如同信號不良的屏幕,劇烈晃動、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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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現實中,易的身體猛地一顫,悶哼一聲,額頭瞬間布滿冷汗,臉色慘白如紙,整個人如同被抽幹了所有力氣,軟軟地向後倒去,劇烈的頭痛和靈魂深處的虛脫感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
    “易少爺!”守夜的小托第一個發現異常,驚呼著跑過來。
    莉亞和瑪莎也被驚動。眾人圍上來,隻見易蜷縮著,呼吸急促微弱,渾身冰冷,隻有左手腕的胎記位置,仿佛有一團微弱的光暈在皮膚下急速流轉,然後迅速黯淡下去,留下一種令人心悸的餘溫。
    “是…是那種力量?”阿肯壓低聲音,看向索林。
    索林叔蹲下身,探了探易的鼻息和脈搏,眉頭緊鎖:“消耗過度。讓他睡,別動他。看好火,別讓他凍著。”
    他的語氣凝重。
    雖然易的力量擊退過狼群,但這種明顯的代價,也讓人心頭蒙上一層陰影。
    易陷入了深沉的昏睡,如同死去。
    這一睡,就是整整三天三夜。
    莉亞寸步不離地守在他身邊,用溫水濕潤他幹裂的嘴唇。
    瑪莎婆婆調配了安神的草藥汁,一點點喂下去。
    營地裏的氣氛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而變得有些壓抑,但大家手上的工作沒有停,布倫特叮叮當當的打鐵聲,阿肯指揮加固工事的吆喝聲,索林布置新陷阱的沉默身影,都透著一股沉靜的力量——他們不能讓易倒下,他們得在他醒來時,讓他看到一個更有希望的營地。
    第三天傍晚,易的眼睫終於顫動了一下,緩緩睜開。映入眼簾的是莉亞布滿血絲卻充滿驚喜的眼睛,和篝火跳躍的溫暖光芒。
    “你…你醒了!”莉亞的聲音帶著哽咽。
    易感覺身體依舊沉重,頭痛變成了隱隱的餘韻,但一種難以言喻的清明感充斥著他的腦海。
    他嚐試著集中精神去感知周圍——篝火的劈啪聲、遠處阿肯和小托搬動石塊的喘息聲、布倫特鐵錘落下的節奏、甚至風吹過斷牆縫隙的細微嗚咽……都比以往清晰了數倍!世界仿佛被揭開了一層薄紗,變得無比生動和……可控?
    他下意識地內視手腕的胎記。
    那片盤踞的龍形印記,似乎比之前更清晰了一分,流轉的微光更加內斂,卻蘊含著更澎湃的力量。
    最讓他震撼的是,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精神力的“總量”和“韌性”,竟然比昏睡前強大了十倍不止!每一次耗盡後的重生,都如同將生鐵投入熔爐反複鍛打,去蕪存菁,百煉成鋼!母親筆記裏那些晦澀的文字片段,此刻似乎也閃現出新的微光。
    心中充滿了難以抑製的激動和更深的渴望。
    雖然過程痛苦,代價巨大,但這條路是通的!而且回報驚人!
    他掙紮著想坐起來,莉亞連忙扶住他。
    “慢點,易少爺。你睡了三天了。”瑪莎婆婆端來一碗溫熱的、加了珍貴肉糜的野菜糊糊。
    “三天…”易接過碗,感受著碗壁傳來的暖意,目光掃過營地。布倫特正將一把新磨好的、閃著寒光的柴刀遞給阿肯;索林叔在檢查一張新製作的、更大型的觸發式弩弓顯然是老布的手藝);小托和小豆子在藤爺的指導下,努力搓著更長的繩索;貝絲和艾拉帶著幾個孩子,在清理新發現的一小片可能有塊莖的土地……
    營地依舊簡陋,危機四伏,但一種蓬勃的、自力更生的氣息彌漫在空氣中。
    每個人都在忙碌,眼神裏不再是麻木的絕望,而是帶著目標感的專注。
    看到他醒來,大家紛紛投來關切和欣喜的目光,沒有諂媚,隻有一種曆經患難後的、樸實的認同。
    “大家都…很好。”
    易喝了一口溫熱的糊糊,暖流從喉嚨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驅散了昏睡的寒意和靈魂的疲憊。
    他看向遠處沉入暮色的、如同巨獸匍匐的黑石城堡廢墟,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粗糙了許多、沾著泥灰和草汁的手掌。
    “是啊,易少爺。”莉亞輕聲說,臉上帶著一絲疲憊卻明亮的笑容,“我們都在。凍土再硬,也總有種子能紮下根,不是嗎?”
    易抬起頭,望著營地中央那堆被眾人小心維護、燃燒得比以往更旺的篝火。火光跳躍著,映亮了一張張飽經風霜卻寫滿堅毅的麵孔,也映亮了他眼中重新燃起的、比星辰更璀璨的光芒。
    “是的,莉亞。”他低聲回應,聲音雖輕,卻帶著磐石般的堅定,“根,已經紮下了。”他握緊了拳頭,感受著體內奔湧的、前所未有的精神力,以及手腕胎記中蘊含的、亟待探索的星穹奧秘。
    凍土之上,星痕初顯。
    下一次靈魂穿越,他一定要告訴那個病中的女孩更多。
    而這片墜星之地,終將在他們帶血的根須之上,生長出屬於新生的枝椏。
    前路依舊風雪漫天,但篝火不熄,希望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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