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書中自有顏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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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縣城一中的大門,像巨獸的口,將陳青山這隻來自山村的“土撥鼠”吞了進去。
    高聳的灰牆隔絕了他熟悉的青山綠水,操場上喧囂的人潮匯成流動的、陌生的色塊。粉筆灰、油墨和城市特有的氣味鑽進他的鼻腔,讓他心髒狂跳,既有隱秘的興奮,更有深入骨髓的惶恐。
    他攥著肩上洗得發白的帆布書包,畢業排名第38的數字,在此刻仿佛不是榮耀,而是烙在他額頭上的、“可欺”的印記。
    他正茫然站在人潮邊緣,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喂!杵這兒當路樁呢?好狗不擋道!”
    陳青山猛地一顫,慌忙側身讓開。三個穿著嶄新校服、身材高壯的男生嬉笑著從他身邊擠過,其中一個故意用肩膀重重撞了他一下。
    “嘖,一股子土腥味兒。”那男生嫌棄地皺了皺鼻子,對同伴說。
    他的同伴瞥了陳青山一眼,目光掃過他身上那件明顯不合身、袖口磨損的舊外套,嗤笑道:“新生吧?一看就是下麵鄉裏考上來的。”
    陳青山的臉瞬間燒了起來,他死死低著頭,不敢看他們,直到那刺耳的笑聲遠去,他才慢慢挪動腳步,感覺四周所有的目光都像針一樣紮在他身上。
    陰沉沉的午後,鉛雲低垂,仿佛隨時要砸下來。為了省下繞路的時間,陳青山抱著幾本剛從圖書館借來的舊書,拐進了教學樓後那條堆滿廢棄桌椅和雜物的狹窄小巷。
    剛轉過布滿滑膩苔蘚的牆角,他猛地刹住了腳步。
    巷子深處,三個高年級男生像一堵牆,圍著一個瘦小的身影。
    “拿出來!”一個剃著板寸、眼角有道寸長疤痕的男生惡狠狠地低吼,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對麵那瘦小男生的臉上。
    陽光從狹窄的巷口勉強擠進一縷,陳青山清楚地看到,板寸男生手裏有什麽東西閃了一下——是一把削鉛筆用的小刀,刀尖正死死抵在瘦小男生的腰間。
    “我…我真的沒有……龍哥…求你了…”瘦小男生的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哭腔,充滿了絕望。
    “啪!”
    清脆的耳光聲在寂靜的小巷裏炸開,陳青山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仿佛那一巴掌是扇在自己臉上。
    “搜!”
    板寸男生——龍哥一聲令下,旁邊兩個同夥立刻粗暴地按住掙紮的瘦小男生,髒手毫不客氣地伸進他的褲兜裏摸索。
    很快,一張被汗水浸得發皺、邊緣起毛的一元紙幣被掏了出來。
    “媽的,窮鬼!才一塊錢!”龍哥嫌棄地啐了一口,把那張紙幣揉成一團,像處理垃圾一樣塞進自己的口袋。他用力推了一把那瘦小男生,“滾!下次多帶點,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三人罵罵咧咧、勾肩搭背地揚長而去,經過陳青山身邊時,龍哥冰冷的眼神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瞬,嘴角扯出一個意味不明的弧度。
    陳青山僵在原地,手腳冰涼,連呼吸都忘了。他這個內向、自卑、帶著濃重鄉音、穿著破舊的鄉下娃,簡直是這類欺淩最理想的獵物。
    厄運如期而至。幾天後的數學課上,老師板著臉在教室裏踱步。
    “王浩!你的作業呢?”老師停在他的同桌,一個總是吊兒郎當的男生麵前。
    王浩滿不在乎地站起來,眼睛都沒眨一下,大聲說:“老師,陳青山也沒交!”
    陳青山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看向王浩。他的作業本明明工工整整地躺在書包裏!
    “我…”他張了張嘴,想辯解。
    “陳青山!”老師嚴厲的目光掃過來,帶著一種顯而易見的不耐煩,“你們這些從下麵考上來的,更要抓緊,不要以為進了縣城就萬事大吉了!態度要端正!”
    那眼神,那語氣,仿佛在說“你們這些鄉下孩子都一樣”。陳青山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卻最終鬆開了。他低下頭,用細若蚊蚋的聲音說:“…對不起,老師。”
    王浩得意地瞟了他一眼,坐下時,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謝了,鄉巴佬,幫哥們頂一次。”
    陳青山咬著牙,沒吭聲。
    放學後,他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向那條通往出租屋的、需要穿過幾條暗巷和廢棄工廠的夜路。月光慘白,將建築物的陰影拉得老長,像張牙舞爪的怪物。
    剛走到第一個巷口,三個黑影就堵了上來。為首的那個,手裏嫻熟地把玩著一把折疊小刀,刀刃在月光下泛著幽冷的寒光。正是王浩,和他另外兩個跟班。
    “哥們兒,借點錢花花,買包煙。”王浩語氣輕鬆,眼神卻帶著威脅。
    陳青山的心沉到了穀底,他緊緊攥著空蕩蕩的褲兜,聲音控製不住地發顫:“我…我沒帶錢。真的。”
    “搜搜看就知道了。”另一個跟班嬉笑著上前。
    拳頭和腳印不算太重,落在身上卻帶著十足的羞辱。他蜷縮在冰冷的牆角,聽著他們搜遍他全身後失望的咒罵。
    “操!真他媽是個窮光蛋!比臉還幹淨!”王浩踢了他一腳,“晦氣!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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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嘲笑聲漸行漸遠。陳青山慢慢從地上爬起來,拍打著身上的塵土,嘴角有一絲鹹澀的鐵鏽味。
    第二天,他臉上帶著明顯的淤青走進教室。
    有同學好奇地問:“陳青山,你臉怎麽了?”
    他低著頭,盯著自己那雙開了膠的舊球鞋,用細若蚊蚋的聲音回答:“晚上走路……摔了一跤。”
    周圍傳來幾聲意味不明的竊笑。
    語言的壁壘,給了他更沉重的一擊。
    語文課上,新來的年輕女老師穿著漂亮的連衣裙,聲音清脆。
    “今天我們學習朱自清先生的《春》,”她微笑著說,“我請一位同學來朗讀第一段。”
    她的目光在教室裏掃視,最後落在了靠窗角落、努力降低存在感的陳青山身上。
    “那位同學,對,就是你,陳青山是吧?你來讀。”
    陳青山的心髒猛地一縮,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他緊張地站起來,捧著嶄新的課本,手指因為用力而泛白。他深吸一口氣,用帶著濃重山裏腔調的普通話,磕磕絆絆地開始:
    “盼pan)望(ang)著(zai)了(e),春(cun)天()的(de)腳(jiao)步(bu)近(jin)了(e)……”
    教室裏先是死寂,隨即,不知是誰先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笑聲像點燃了導火索,瞬間引發了全場的哄堂大笑!
    “我的媽呀,這是哪裏的方言念經嗎?”
    “東風fong)?春天cun )?笑死我了!”
    “他舌頭是打結了嗎?”
    各種各樣的嘲諷毫不掩飾地鑽進陳青山的耳朵。那笑聲像滾燙的烙鐵,燙得他渾身發抖。他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幾乎隻剩下嘴唇在翕動,恨不得腳下有個地縫能鑽進去。
    語文老師皺了皺眉,似乎想維持秩序,但最終隻是擺了擺手:“好了,安靜!陳青山同學,坐下吧。以後普通話要好好練習。”
    下課鈴像救贖般響起,老師剛離開教室,更大的哄笑聲幾乎要掀翻屋頂。陳青山卻像被釘在了座位上,一動不動,手指死死摳著粗糙的木質桌沿,指甲泛白。屈辱和自卑像冰冷的淤泥,將他徹底淹沒。
    就在這時,旁邊伸過來一隻手,輕輕拍了拍他緊繃的肩膀。
    是那個戴著黑框眼鏡、皮膚白淨、總是很安靜的男生,他的新同桌,向東。
    “喂,別理他們。”向東的聲音溫和,帶著一種與周圍喧囂格格不入的平靜。他遞過來一本用舊掛曆紙仔細包著書皮、但邊角依舊磨損嚴重、連原封麵都脫落了的厚書,“看看這個,比聽他們瞎吵吵有意思多了。”
    陳青山茫然地抬起通紅的眼眶,看向向東。向東的眼神很幹淨,沒有嘲笑,也沒有憐憫,隻有一種淡淡的、分享好東西的善意。
    他遲疑地接過那本沉重而破舊的書,觸手是一種粗糙而溫暖的質感。他翻開封皮,扉頁上豎排印刷著三個墨濃力透、仿佛帶著刀劍之氣的大字——《射雕英雄傳》。
    “這是……”陳青山沙啞著開口。
    “武俠小說。”向東推了推眼鏡,嘴角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晚上回去看,保管你什麽都忘了。”
    當晚,在租住的那間陰暗潮濕、隻有一盞昏黃燈泡的小屋裏,陳青山小心翼翼地翻開了第一頁。
    “錢塘江浩浩江水,日日夜夜無窮無休的從臨安牛家村邊繞過,東流入海……”
    僅僅幾行字,一個波瀾壯闊、完全超乎他想象的全新世界,如同一幅浸染了血與火、情與仇的磅礴畫卷,帶著江海的濕氣和曆史的塵埃,在他眼前轟然展開!
    初一的暑假,在《天龍八部》段譽與王語嫣的癡纏糾葛和六脈神劍的時靈時不靈中,悄然來臨。
    陳青山合上那本不知翻了多少遍、邊角都已起毛卷邊的書,小心翼翼地用那塊洗得發白的舊布包好,鄭重地還給向東。
    “看完了?”向東接過書,笑了笑,“感覺怎麽樣?”
    “…太好了。”陳青山喃喃道,眼神還有些恍惚,仿佛神魂仍留在大理無量山底,“世上竟有這麽…精彩的地方和人。”
    向東意味深長地看著他:“書裏的世界,終究是書裏的。”
    陳青山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他背著空癟的行囊,踏上了那條熟悉又漫長的歸家山路。
    步行七小時,翻山越嶺。當那片被蒼翠青山緊緊懷抱的熟悉村落映入眼簾時,他的心卻奇異地沒有感到預期的溫暖和放鬆。
    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母親李秀英正在灶台前忙碌,被濕柴冒出的濃煙嗆得直流眼淚,不住地咳嗽。
    父親陳老栓剛從地裏回來,褲腿上沾滿了新鮮的泥點,渾身散發著汗水和泥土混合的、熟悉又陌生的氣息。
    豬圈裏傳來熟悉的糞臭味,幾隻雞在院子裏悠閑地踱步,啄食著零星散落的苞穀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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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種強烈的、幾乎讓他眩暈的割裂感,猛地襲來!
    郭靖不會皺著眉頭清理滿是汙穢的豬圈,黃蓉不會揮舞鋤頭在烈日下汗流浹背地鋤地,小龍女更不可能在彌漫著油煙的灶台前,被熏得眼淚直流、臉頰烏黑。
    那個耗費了他無數夜晚和精神構建起來的、看似堅不可摧的想象世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顯露出了它虛幻的本質,不堪一擊。
    傍晚,他一個人默默爬到屋後那處熟悉的懸崖邊,看著如血的夕陽一點點沉入墨綠色的遠山之下。晚風拂過他略顯單薄卻開始抽條的身軀,帶來泥土、青草和牲畜糞便混合的、真實無比的氣息。
    一個前所未有的問題,像破土的毒筍,不受控製地從他心底鑽了出來,尖銳而冰冷:
    “我,陳青山,究竟是誰?”
    “是那個在幻想世界裏,可以仗劍走天涯、與俏黃蓉並肩、受萬人敬仰的俠客?”
    “還是這個現實中,皮膚日漸黝黑、雙手遲早布滿老繭、注定要像父親一樣,在這片土地上掙紮一輩子、沉默寡言的農民的兒子?”
    “縣城不是我的江湖,這大山……就是我的歸宿嗎?”
    就在他望著暮色出神,內心被迷茫與自我懷疑的漩渦吞噬時,山下傳來母親李秀英拖著長音的、帶著急切的呼喚:“青山——!青山——!回家來了!吃飯了!”
    他渾身一震,從紛亂的思緒中驚醒。
    他最後望了一眼那吞噬了夕陽的、沉默而巨大的遠山,轉身,快步朝山下那點亮著昏黃燈光、飄著炊煙與真實生活氣息的家走去。
    腳步,卻比上山時,沉重了千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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