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印信、寒鐵與唇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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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細雪如絮,無聲地覆蓋著法倫斯塔的黑石城堡與周圍的凍土,這片土地正從長久的死寂中緩慢蘇醒,盡管寒意依舊刺骨,但一種新的脈搏開始在其下跳動。
    城堡主堡底層,一間剛剛清理出來、用厚重毛毯勉強擋住風口的石室內,易正盤膝坐在一張粗糙的狼皮墊上。
    莉娜法師贈予的那卷基礎冥想法攤開在膝頭,邊緣已被他反複摩挲得有些起毛。
    他閉目凝神,依照卷軸上描繪的路徑,引導著意念在體內循環。
    效果涇渭分明。
    當他嚐試去感應、牽引空氣中那無處不在的魔法元素時,結果令人沮喪,精神力如同撞上一堵無形而滑膩的牆壁,竭力之下,指尖也隻能騰起一縷比呼吸重不了多少的微弱火苗,頃刻便熄。
    意念凝聚的水汽,堪堪在指腹結出一滴冰涼,旋即滑落。
    試圖撼動地麵的微塵,卻連最細小的顆粒都難以持久操控。
    元素,這個世界的基石力量,對他這位領主,展現出了近乎本能的排斥與疏離。
    傳統魔法的道路,似乎從他繼承母親那奇特血脈和“星穹之引”起,就被徹底堵死了。
    然而,易並未感到絕望。
    他發現,這冥想法對純粹精神力的錘煉卻有著意想不到的奇效,每一次凝神內視,引導那無形的力量循環周天,都如同用冰冷的清泉洗滌靈台,連日來的疲憊和因力量反噬帶來的靈魂深處的虛弱感被加速撫平,頭腦變得異常清明,五感也愈發敏銳。窗外雪落的聲音、遠處鐵匠鋪隱約的錘擊、甚至城堡深處老鼠啃咬木頭的聲音,都比以往清晰數倍。
    更關鍵的是,當他將這股日益精純堅韌的精神力,如同細絲般小心翼翼地投向左手腕那處盤龍胎記——“星穹之引”時,反饋不再是模糊的灼熱與悸動。
    他開始能隱約“觸摸”到胎記內部那片奇異空間的粗糙“輪廓”,感知到其中流淌的、冰與火交織的龐大能量那緩慢而沉重的脈動,如同沉睡巨獸的呼吸。
    雖然依舊無法主動引導分毫,但這種更清晰的感知本身,就是巨大的進步,他仿佛在黑暗中摸索,終於觸碰到了一扇門的輪廓,盡管推開它依舊需要難以想象的力量和契機。
    良久,他緩緩呼出一口濁氣,白霧在冰冷的空氣中氤氳散開。
    結束修煉,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將那份冥想法卷軸仔細收好,這件禮物,價值遠超其本身。
    推開遮擋風口的毛毯,易信步走出石室,開始每日的巡視。
    城堡內的景象與月前已大不相同,大部分區域的垃圾和坍塌物已被清理出去,主幹通道暢通,兩側的石室多數被清理出來,雖然空曠簡陋,但至少不再是一片狼藉。
    婦孺們正在莉亞的指揮下,往清理好的地麵上鋪設幹燥的草墊和獸皮。
    “少爺!”
    莉亞看到他,快步走來,手裏拿著那塊畫滿符號的皮子。
    “東側塔樓二層已經清理完畢,瑪莎婆婆說那裏背風幹燥,適合做新的藥草房和傷員休養所。另外,科爾先生早上帶人回來,用半袋鹽換回了三隻母山羊和一頭半大的豬崽,已經圈在後院臨時搭的棚子裏了。”
    易點點頭,看著莉亞眼下的青黑,溫聲道:“做得很好,但別太累著自己。山羊產奶,對孩子們和傷員是好事。”
    “我不累!”
    莉亞用力搖頭,眼睛亮晶晶的。
    “看著城堡一天天變樣,大家都有事做,有盼頭,比什麽都強。”
    緩步來到城堡中庭,這裏更是熱火朝天。
    布倫特光著膀子,露出虯結的肌肉和布滿灼痕的胸膛,正帶著幾個學徒圍著爐火忙碌。
    風箱呼啦作響,爐火熊熊,一塊燒紅的鐵料在布倫特巨大的鐵鉗下被反複鍛打,火星四濺。
    “嘿!哈!”
    布倫特的吼聲如同雷震,每一錘都勢大力沉。
    他正在修複一柄從廢墟裏找出的、幾乎斷成兩截的雙手劍,旁邊地上,已經擺放著幾把新打磨好的斧頭和幾支尖銳的長矛槍頭。
    “領主大人!”
    看到易過來,布倫特停下錘子,用胳膊抹了把汗,臉上帶著暢快的笑容。
    “看看這個!”
    他指向角落一堆黑黝黝、泛著冷硬金屬光澤的石頭。
    “小托那幾個小子,在西邊老礦坑更深點的廢堆裏扒拉出來的!這品相,比上次那塊還好!雜質少,硬度高!我覺得,用這玩意兒,說不定能打出更趁手的家夥!”
    易拿起一塊沉甸甸的礦石,觸手冰涼堅硬,斷麵能看到細密的金屬顆粒。
    “是好東西,老布。但眼下先緊著修複工具和打造必要的武器,農具也要打幾把,開春要用。這好鐵料,省著點用,關鍵時刻或許能頂大用。”
    “明白!”
    布倫特甕聲甕氣地應道,眼神卻一直沒離開那堆礦石,顯然已經在心裏盤算能打出什麽好東西了。
    這時,阿肯帶著一隊“凍土守衛”跑步歸來,每個人頭上都冒著熱氣,臉上凍得通紅,但眼神銳利,隊伍也比之前整齊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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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剛剛結束了上午的巡邏和體能訓練。
    “頭兒!”
    阿肯看到易,跑過來行禮。
    “外圍沒什麽異常,就是狼嚎聲好像比前幾天近了點。陷阱又逮到兩隻瘦狐狸,已經送去廚房了。”
    他臉上那道疤在寒冷中顯得更加猙獰,但精神頭很足。
    “保持警惕。訓練不能鬆,尤其是配合。”
    易叮囑咐道:“城堡大門加固得怎麽樣了?”
    “櫟木內門框架已經立起來了,沉得很!老布說再有兩三天就能裝上!到時候,除非用攻城錘,否則別想輕易撞開!”
    阿肯信心滿滿。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每個人都在忙碌,為了生存,為了這個剛剛誕生的、脆弱的希望。
    易看著這一切,心中那股因力量難以掌控而產生的鬱氣也消散了不少。
    統治一片領地,不僅僅是個人力量的強大。
    數日前,“灰燼之鷹”傭兵團已護送著陣亡者的遺體和傷員返回了灰岩鎮,並向金雀花商會複命。
    加爾文隊長信守承諾,並未過多提及易那異常的力量,隻強調了任務的慘烈與完成的艱難。
    金雀花商會對此表現出了相當的重視和進一步的誠意。
    就在幾天前,一支規模更大的、打著金雀花旗幟的商會車隊,在超過三十名精銳護衛的護送下,再次來到了法倫斯塔。
    這陣仗引得領地裏的孩子們紛紛跑出來圍觀。
    他們不僅送來了之前契約約定的又一批糧食和藥品,還額外帶來了一份沉甸甸的禮物——整整三十套保養得不錯的鑲鐵皮甲、二十柄質地精良的長矛、十把硬木長弓和配套的兩百支羽箭,甚至還有五麵蒙著牛皮的小圓盾。
    這份禮物,對於正在武裝“凍土守衛”的易來說,無疑是雪中送炭,瞬間將隊伍的裝備水平提升了一個檔次。
    領隊的是哈維管事,他臉上掛著比上次更加熱情的笑容:“尊敬的德文希爾領主,日安!伊薇特執事對之前的遭遇深感關切,特意吩咐,這些軍備略表心意,願能助您更好地守護領地,也願金雀花與法倫斯塔的友誼如黑石般堅固!”
    易心中明了,這是投資,也是進一步捆綁。
    但他坦然接受,現階段,他需要一切外部援助。
    “哈維管事客氣,也請代我向伊薇特執事轉達最誠摯的謝意。金雀花的友誼,法倫斯塔銘記於心。”
    更引人注目的是,哈維還親自捧上來兩個長條形的、用深色檀木製成的精美盒子,作為贈予易個人的禮物。
    打開第一個盒子,裏麵是一把連鞘長劍,劍鞘由某種深色硬木製成,包裹著磨損的鯊魚皮,銅製的鞘口和鏢件上刻著簡單的防滑紋,古樸而實用。
    抽出劍身,寒光如一泓秋水乍現,刃身上密布著細密如雲紋的鍛打痕跡,顯示出千錘百煉的功底,靠近劍格處,用古老的帝國語銘刻著兩個小而清晰的單詞——“堅毅”。
    劍柄包裹著吸汗防滑的黑色皮革,配重恰到好處,握上去沉穩趁手。
    “此劍名為‘堅毅’。”哈維介紹道,語氣中帶著對精良造物的欣賞。
    “是一位家道中落的帝國退役騎兵隊長抵押給商會的祖傳之物,據說其先祖曾在第三次獸人戰爭中立下功勳。並非附魔武器,但用料極佳,鍛造技藝精湛,吹毛斷發,堅不可摧。我想,正合領主大人您當前的身份與氣度。”
    易確實一眼就喜歡上了這把劍。
    它不事張揚,卻蘊含著純粹的力量與堅韌,非常契合他此刻的心境。
    他揮動兩下,破空聲沉穩有力。
    另一個盒子更長一些,打開之後,裏麵襯著深藍色的天鵝絨,躺著一根法杖。
    杖身是由某種罕見的、密度極高的暗紫色木材——“幽影木”製成,觸手溫潤中帶著一絲奇異的冰涼,紋理細膩如夜空,頂端鑲嵌著一顆鴿卵大小、純淨剔透無一絲雜質的水晶,水晶內部似乎有細微的星芒在自然流轉、生滅,即使在室內光線下也散發著柔和的光暈,一看便知絕非凡品。
    “這根‘深紫星辰’法杖!”哈維的語氣帶著商人特有的、對貴重物品的推崇。
    “杖身是百年生的幽影木心材,能輕微增幅持有者的精神力和元素親和,頂端的水晶出自南方高等精靈工坊,對穩定法術模型、減少施法消耗極有助益。我想,對於您這樣前途無量的法師學徒來說,這將是……”
    他的話沒說完,因為易心中了然自己根本無需此物施法,但麵上,他卻瞬間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豔與喜悅,仿佛看到了夢寐以求的寶物。
    他鄭重地接過法杖,入手沉甸甸的,那水晶中的星芒流轉讓他確實感到精神微微一振——雖於施法無益,但提神醒腦倒是真的。
    “哈維管事!這……這太珍貴了!”易的聲音帶著一絲‘激動’的顫抖,手指‘小心翼翼’地撫過光滑的杖身和冰涼的水晶。
    “如此精美的法杖,我從未見過!伊薇特執事實在太慷慨了!請務必轉達我無比的感激!有此法杖相助,我的魔法修行定能事半功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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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甚至當場隨意握持,比劃了幾個從書中看來的、法師冥想和引導元素的起手式,動作略顯生澀,卻完美扮演了一個得到頂級裝備而興奮不已的年輕法師學徒。
    哈維見狀,臉上笑容更盛,眼中閃過一絲滿意,顯然對自己挑選的禮物能如此投其所好感到得意。
    “領主大人喜歡就好,喜歡就好!願它助您早日成為強大的法師!”
    這場麵讓一旁的阿肯和布倫特看得一愣一愣的。
    這份厚禮與善意,讓整個領地歡欣鼓舞。
    新到的武器盔甲立刻裝備給了凍土守衛,隊伍的士氣肉眼可見地高漲起來。
    然而,這份短暫的寧靜與喜悅,在一個午後被徹底打破。
    細雪再次飄起時,一隊衣甲鮮明、騎著高頭大馬、打著德文希爾家族雄獅徽記的騎兵,簇擁著一輛裝飾奢華、帶有家族紋章的封閉馬車,傲慢地闖入了法倫斯塔的邊境。
    他們無視了外圍巡邏守衛的示意,徑直衝到黑石城堡那尚未完全安裝內門、依舊顯得破敗的大門前方才勒住馬匹。
    蹄聲如雷,打破了營地的忙碌與平靜。
    孩子們被婦人趕緊拉回屋裏,男人們則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武器,聚集到易的身後。
    為首的是一名麵色白皙、下頜微抬、眼神中帶著毫不掩飾的倨傲與審視的中年男子。
    他穿著質地精良的深藍色書記官袍服,外罩厚實的毛皮鬥篷,並未下馬,隻是用鑲嵌著小顆寶石的馬鞭虛指了一下聞訊從城堡內走出的易及其身後的阿肯、布倫特、科爾等人。
    “我乃阿爾伯特·德文希爾公爵麾下首席書記官,羅德裏克。”
    他聲音尖細,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問意味,仿佛不是來交涉,而是來宣布判決。
    “奉公爵大人諭令,前來查問前法倫斯塔管家克勞福·斯諾叛主潛逃一事!斯貝思·易·德文希爾,你需要對此做出解釋!公爵大人對你未能約束家仆,致使德文希爾家族聲譽受損,深感不悅!”
    易立於門前台階上,雪花落在他肩頭和發間,神色平靜,唯有漆黑眼眸深處瞬間凝起寒冰。
    他抬手,止住了身後因對方傲慢無禮而瞬間怒氣上湧、準備喝罵的阿肯。
    “羅德裏克書記官,”易的聲音平穩,聽不出絲毫波瀾,卻清晰地穿透雪幕。
    “首先,克勞福並非‘潛逃’。而是其貪墨領地糧餉、勾結奸商、中飽私囊,並在狼群襲擊凍土村時鎖閉城堡、見死不救,其罪行敗露後,已被我當場革職驅逐。此事,法倫斯塔所有領民皆可作證。他如今是畏罪流亡,何來‘叛主’之說?若論追責,我倒想請問叔父大人,為何當初要派此等蛀蟲,來戕害我法倫斯塔,敗壞德文希爾家族的聲譽?”
    羅德裏克眼中閃過一絲意外,沒想到這少年領主不僅不惶恐請罪,反而言辭犀利,直指要害,甚至倒打一耙。
    他幹笑一聲,試圖穩住氣勢:“嗬,年輕氣盛,推諉倒快。即便克勞福有罪,你身為一地領主,禦下不嚴,致使家奴為禍一方,難道就無失察之責?公爵大人對此深感失望!”
    “禦下不嚴?”易微微挑眉,語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困惑。
    “書記官閣下,請您明示。克勞福是叔父大人親自挑選、指派而來,並非我自行招募任命。若論‘失察’,恐怕第一個該問責的,是推薦並派遣他的人吧?叔父大人若是因此要自責,我身為晚輩,倒也不好過多阻攔。”
    “你……!”
    羅德裏克臉色一僵,被這話噎得一時語塞,沒料到易如此刁鑽,一句話把責任巧妙地反扣了回來。
    他臉上閃過一絲惱怒,立刻強行轉移話題,語氣轉冷:“哼,牙尖嘴利!逞口舌之快毫無意義!克勞福之事,公爵府自會另行查證。本人此行,另有一件緊要公務!”
    他從懷中取出一卷用鮮紅火漆封著的羊皮紙,慢條斯理地撕開火漆,刻意將動作做得緩慢而鄭重,然後才朗聲宣讀:“奉公爵大人命,核查法倫斯塔曆年賬目,經公爵府財務官審計,現已查明,該領地曆年積欠主家款項,包括但不限於:稅收差額、物資賒欠、城堡曆年修繕代墊費用、以及相關利息,累計高達五百枚帝國鷹金幣!”
    他目光掃過瞬間嘩然、麵露驚惶的領民和易身後臉色鐵青、拳頭緊握的阿肯等人,眼中閃過一絲快意,將羊皮紙展示開來,仿佛那是無可辯駁的聖旨:
    “此乃賬目明細與債務憑證,白紙黑字,條列清晰!並有法倫斯塔領主印信為憑!公爵大人念及血脈親情,格外開恩,允你一個月期限籌措。若逾期未能清償……”
    他頓了頓,聲音拔高,充滿冰冷的威脅:“依據帝國律法及家族法度,公爵大人將不得不依法收回法倫斯塔領地管轄權,以抵償債務!你,好自為之!”
    五百金幣!這個數字如同沉重的冰坨砸進人群,引起一陣壓抑的騷動和絕望的吸氣聲,這對任何一個邊境小領都是天文數字,更何況一窮二白的法倫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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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肯怒極,額角青筋暴起,就要咆哮著上前理論,卻被易再次用一個冷靜的眼神死死按住。
    易上前一步,並未去接那卷如同催命符般的羊皮紙,隻是目光銳利地、逐行掃過上麵羅列的一條條莫須有的款項,最後定格在那枚清晰無誤的、屬於法倫斯塔領主印信的紅印上。
    印信是真的,但他從未簽署過這樣的文件,隻能是克勞福,在他年幼或不知情的情況下,利用管家職權和保管印信之便,早已埋下了這顆致命的毒雷。
    他忽然笑了,笑聲很輕,卻帶著一種冰冷的、毫不掩飾的諷刺,在寂靜的雪地裏格外清晰。
    “羅德裏克書記官,”易抬起眼,目光如兩把淬冰的匕首,直刺對方。
    “真是辛苦您不遠千裏,頂風冒雪,來為我演出這麽一場漏洞百出的戲碼。”
    “你!放肆!你什麽意思?”羅德裏克臉色驟變,厲聲喝道。
    “意思很簡單,”易收斂笑容,語氣斬釘截鐵。
    “第一,克勞福·斯諾,一個已被我正式革職驅逐的罪犯、貪墨者、背主之人,他此前所有未經我親自許可、利用職權盜用印信簽署的任何文件,皆屬其個人欺詐行為,與法倫斯塔領地無關,我,斯貝思·易·德文希爾,作為合法領主,概不承認!這份所謂債務,來源不清,程序存疑,根本就是廢紙一張!”
    “印信在此,便是鐵證!由不得你不認!”
    羅德裏克強自鎮定,揮舞著羊皮紙。
    “印信?”
    易嗤笑一聲,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若保管印信的管家本身就是個竊賊,這印信還能證明什麽?隻能證明他偷盜印信,欺詐主家!叔父大人若堅持認定此債有效,那就請公爵府先行文帝國警務廳,發出海捕文書,先將罪犯克勞福緝拿歸案!屆時,我們三堂對質,好好查一查,他究竟是如何瞞天過海,從德文希爾家族的金庫裏,‘借’走這足足五百枚金幣的!我也非常好奇,主家是哪位管事如此‘慷慨’且‘失察’,竟能被一個邊陲之地的管家如此輕易地騙走如此巨款?這其中的蹊蹺,恐怕比這債務本身更值得深究吧?”
    羅德裏克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無比,額頭甚至滲出了細密的冷汗,在這冰天雪地裏顯得格外突兀。
    易的話,句句戳在要害上。
    這債務本就經不起深究,完全是阿爾伯特公爵借助克勞福之手炮製出來侵吞侄子產業的工具。
    若真鬧到要對質抓人,深究下去,公爵指使做假賬、甚至可能涉及挪用家族公款的事情就有敗露的風險。
    這少年領主,心思竟如此縝密狠辣!
    易根本不給他喘息和組織語言的機會,步步緊逼:
    “第二,即便我們拋開克勞福欺詐一事暫且不談。請問書記官大人,我繼承法倫斯塔時,金庫空空如也,糧倉僅剩黴變穀物,領民不足百數且麵黃肌瘦,城堡破敗多處坍塌。請問,這樣一片百廢待興、亟待投入海量資源進行重建的荒蕪之地,是何時、因何故、向主家‘賒欠’了價值五百金幣的‘物資’?這些物資具體是什麽?數量多少?何時送達?可有交接記錄?入庫憑證?又用在了何處?是哪段圍牆被修繕?還是哪座糧倉被填滿?領民可曾因此受益一分一毫?”
    他的聲音越來越高,目光掃過身後的領民,也掃過羅德裏克越來越蒼白的臉:
    “總不能是克勞福憑空變出價值五百金幣的物資,又憑空把它們消耗掉了吧?這筆糊塗賬,漏洞百出,恐怕也得請公爵府派專員下來,好好算一算,查一查!我倒要看看,這五百金幣的債務,到底是怎麽一筆一筆‘欠’下來的!”
    “賬…賬目在此,白紙黑字,豈容你信口雌黃,狡辯抵賴!”羅德裏克聲音有些發顫,色厲內荏地重複著蒼白的話語。
    “賬目?克勞福做的賬目?”易冷笑,語氣中的鄙夷毫不掩飾。
    “一個已被定罪的貪墨者做的假賬,也能作為呈堂證供?書記官大人,您是在侮辱我的智慧,還是在侮辱公爵大人的智慧?或者說……”
    他刻意停頓,目光銳利如鷹隼,緊緊鎖住羅德裏克閃爍不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這根本就是某些人,利用一條已被驅逐的惡犬,故意設下、意圖吞並我這可憐侄兒最後立錐之地的、見不得光的毒計?!”
    這話太過直白,幾乎撕破了所有偽裝,將阿爾伯特公爵的險惡用心赤裸裸地揭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羅德裏克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呼吸急促,他沒想到這少年領主如此難纏,思維敏捷,言辭犀利如刀,竟將一場興師問罪的逼債,變成了一場對主家卑劣手段的公開揭露和反詰問!
    他完全落入了下風。
    他猛地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強壓下幾乎要脫口而出的怒罵,心知今日憑借這份漏洞百出的“債務”是絕對無法壓服對方了。
    他狼狽地將那份羊皮紙卷起,塞回懷中,仿佛那是什麽燙手的山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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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貝思·易·德文希爾!”
    他的聲音尖利而急促,帶著明顯的慌亂和惱羞成怒。
    “休要胡言亂語,攀誣公爵清譽!此事是非曲直,公爵大人自有明斷!你今日所言,我會一字不落地帶回!這份債務,公爵府認定有效!一個月期限,是你最後的機會!屆時若看不到五百金幣,後果自負!”
    說罷,他生怕易再說出什麽讓他無法招架、甚至無法回去複命的話,猛地調轉馬頭,幾乎是氣急敗壞地厲聲對車隊吼道:
    “我們走!”
    德文希爾家族的騎兵隊狼狽地簇擁著馬車,在原住民沉默而憤怒的注視下,灰溜溜地、比來時速度更快地倉皇離去,馬蹄濺起混著泥濘的雪水,仿佛逃離瘟疫一般。
    細雪依舊無聲飄落,覆蓋了雜亂的馬蹄印,卻覆蓋不了那沉甸甸壓在每個人心頭的陰霾和憤怒。
    易站在原地,望著他們消失的方向,緩緩握緊了腰間“堅毅”劍的劍柄,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身後的領民們鴉雀無聲,看著他並不高大卻在此刻顯得異常挺拔堅韌的背影,眼中的驚惶漸漸被一種複雜的情緒取代——有擔憂,有憤怒,更有一種被領主剛才那番不卑不亢、犀利反擊的言辭所點燃的、同仇敵愾的火苗。
    阿肯走上前,聲音低沉而凝重:“少爺,一個月,五百金幣……這明擺著是……”
    “我知道。”
    易打斷他,聲音恢複了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錢,我們肯定沒有。但道理,站在我們這邊。阿爾伯特叔叔想吃了我,也得看看他的胃口好不好,別最後崩掉了牙。”
    他低頭,看了一眼手中那根華美的“深紫星辰”法杖,隨手將其遞給身旁的莉亞:“收好,以後或許有用。”
    仿佛那真的隻是一件無關緊要的精美擺設。
    隨後,他轉過身,目光掃過每一張緊張而期待的臉,聲音清晰有力地傳遍全場:
    “都回去幹活!加固城堡,巡邏訓練,喂養牲畜,清理土地,一樣都不能停!天塌不下來!隻要我們自己的拳頭硬,城牆堅固,糧倉裏有糧,就沒有過不去的坎!”
    他的鎮定和信心感染了眾人。
    人們互相看了看,慢慢散去,雖然心頭仍壓著巨石,但腳步卻不再虛浮,眼神中也重新透露出決心。
    易抬頭,望向灰蒙蒙的、不斷飄落雪花的天空,以及遠方那片更加深邃、孕育著未知與危險的暮色森林。
    手腕上的胎記,傳來一陣清晰而灼熱的脈動,仿佛在回應著他心中洶湧的鬥誌與冰冷的決意。
    危機並未解除,反而像這冬日的寒雲,更加濃重迫近。
    但他已不再是那個隻能躲在城堡裏無能狂怒的少年領主了。
    他有需要守護的人,有可以依靠的夥伴,還有……即便充滿荊棘、屬於自己的力量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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