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崎凜司站了許久。
    腳下的沙子細軟，海風卷著鹹味一陣陣撲過來，吹得他額前的銀發微動。
    這片海灘喧鬧又鬆弛，但他像根釘在那裏的標尺，紋絲不動，與周遭的歡快格格不入。
    他腦子裏那條名為“效率”的弦始終繃著，即便是等待，也帶著明確的目的性。
    他終於再次邁開步子，走到六角中學老爹那張躺椅前。
    停下，微微躬身，姿態恭敬卻不顯卑微：“老爹好。還有一個問題。”
    聲音平穩，清晰得能穿透海浪的喧嘩，像一顆石子投入水麵，瞬間把周圍那些原本還在吭哧訓練的六角隊員的注意力全扯了過來。
    佐伯虎次郎剛好完成一組折返跑，正撐著膝蓋喘氣，汗珠滴進沙子裏，聞言抬起頭，眼神裏帶著驚訝和探尋。
    天根光舉著的負重拍忘了放下，肌肉還保持著發力的狀態，歪著頭，滿臉“又有什麽新梗”的好奇。
    黑羽春風和木之本葵也停下了對練，扭過頭，目光裏是直白的不解，打量著這個去而複返的立海大冠軍，不明白他還能有什麽重要的事。
    神崎凜司直起身，鏡片後的墨藍色眼睛沒有任何閃避，像最精密的傳感器，直直看進老爹那雙看似昏花卻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裏，語氣篤定，沒有任何迂回。
    “晚輩想向前輩探求關於‘阿修羅神道’的真義。”
    “阿修羅…神道？”
    老爹臉上那副樂嗬嗬、仿佛萬事不過心的閑散樣，像被一股無形的海潮唰地一下卷走了。
    搖動的蒲扇硬生生頓在半空，那雙總是眯著的渾濁眼底驟然掠過一絲極銳利的光，他整個人的氣息瞬間從躺椅裏彌漫開來，不再是那個隻會曬太陽、說怪話的怪老頭，某種沉澱已久的、近乎威嚴的東西無聲地籠罩下來。
    旁邊，佐伯、天根幾個麵麵相覷，臉上全是懵。
    這個詞對他們而言，陌生又沉重，帶著一種不屬於他們這個陽光世界的氣息。
    “阿修羅神道？”
    天根光忍不住撓頭，試圖用他慣有的方式打破這突然壓下來的凝重，“那是什麽？聽起來超厲害！是能召喚什麽東西的必殺技嗎？比如阿修羅旋風——”
    他比劃了一個誇張的、幾乎要把自己帶倒的揮拍動作，“把對手和沙灘球網一起卷上天的那種？”
    老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搖了搖頭，目光卻像焊在了神崎凜司身上，聲音沉了下去，帶著種被歲月和無數球場征戰磨礪過的厚重質感。
    “不，孩子們。阿修羅神道…不是招式，更不是召喚術。”
    他否定了天根幼稚的猜想，語氣裏沒有玩笑。
    他視線掃過身邊這群還帶著稚氣、困惑與好奇的少年，像掠過需要嗬護的幼苗，最後那目光深深烙在神崎凜司那張平靜無波卻執拗堅定的臉上，仿佛要穿透鏡片，直抵內核。
    “它是一種境界…或者說，是一條道。”
    老爹的聲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啞，但每個字都像沉重的鵝卵石砸進寂靜的水麵，悶而重，敲在每個人的耳膜上。
    “一條得先把自己徹底踹進深淵，再拚了老命從裏頭爬出來的…狠路。一條賭上一切，不成功便成仁的獨木橋。”
    他頓了頓，似乎在回憶，又像是在斟酌用詞：“得先摔得足夠慘，骨頭斷了，心氣折了，嚐到徹徹底底輸幹淨、毫無還手之力的滋味，把那點驕傲碾得粉碎，才能勉強摸到那門邊——如果沒被那種失敗直接擊垮的話。”
    他語氣平直，沒有渲染悲情，隻是在冷靜地陳述一個殘酷的事實。
    “然後把那點燒心灼肺的不甘心、鑽心刺骨的痛苦、甚至…”
    “那麽點想毀滅一切的絕望，全摁進你的網球裏，當作燃料，燒你的魂，榨幹你最後一滴潛力。接著，在地獄一樣的磨礪裏，把自己打碎又拚起來，一遍又一遍，超越一個又一個你覺著根本不可能的極限…”
    “周而複始，最後，才有那麽點微小的可能，觸到點真正的皮毛。”
    他停了一下，破舊的蒲扇輕輕點向神崎凜司，仿佛在點醒他前方道路的險惡。
    “殘酷，痛苦，沒成功先廢掉的人多了去了。”
    “心誌不堅的，甚至可能徹底迷失在那股力量帶來的暴戾和絕望裏。可一旦真踩上去了，熬過來了，實力的暴漲，會超出你想象。這是條…拿現在的一切，甚至未來的可能性，去賭一個強大未來的險路。”
    佐伯虎次郎聽得倒抽一口冷氣，眉頭緊緊皺起，難以置信地看向神崎凜司，話裏帶著強烈的不讚同和擔憂。
    “神崎君，你…你想走這條路？”
    這跟他認識的那個永遠冷靜、計算精準、追求絕對效率和控製力的立海大王牌，根本不搭邊。這聽起來更像是給那些被逼到絕境、一無所有、隻剩下複仇執念的狂徒準備的。
    神崎凜司剛剛贏得了全國冠軍，前途無量，怎麽會想碰這種東西？
    所有目光都死死釘在神崎凜司身上，等待他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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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最鬧騰的天根光都暫時閉上了嘴，眨巴著眼睛看著他。
    他的回答卻斬釘截鐵，沒有半分猶豫，冷靜得像是在分析一組數據。
    “不。”
    聲音穩得像磐石，墨藍色的眼底靜悄悄的，隻有他一貫的、近乎冷酷的冷靜和堅決。
    “我並非要追求以一場慘敗的痛苦作為唯一的燃料和起點。”
    他稍頓，像是在腦內精準調取最合適的詞匯，繼續清晰、有條理地闡述自己的想法，仿佛在做一個至關重要的項目報告。
    “我完全認可精神力在網球五維——速度、力量、體力、技術、精神——裏的基石地位。”
    “它不可或缺，是底層支撐，是決定比賽走向、尤其在頂尖對決中抗衡壓力的核心變量。但它同時是最難通過常規訓練係統提升和錘煉的維度，難以量化，缺乏明確、高效、可重複的通路。”
    他的目光重新對上老爹那雙變得深邃的眼睛，帶著純粹的探究和理性的求證。
    “我不願，也不會將自身突破的希望，寄托在被動等待一場或許會來、或許不會來的毀滅性打擊所帶來的痛苦上。”
    “那不確定性太高，變量無法控製，代價難以預估，且與我的網球理念存在根本性衝突。”
    他要的是掌控，是主動的錘煉，是一條不靠外界施舍“慘敗”當藥引子、更可控、也更符合他邏輯的、高效的精神強化之路。
    阿修羅神道是條現成的、被驗證過的、通往強大的險路，但它那套依賴極端負麵情緒和創傷的“入門儀式”與“驅動機製”，跟他骨子裏追求絕對理性和效率的理念從根本上就擰巴。
    他需要的是剝離表象，挖出它的“核”——那種精神力量深度挖掘、極致轉化和爆發的核心原理，而不是照搬它那套血淋淋的、充滿不確定性的“形式”。
    老爹聽完他這番清晰、硬核甚至帶點學術氣的闡述，臉上那點凝重慢慢化開了，換成一種複雜的、摻著點難以言喻的讚賞和更深層次探究的笑。
    他重新搖起蒲扇，速度慢了許多，慢悠悠地開口，每個字都像在品味：“哦呀哦呀…原來是這麽回事。”
    “不想被‘輸’牽著鼻子走？不想把變強的鑰匙交給‘痛苦’和‘偶然’？想自己握著方向盤，自己決定怎麽強化那最難以捉摸的精神維度？有意思…真有意思…”
    他半點沒因為神崎凜司近乎“離經叛道”的拒絕和質疑著惱，反倒像是一個老工匠看到了一塊質地奇特、極有挑戰性的材料，眼中閃爍著發現新大陸般的光澤。
    “那麽，小朋友…”
    老爹的目光變得愈發深邃，仿佛能看進神崎凜司思維的最深處。
    “你真正想問的，刨去所有表象，恐怕不是‘怎麽走上阿修羅神道’，而是…”
    “‘怎麽不依靠那份極致甚至殘酷的痛苦作為催化劑，卻能摸到、甚至超越那種精神層麵的極致錘煉與升華’，找到一條屬於你自己的、更可控的‘神道’，對嗎？”
    神崎凜司迎著他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沒有絲毫動搖，緩緩地、極其肯定地點頭，清晰地說道：“是的。這正是我的疑惑。還請前輩指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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