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整個春天屬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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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學四年級,陳青山臉上那幾道象征著“魯莽”與“失敗”的抓痕早已消退得不留痕跡,但李老師那句“珍惜生命,遠離美女”的告誡,卻像一道用無形力量構築的屏障,牢固地橫亙在他與小娟之間。
    他嚴格遵守著這條保命法則,學會了用目光遠遠地追隨張小娟的身影——看她跳繩時烏黑的辮梢在空中劃出歡快的弧線,聽她作為語文課代表領讀時那清亮悅耳、像山泉敲擊卵石的聲音。
    他以為,這種安全的、單方麵的凝視,就是李老師所說的“高級”境界了。
    然而,山裏的春天來了。
    它來得潑辣而直接,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生命力。漫山遍野的映山紅仿佛一夜之間被點燃,潑灑出大片大片的、近乎囂張的紅色。
    解凍的泥土散發出腥甜溫熱的氣息,連拂過臉龐的風,都褪去了寒意,隻剩下一種讓人心頭發癢、蠢蠢欲動的暖意。
    在這種原始而蓬勃的氣息鼓動下,陳青山心裏那頭沉寂了許久、名為懵懂情愫的小鹿,又開始不安分地、用力地撞擊著他的胸腔。
    他覺得,隻是這樣遠遠地看著,似乎……似乎又有點不夠“高級”了。
    李老師說過,“感情折磨”是至高境界,他陳青山單方麵被這種“求而不得”的感情“折磨”了這麽久,是不是……也該讓張小娟稍微感知一下他的存在?哪怕隻是一點點。
    一個大膽得讓他自己都心跳加速的想法,如同春雨後的春筍,在他心裏猛地破土而出:拉小娟的手。
    不像上次摸臉那樣唐突,他想。
    就像李叔辦喜事那晚,露天電影投在幕布上那些泛黃的、帶著抖動畫麵的光影一樣,默默地、堅定地,在張小娟放學回家的那段僻靜山路上,拉住她的手。不需要說話,一切盡在不言中。
    他固執地認為,這比摸臉文明多了,也更能準確表達他心中那種翻騰不息卻又“說不清道不明”的沉重感情。
    計劃,被定在了一個周五的黃昏。
    夕陽像個巨大的、溫暖的蛋黃,緩緩沉向山脊,把天空和雲朵都染成了橘紅與瑰紫交織的顏色。
    空氣中飄蕩著農家晚炊的柴火煙味,混合著路邊野草和泥土的清新氣息。
    陳青山事先像偵察敵情一樣,仔細勘察了路線,最終選定了從學校回家那段山路的一個拐角。
    這裏有一棵巨大的、枝繁葉茂的老梨樹,足以讓他隱蔽,而且放學這個時間點,很少有其他人經過。
    他躲在老梨樹粗壯的樹幹後麵,心跳得像有無數隻兔子在裏麵賽跑,擂鼓般的聲音震得他自己耳膜發響。
    手心裏全是濕漉漉、黏糊糊的冷汗,他反複在洗得發白的褲子上擦拭著,感覺呼吸都變得困難。
    終於,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了。
    張小娟一個人,背著那個洗得發白、但依舊整潔的書包,低著頭,心不在焉地踢著路上的小石子,嘴裏似乎還輕輕哼著歌。
    機會來了!
    陳青山猛地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所有的勇氣都吸進肺裏,然後像一隻笨拙的豹子,從樹後猛地跳了出來,攔在了張小娟麵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張小娟被這突如其來的黑影嚇得“啊”了一聲,猛地停住腳步,抬起頭。
    當看清是陳青山時,她那雙清澈的眼睛裏先是閃過一絲茫然,隨即迅速被滿滿的警惕和戒備取代。
    她下意識地後退了一小步,雙手緊緊抱住了胸前的書包,整個人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像一隻受驚後隨時準備彈跳逃跑的小鹿。
    “陳……陳青山?你……你要幹啥?”
    她的聲音裏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顫抖,眼神裏充滿了不解和防備。
    陳青山腦子裏預演過無數遍的“堅定眼神”、“深沉表情”以及那些從戲文裏學來的、文縐縐的台詞。
    在接觸到張小娟那如同看陌生人、甚至帶著一絲恐懼的眼神時,瞬間土崩瓦解,灰飛煙滅。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隻剩下那個固執的、如同魔咒般的念頭:
    拉手!必須拉到手!
    於是,在一種近乎本能的驅動下,他伸出了那隻因為極度緊張而汗濕、微微顫抖的手,笨拙地、幾乎是搶奪般,快速地朝張小娟自然垂落在身側的手抓去!
    “啊——!”
    張小娟發出了一聲比剛才更短促、更驚恐的尖叫,像被滾燙的開水濺到,又像是碰到了什麽極其汙穢的東西,猛地將手縮回,死死藏到身後,臉上瞬間血色褪盡,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和一種被深深冒犯後的厭惡。
    “陳青山!你流氓!我要告老師去!”
    她的聲音又尖又利,像玻璃碎片劃過陳青山的耳膜。
    說完,她甚至不敢再多看陳青山一眼,像躲避瘟疫一樣,猛地側身,幾乎是手腳並用地從還在發懵、手臂僵在半空的陳青山身邊衝了過去,沿著山路飛快地跑遠了。
    書包在她背上劇烈地顛簸著,那跳躍的馬尾辮,此刻看起來也充滿了決絕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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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青山一個人呆立在逐漸濃鬱的暮色裏,伸出的手還僵硬地停留在半空中,像一個可笑的、失去了指令的木偶。
    山風吹過,帶著晚春的涼意,瞬間將他剛才因為緊張和激動而沸騰的血液吹得冰冷。
    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沮喪和羞恥感,像冰冷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
    這種感覺,比臉上被抓破火辣辣地疼更甚百倍,那是一種鈍重的、彌漫到四肢百骸的疼痛,源自心底最脆弱的地方。
    張小娟不僅再次拒絕了他,還用那樣驚恐厭惡的眼神看他,並且,親手將那個他以為已經擺脫的標簽——“流氓”,再次狠狠地、精準地釘在了他的身上。
    那以後,張小娟徹底把陳青山當成了透明人。
    無論是在教室的走廊擦肩而過,還是在操場上偶然相遇,她的目光都不會再在他身上停留哪怕一秒。
    甚至,陳青山能清晰地感覺到,班上其他幾個和張小娟要好的女同學,看他的眼神也帶上了明顯的異樣和疏遠,她們會湊在一起低聲私語,然後在他看過去時迅速散開。
    他的世界,仿佛被那聲尖銳的“流氓”和那個決絕逃跑的背影,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壓抑的灰色。
    他徹底沒了學習的心思。
    課堂上,老師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講的什麽公式、生詞,他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眼前總是反複浮現張小娟那雙充滿厭惡的眼睛,和那個逃跑的背影。
    作業本上的字跡變得歪歪扭扭,像是喝醉了酒。
    期中考試的成績單發下來,他的名字赫然排在第三十二名,從之前好不容易爬到的中遊位置,直接滑到了班級的後段。
    這種斷崖式的變化,自然沒能逃過李老師那雙洞察秋毫的眼睛。
    陳青山又一次站在了辦公室。
    這次,李老師臉上沒有了前兩次那種略帶嘲諷或玩味的笑容,也沒有急著講大道理。
    他隻是默默地把陳青山那份畫滿了醒目紅叉、卷麵髒汙的語文和數學試卷,並排推到他麵前的桌子上,然後用一種平靜得近乎沉重的語氣開口:
    “陳青山,”李老師叫了他的全名,目光如炬,“知道你爹媽為什麽給你取名‘青山’嗎?”
    陳青山死死地低著頭,眼睛盯著自己露出腳趾的破舊布鞋,牙齒緊緊咬著下唇,不吭聲。
    恥辱和委屈像藤蔓一樣纏繞著他的心髒。
    “你爹媽,是希望你能像咱們周圍這些大山一樣,”
    李老師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
    “紮實,穩重,風吹不倒,雨打不動!有自己的根,有自己的魂!”
    他的手指重重地點在那些紅叉上,發出“篤篤”的響聲,仿佛要敲醒他:
    “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麽?像被霜打蔫了的茄子!像田埂上沒了魂、光剩個空架子的稻草人!就因為一朵你沒摘到的、或許本就不該你現在摘的花,你整座‘青山’都不要了?你的紮實呢?你的穩重呢?都被狗吃了嗎?!”
    陳青山的眼眶猛地一熱,一直強忍著的淚水瞬間決堤,大顆大顆地砸在辦公室坑窪不平的泥土地上,洇開深色的痕跡。
    李老師的話,像一根燒紅了的針,精準無比地紮到了他心底最疼、最不願意麵對的地方。
    “抬起頭來!”李老師的聲音陡然嚴厲了幾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陳青山用力抹了把眼淚,倔強地抬起頭,通紅的眼睛裏還盈滿了水光,但已經不再躲閃。
    “瞧你這點出息!”
    李老師哼了一聲,語氣似乎帶著鄙夷,但那雙深邃的眼睛裏,嚴厲之下卻悄然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緩和與……或許是憐憫?
    “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記住我這句話:‘中華兒女千千萬,一個不行接著換!’你沒采到的,隻是這漫山春天裏的一朵花,蔫了,謝了,有什麽關係?這整個春天,”
    他手臂一揮,指向窗外那一片生機勃勃、綠意盎然的遠山,“它還是屬於你的!懂不懂?!”
    “整個春天……屬於我?”
    陳青山喃喃地重複著,淚眼模糊中,仿佛真的看到了窗外山坡上那一片無邊無際、灼灼盛放的映山紅,那麽熱烈,那麽廣闊。
    “對!整個春天,都是你的!”
    李老師斬釘截鐵,語氣充滿了不容置疑的肯定。
    “不要灰心,要‘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眼光給我放長遠一點,把頭給我抬起來一點!等你長大了,有本事了,走出這大山,你會發現,外麵的世界大得很,好看的花兒多的是!千嬌百媚,應有盡有!為了眼前這一朵沒緣分的,就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成績一落千丈,值得嗎?蠢不蠢?!”
    “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陳青山反複咀嚼著這八個擲地有聲的字,感覺屁股被冰凍住的熱氣,又開始從心底最深處慢慢向全身融化、升騰起來。
    是啊,李老師都說要“屢敗屢戰”!他陳青山隻是失敗了一次,兩次……怎麽能就這麽輕易放棄整座“青山”和整個“春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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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山坡上的花不止一朵,我陳青山為什麽非要盯著那一朵呢?”
    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李老師宣誓。
    從李老師辦公室出來,夕陽的餘暉尚未完全褪去,在天邊留下一抹壯麗的殘紅。
    陳青山站在操場邊,第一次如此認真地眺望著遠處那在暮色中顯得愈發沉靜、巍峨的連綿青山。
    山,是不會因為一朵花的綻放或凋零而改變自己的姿態的。它始終在那裏,沉默,堅定,承載著一切。
    他把那份少年的恥辱和挫敗,悄悄地、深深地埋進了心底,如同大山將一切風雨納入懷抱。
    他的學習成績開始以一種緩慢但堅定的速度回升,課堂上的眼神也重新變得專注。
    雖然張小娟依舊當他透明,班上某些異樣的目光依然存在,但他再看張小娟時,目光裏不再有那種灼熱的執著和痛苦的掙紮,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的、帶著些許遺憾、卻又仿佛釋然了的平靜。
    李老師又一次用他那種特有的、混合著粗糲現實與浪漫想象的方式,把陳青山從自我放逐的情緒泥潭裏硬生生拽了出來。
    他讓陳青山開始相信,屬於他陳青山的“春天”還很漫長、很廣闊,而當前的失敗,不過是漫長人生“征戰”中一次微不足道的小挫折,需要的是“屢敗屢戰”的勇氣。
    隻是,當時的陳青山並不知道,下一次的“征戰”,會以一種完全出乎他意料、甚至讓他措手不及的方式,迅速到來。
    幾天後的班會上,李老師宣布了一個消息:
    “同學們,下個月,鄉裏要舉行全鄉小學歌詠比賽,每個班都要出一個節目。我們班,經過老師考慮,決定由張小娟同學和肖建軍同學代表我們班,參加男女聲二重唱,歌曲是《讓我們蕩起雙槳》。”
    教室裏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張小娟和肖建軍都有些不好意思地站了起來,接受同學們的注目。
    陳青山看著並排站立的兩人,男的學習好,女的唱歌好,在同學們眼中儼然是“金童玉女”般的存在。
    他心裏剛剛建立起的那點“整個春天”的豁達,瞬間被一種更深的、名為“嫉妒”和“失落”的情緒撕開了一道口子。
    原來,失敗的滋味,還有更苦澀的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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