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飯的數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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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二號球場的空氣像是繃緊的弦,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金屬摩擦的澀感。
冰帝學園對上山吹中學,拚到了刺刀見紅的地步。
柳蓮二和神崎凜司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觀眾席後排,像兩滴匯入沸水的冰水,沒引起任何波瀾。
他們並非約好,隻是在搜集對手情報這件事上,總有著超越常人的嗅覺和相似的行動路徑,於是便在這裏“偶遇”了。
場子裏,山吹中學那對有名的雙打“土豆雄兵”——南健太郎和東方雅美,剛打出一記精妙絕倫的中場配合。
球路刁鑽,穿越了所有防禦,精準地砸在底線上,留下一個清晰的印記,像蓋棺定論的印章。
瀧荻之介抹了把下巴上的汗,臉色白得像是被抽幹了血。
宍戶亮則狠狠踹了一下地麵,塑膠地麵發出沉悶的抗議,他那一頭短發茬根根豎著,眼神裏的火氣和不甘幾乎要噴出來,像頭被徹底激怒卻無處發泄的困獸。
他一把扯下額頭的吸汗帶,攥得死緊,指節泛白。
山吹那邊瞬間歡騰起來,嗡嗡的議論聲和叫好聲混成一片。
南和東方隻是擊掌,撞了下肩膀,默契得不需要多說一個字,樸實無華,卻穩得讓人心驚。
“冰帝的雙打……輸了。”
柳蓮二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掠過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捕捉的訝異,隨即被龐大的數據流覆蓋,“瀧和宍戶的組合,發球得分率理論上應高於山吹,但實際表現……”
他頓了頓,聲音平穩得像在念實驗報告,卻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山吹今年這對雙打,磨合度提升了。尤其是中場聯防的補位效率。”
凜司的視線甚至沒有完全聚焦在歡呼的山吹二人身上,更像是在掃描整個場地的能量流動。
他輕輕“嘖”了一聲,聲音低得幾乎隻有旁邊的柳能聽見。
“基本功紮實得像用卡尺量過,配合默契,戰術執行堅決,不帶半點多餘。”
他語速平穩,沒什麽起伏,用詞卻帶著一種奇特的、非人的精準。
“沒什麽華麗技巧,但每一拍都像流水線上的機械臂,高效,重複,誤差率極低。每一分都摳得死緊,像在擰螺絲。”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精準地投向冰帝選手席。
跡部景吾站在那裏,雙臂環抱,下頜線繃得緊緊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眼角那顆惹眼的淚痣似乎都凝聚著風暴前的低氣壓。
“輕敵了”
凜司的聲音依舊沒什麽溫度,卻像手術刀一樣剖開了冰帝敗因的核心。
“代價是提前暴露了弱點,並且……”他微妙地停頓,“助長了對手的信心。不劃算的交易。”
柳蓮二微微點頭,指尖無意識地在褲縫邊輕輕敲擊。“關東大賽四強就能拿到全國大賽的入場券。冰帝、山吹、我們……在全國大賽上,相遇的概率很高。”
他眼神深了些,數據之下是清晰的盤算。
“山吹的單打有千石清純的‘幸運流’攪局,雙打有這對堅不可摧的‘土豆雄兵’作為基本盤……穩定性超乎預估。是不能小看的對手。”
凜司嘴角極輕微地往上扯了一下,淡得快看不見,與其說是笑,不如說是某種銳利的、帶著寒意的預兆閃過。
“看來……回去得好好‘督促’一下我們那對活寶了。”
他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內容卻帶著細密的刺。
“省得到了全國大賽,讓人當土豆一樣,一刀一刀,片成薯片。”
柳蓮二鏡片後的目光閃了閃,沒接這話茬,但右手已經下意識地虛握了一下,像是握著一支不存在的筆。
他當然知道凜司口中的“督促”意味著什麽——那絕對是真田的鐵拳製裁。
數據告訴他,這對雙打的潛力遠未到頂,但也確實需要一些……外部刺激。
“數據需要更新了。”
柳最終隻是平靜地陳述,像是為自己接下來的行動找到了完美的理由。
兩人幾乎同時轉身,沒有任何交流,卻像接收到同一個指令般,沿著觀眾席的台階向上走,將身後冰帝的低氣壓、山吹的慶祝、觀眾尚未平息的議論——所有這些嘈雜的、情緒化的東西,全部隔斷,拋在那道無形的、劃分“場內”與“場外”的界線之後。
他們的世界,此刻已經轉向了分析、計算與下一步的行動。
台階頂端,走廊盡頭,一台自動販賣機亮著單調的光。
“口渴了。”凜司陳述道,走向販賣機。
他的動作沒有一絲多餘,投幣,按鈕,哐當一聲,一罐寶礦力水特滾落下來。
柳站在他身側半步遠的地方,目光掃過販賣機琳琅滿目的商品,卻沒有動作。
“運動飲料的電解質補充效率,在非立即需求情況下,並非最優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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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提供數據參考。
“糖分和水分。簡單直接。”
凜司彎腰拿起罐子,冰涼的水汽瞬間沁入指尖。
他“啪”地一聲打開拉環,仰頭喝了一口,喉結滾動了一下。然後他側過頭,看向柳,“你不補充?剛才腦力運算消耗也不小。”
這話聽起來像是關心,但從他嘴裏說出來,更像是對同伴機體狀態的確認。
柳沉默了一下,似乎在運算“此刻購買飲料”這一行為的性價比。
兩秒後,他上前一步,投入硬幣,選擇了一罐無糖黑咖啡。“咖啡因有助於保持注意力集中。”
他解釋道,同樣拿起咖啡,但沒有立刻打開。
凜司瞥了一眼那罐黑漆漆的咖啡,沒評價。
兩人並肩靠在販賣機旁的牆壁上,短暫的沉默降臨。
樓下隱約傳來下一場比賽開始的喧嘩,但被厚厚的牆壁濾掉了大半,隻剩下模糊的背景音。
“晚飯怎麽解決?”
凜司忽然問,目光看著前方空無一人的走廊盡頭,似乎隻是隨口一提,打破沉默。
柳顯然沒料到話題會突然跳躍到如此日常的領域,數據處理出現了一瞬間的卡頓。
“……按照預定計劃,返校後食堂應該還有供應。今天的菜單a是烤魚定食,菜單b是咖喱豬排。營養配比……”
“食堂的咖喱,土豆燉得不夠爛。”
凜司打斷他,語氣平淡地扔出一個挑剔的評價,“豬排的麵衣吸附了過多油脂,影響口感且增加不必要的熱量攝入。”
柳推了推眼鏡:“數據顯示,食堂的油炸食品控油溫度是恒定的185度,理論上……”
“數據吃不出味道。”
凜司再次幹脆地打斷,他晃了晃手裏的飲料罐,“附近有家店,牛肉丼不錯,肉量足,醬汁調味精準,洋蔥絲的甜度和熟度都控製得剛好。”
他提出這個,不像邀請,更像是在陳述一個經過驗證的、優於食堂方案的客觀事實。
柳看向他,鏡片後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在快速調取關於這家店的數據——地理位置、人均消費、口味評價、營養構成……
以及,和神崎凜司單獨在外用餐的可行性報告。
“訓練結束後,真田副部長可能會要求集合總結。”
柳提出一個程序上的障礙。
“那家店上菜速度很快。計算上來回時間和用餐時間,足夠在集合前完成。”
凜司回答得很快,顯然早就考慮過這一點。
“而且,”他補充道,聲音裏帶上了一絲極輕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算計。
“需要有人把山吹‘土豆雄兵’的最新實戰數據,特別是他們應對冰帝攻擊模式時的應變細節,帶回給某些‘急需受點刺激’的雙打。”
柳沉默了。
他無法反駁這個理由。
這確實比直接回食堂更有效率,更能將觀測結果轉化為實際訓練調整的參考。
而且,客觀上說,那家牛肉丼……他回憶起來了,確實在評分不低。
“數據共享。”
柳最終言簡意賅地同意,同時抬了抬手裏的咖啡罐,像是達成了一項協議。
凜司幾口喝完了手裏的寶礦力,空罐子被精準地拋入幾步外的垃圾桶,發出“哐當”一聲脆響。
“走吧,”他說,站直身體,“下一場看點不多。不如趁現在去占位子,那家店飯點人多。”
柳點了點頭,將未開封的咖啡拿在手裏。
兩人再次並肩,沉默地沿著走廊向場館外走去。
外人看來或許冰冷生硬,但他們自己卻習慣於這種高效而直接的交流方式,甚至從中品出一絲無需多言的默契。
走到場館門口,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
凜司眯了一下眼,從口袋裏掏出一副墨鏡戴上,遮住了大半張臉,隻留下線條冷硬的下頜和沒什麽血色的薄唇。
“說起來,”柳忽然開口,聲音在陽光下顯得更平靜了些,“你剛才評價山吹那對雙打,說他們‘像一個人’。”
“嗯。”凜司應了一聲,示意他繼續。
“根據我的觀測,”
柳緩緩說道,語氣是純然的分析,“南健太郎和東方雅美,他們的默契並非完全同步。南更傾向於布局和引導,東方則是執行和鞏固。”
“他們的‘像一個人’,是分工極度明確後的結果,類似於大腦和四肢的協同。這與我們立海大的某些組合……有所不同。”
他指的是仁王雅治和柳生比呂士。
那對搭檔的默契,更偏向於心領神會的欺詐與變幻莫測的配合,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像一個人”。
凜司嘴角似乎又彎了一下,被墨鏡擋住,看不真切。
“所以‘土豆雄兵’這個綽號,取得很精準。紮實,普通,但管飽,能撐起場麵。”
他頓了頓,加了一句,“至於我們那對……哼,華而不實的東西吃多了,偶爾也需要啃啃土豆清清腸胃。”
柳沒有反駁。
他知道凜司並非真的否定仁王和柳生的實力,隻是對他們的態度和偶爾過於炫技的表現感到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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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不滿,很大程度上源於凜司自身對“效率”和“實用性”的極致追求。
“牛肉丼的店,往哪個方向?”柳轉換了話題,實踐性更強。
“左邊。拐過兩個街口就是。”凜司指示道。
兩人融入街道的人流中。
周圍是看完比賽散場出來的觀眾,三五成群地討論著剛才的賽況,語氣激動。
他們兩人沉默地穿行其中,像兩道格格不入的靜默暗流。
“冰帝的跡部,”柳忽然又開口,聲音壓低了些,“他今天在場邊,沒有進行任何指導。”
“驕傲。”
凜司言簡意賅地評價,“他或許認為這種比賽不值得他開口,或者,他相信場上的隊員自己能調整過來。”
“輕敵是比賽中的重大失誤項。”柳表示同意,“數據不會說謊,但傲慢會蒙蔽數據。”
“所以我們需要更精確的數據,以及……”
凜司接話,聲音透過墨鏡傳來,帶著一絲冷感,“確保立海大沒有人會被允許犯這種錯誤。”
他們的對話再次回歸到網球,回歸到勝負,回歸到立海大鐵一般的秩序和目標上。
這似乎是他們之間最穩定、最核心的交流頻道。
牛肉丼小店果然如凜司所說,店麵不大,但幹淨整潔,還沒到真正的晚餐高峰期,零星坐著幾個客人。
濃鬱的醬汁香氣彌漫在空氣裏。
兩人找了張靠牆的桌子坐下。凜司摘下墨鏡,露出那雙總是過於冷靜的眼睛。
他拿起菜單,隻看了一眼便放下。“招牌牛丼,大盛,加溫泉蛋。”
他對前來點單的老板娘說道,語速快而清晰。
柳則仔細地看著菜單,雖然他心裏大概早已選好。“請給我鹽烤鮭魚定食,謝謝。”
他選擇了和食堂菜單a類似但品質理論上更好的選項。
這是一種微妙的選擇,既遵循了習慣,又接受了凜司“食堂不夠好”的隱含建議。
點完單,短暫的沉默再次降臨。
凜司拿出手機,快速瀏覽著什麽,手指在屏幕上滑動。
柳則從隨身攜帶的筆記本裏抽出一支筆,在一張空白的頁麵上寫寫畫畫,大概是在記錄剛才觀賽的數據。
直到食物被端上來。
凜司的牛肉丼果然肉量驚人,醬色的牛肉片鋪得滿滿的,中間一顆誘人的溫泉蛋,蛋黃半凝固,戳破後與醬汁、米飯混合在一起,看起來令人極有食欲。
他拿起勺子,動作不算粗魯,但效率極高,一大口下去,滿足地眯了一下眼,雖然臉上還是沒什麽表情,但周身那種冷硬的氣場似乎軟化了一毫米。
柳的鹽烤鮭魚也烤得恰到好處,魚皮焦脆,魚肉鮮嫩多汁。
他吃得很仔細,每一口米飯配一口魚肉或配菜,比例均衡。
“味道如何?”凜司忽然問,嘴裏還含著食物,聲音有些含糊,但目光看向柳的鮭魚。
“火候精準,鹽分控製在提升鮮味而不掩蓋食材本身風味的程度。”
柳給出數據化的評價,然後反問,“你的呢?”
“醬汁糖、醬油、味淋的比例大概是131.5,加了少量出汁稀釋,不會過鹹過甜。牛肉是薄切,脂肪分布均勻,燙煮時間控製得剛好,全熟但保持了柔嫩。”
凜司分析得像在做化學實驗報告,但說完後又補了一句,“不錯。”
這大概是他能給出的最高評價了。
柳點了點頭,表示收到這份“數據共享”。
吃飯期間,他們的對話零碎而實用。
“山吹的中場防守,南的左手側似乎有一個微小的習慣性偏移。”
“東方會下意識補這個位置,但如果速度夠快,同時打兩個點,可以製造出空隙。”
“記錄下來了。需要設計相應的快速抽擊組合來進行驗證。”
“讓丸井和桑原來試試。他們的網前和底線組合適合做這種測試。”
“同意。”
他們快速交換著意見,將觀察到的碎片拚湊成未來訓練的藍圖。
周圍是碗筷的輕微碰撞聲和其他食客的談笑聲,但他們的小桌仿佛形成了一個無形的結界,裏麵隻有冷靜的分析和網球的未來。
吃完最後一口米飯,凜司放下勺子,抽了張紙巾擦了擦嘴,動作幹淨利落。
柳也幾乎同時吃完,餐具擺放得整整齊齊。
“走吧。”凜司起身結賬,動作很快,沒給柳提出aa製的時間。
柳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隻是默默地將這次消費記入心理賬本,準備下次找補回來。
走出小店,夕陽將街道染成暖金色,但溫度已經開始下降。
“直接回學校?”柳問。
“嗯。”凜司重新戴上墨鏡,“該去給某些人‘送’數據了。”
他的語氣裏,帶著一絲隱晦的、近乎期待的銳利感。
柳無聲地點點頭。
他可以預見到,接下來立海大網球部的訓練場上,恐怕不會太平靜。
而這一切,都源於今天下午那場看似與他們無關的比賽,源於兩台精密“儀器”在場邊的觀測,以及一頓關於牛肉丼和土豆的、毫不浪漫卻極其高效的晚餐討論。
他們的互動或許沒有太多溫度,卻充滿了另一種形式的張力——屬於強者的、專注於登頂之路的、無比真實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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