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情定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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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寒假的到來,像一道脆弱的屏障,試圖將縣城一中的冰冷現實和身份迷思短暫隔絕。陳青山背著空癟的行囊,踏著咯吱作響的積雪,回到了被群山環抱的村莊。家的輪廓熟悉,空氣中彌漫的柴火和牲畜氣味也熟悉,卻又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疏離。
晚飯時分,昏黃的燈泡下,飯菜的熱氣氤氳不開凝滯的氣氛。母親李秀英夾了一大塊肥多瘦少的臘肉放到他碗裏,仿佛想用油水填滿他外在和內心的幹癟。
“青山啊,回來了就好。”李秀英的聲音帶著一種完成任務的輕鬆,又摻雜著更複雜的情緒,“有件事,跟你說了,你也定定性,收收心。”她說著,目光轉向悶頭喝酒的丈夫。
父親陳老栓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咽下那口辛辣的包穀酒,才把酒碗重重放下,甕聲甕氣地開口,像宣布一項不可違抗的決定:“嗯,給你定了門親。山腳下,張老四家的閨女,張小娟。”
“哐當!”
陳青山手裏的筷子直接掉在桌上,又滾落到地上。他猛地抬頭,眼睛瞪得溜圓,聲音都變了調:“啥?爹?娘?你們說啥?親事?張…張小娟?!”
那個名字像一根引信,瞬間點燃了他腦海裏所有關於小學時代的尷尬記憶:那個每次考試總拿第二名,看他的眼神帶著明顯不屑的丫頭……她去滇東北讀了更好的學校,寒暑假才回來,形象在他心裏早已模糊。
“咋?鼻孔朝天了你?還不樂意?”陳老栓的眉頭擰成了疙瘩,臉上的皺紋像幹裂的土地,“小娟那丫頭,勤快,本分,學習成績那是頂頂好的!咱家這條件,能找上她,是你小子走了狗屎運,天大的福分!怎麽,在縣裏喝了幾天墨水,就真想找個畫裏走出來的天仙?”
“不是…爹!我…我才多大…而且…而且你們不知道…我們小學時…”陳青山感覺喉嚨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腦子裏一片兵荒馬亂。
武俠小說裏的江湖兒女,衣袂飄飄,快意恩仇,與現實中這個曾讓他屢屢受挫的“女學霸”形象劇烈地衝撞、撕扯。
“多大?翻年就十五了!老子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媒人都踏破門檻了!”
陳老栓“砰”地一拍桌子,碗筷震得一跳,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這事兒兩家都說定了!由不得你挑三揀四!明天,你就給老子背著豬腳杆,拎上酒和糖,去小娟家拜年!也讓張家丫頭瞧瞧,咱老陳家的種,不是孬貨!”
陳青山張了張嘴,看著父親黝黑臉上不容置喙的威嚴,和母親那混合著擔憂與催促的眼神,所有翻騰的抗議、委屈和混亂,都被硬生生堵回了喉嚨深處,最終化作一聲沉悶而壓抑的:“…哦。”
第二天,積雪在腳下發出痛苦的呻吟。陳青山獨自一人,背著那根風幹得如同他此刻心情一樣硬邦邦的豬腳杆,手裏拎著用紅繩仔細係好、卻勒得他手指生疼的包穀酒、白糖,以及那盒在鎮上供銷社買的、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的滇東北綠豆糕,一步步朝山腳下張家挪去。每走一步,都感覺肩上和心裏的負擔沉重一分,仿佛不是去定親,而是去赴一場審判。
他抬手,猶豫再三,還是敲響了那扇熟悉的木門。
門很快開了,張母熱情得有些過火的臉出現在門口:“哎呀!青山來了!快,快進來!這大冷天的,凍壞了吧!”她手腳麻利地接過他手裏的東西,聲音洪亮地朝屋裏喊,“她爹!別鼓搗你那臘肉了!青山來了!小娟!小娟!快出來!你青山哥來了!”
陳青山被這聲“青山哥”叫得渾身一激靈。
裏屋門簾動了一下,張小娟磨磨蹭蹭地走了出來。她穿著一件半新的紅底碎花棉襖,兩條麻花辮梳得一絲不苟,垂在胸前。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羞赧,嘴唇抿得緊緊的,眼神飄忽,就是不敢正眼看他。
“…來了。”她聲音細弱,幾乎被火塘裏柴火的劈啪聲淹沒。
“哎,來…來了。”陳青山感覺自己的手腳像是借來的,僵硬得不知該往哪裏擺放。小學時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此刻無比生動地浮現眼前,讓這原本該是溫馨的場麵,平添了無數尷尬的芒刺。
氣氛瞬間凝滯,仿佛空氣都凍住了。
張母見狀,臉上堆起更濃的笑,趕緊打圓場:“哎呀,你們兩個娃娃,咋還生分起來了?小時候不是常一塊玩嘛!青山啊,別站著,快烤火!就當在自己家一樣!她爹,走,咱去灶房看看肉燉得咋樣了,讓他們年輕人自己說說話!”
說著,幾乎是半推半搡地把陳青山按到火塘邊的矮凳上,然後拉著欲言又止的張父鑽進了灶房。
堂屋裏,隻剩下他們兩個,和一堆燃燒得正旺的火焰。
陳青山和張小娟隔著跳躍舞動的火舌,相對而坐。火焰扭曲了彼此的表情,也將小學時那些芥蒂無形中放大。空氣中隻有柴火燃燒的劈啪聲,以及從灶房傳來的、鍋鏟與鐵鍋更加用力的碰撞聲,還有那無處不在、濃鬱得有些發膩的臘肉鹹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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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青山感覺喉嚨幹得冒煙,他下意識地抓起火塘邊陶碗裏的南瓜子,機械地塞進嘴裏,“哢吧哢吧”地磕了起來,試圖用這單調刺耳的聲響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瓜子殼被他胡亂地吐進火堆,瞬間卷曲、焦黑、化為灰燼。
張小娟則始終低著頭,手裏緊緊攥著一根燒火棍,無意識地、反複地撥弄著塘裏燃燒的柴火,讓火星煩躁地“噗噗”濺起,又迅速黯淡熄滅。
“那個……”陳青山終於被這沉悶壓得喘不過氣,清了清嗓子,像是從喉嚨裏擠出一句話,“聽說……村東頭老李叔家那頭最壯的牯牛,前幾天……掉村口那冰窟窿裏了?”
張小娟頭也沒抬,聲音透過火焰傳來,悶悶的,不帶什麽感情:“嗯。撈上來了。凍得不輕,估計開春耕地夠嗆。”
“……哦。”陳青山像被掐住了脖子,又沒詞了。心裏暗罵自己沒用,怎麽找了這麽個蠢話題。
又是一陣漫長而難堪的沉默。火焰跳躍著,映得兩人臉上明暗不定,仿佛在進行一場無聲的角力。
陳青山搜腸刮肚,腦子裏飛快閃過在縣城,同桌向東和後排那幾個男生課間擠眉弄眼、竊竊私語時說的那些帶著顏色的笑話。他臉皮發燙,心跳加速,猶豫再三,覺得其中一個關於小熊和小白兔在樹林裏“拔蘑菇”的段子,似乎隱喻得比較隱晦,或許……或許能打破這尷尬?
他像是做賊一樣,往前傾了傾身子,壓低聲音,幾乎是氣聲對著火焰對麵的張小娟,磕磕絆絆地講了起來:“喂,給你講個笑話……說,小熊和小白兔一起在樹林裏……嗯……比賽拔蘑菇……看誰拔得快……拔得多……後來……後來小熊說……你的蘑菇……怎麽和我的……不太一樣……”
他講得斷斷續續,詞不達意,自己先臊得滿臉通紅,緊張地盯著張小娟的反應。
張小娟猛地抬起頭!火光映照下,她的臉先是瞬間漲紅,隨即變得有些蒼白,眼睛瞪得圓圓的,裏麵不再是羞赧,而是清晰的、被冒犯的怒意和難以置信的失望。她“騰”地一下把手裏的火棍狠狠戳進柴堆深處,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尖銳的諷刺:
“陳青山!你還是和小學時一模一樣!幼稚!低級!下流!你……你在縣城那所謂的好學校裏,就光學了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回來嗎?!真是不學好!”
陳青山被她這突如其來的激烈反應和“下流”兩個字砸懵了,臉上血色瞬間褪去,轉而湧上一股惱羞成怒的赤紅,他梗著脖子,聲音也大了起來:“我……我就是聽來的!開個玩笑而已!又沒別的意思!你至於嗎?!”
“沒別的意思?這種渾話是能隨便跟女孩子開的玩笑嗎?!”張小娟胸口劇烈起伏著,顯然氣得不輕,話語像刀子一樣甩出來,“出去讀了幾天書,別的沒見長進,這些歪門邪道倒是無師自通!我看你真是讀書讀傻了,還不如當初!”
“我怎麽就歪門邪道了?!張小娟你別以為你去了好學校就高人一等!你還是那個動不動就告老師的小報告分子!”陳青山也被徹底點燃了,小學時積累的怨氣和不被理解的委屈一起爆發出來。
“你混蛋!”張小娟氣得眼圈發紅,猛地扭過頭去,肩膀微微顫抖,不再看他,隻留下一個緊繃的、抗拒的背影。
壺裏煮著的臘豬腳還在咕嘟咕嘟地響,白色的水汽徒勞地試圖彌合這巨大的裂痕。
就在這時,張母端著一盆菜從灶房出來,似乎察覺到了什麽,臉上笑容有些勉強:“哎呀,聊得挺熱鬧啊?來來來,吃飯了吃飯了!小娟,別愣著,快擺桌子拿碗筷!”
張小娟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情緒,默默起身去牆邊搬那張小方桌。陳青山也沉著臉,動作僵硬地幫忙。
飯菜上桌,異常豐盛。一大盆燉得骨肉分離的臘豬腳,一碗油光鋥亮、肥瘦相間的炒臘肉,還有幾碟青翠的炒山野菜。張父拿出陳青山帶來的包穀酒,給自己和陳青山各倒了滿滿一碗。
“來,青山,到了這就別客氣,陪叔喝點。”張父話不多,端起碗示意。
陳青山連忙雙手端起碗,憋著氣,仰頭就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體如同火焰,從喉嚨一路燒灼到胃裏,嗆得他差點咳嗽出來,眼淚都在眼眶裏打轉。
吃飯的時候,大人們刻意找著話題,聊著今年的收成,議論著誰家買了新的手扶拖拉機。陳青山和張小娟都死死盯著自己的碗,仿佛要把碗底看穿,機械地往嘴裏扒著飯,一言不發。
突然,張小娟站起身,伸手拿起陳青山麵前已經空了的碗,聲音依舊有些硬邦邦,但動作卻不容拒絕:“我給你盛飯。”
“哦…謝謝。”陳青山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把碗遞過去。
張小娟走到那個厚重的木飯甑邊,用力舀起一大勺米飯,壓實,又添了滿滿一勺,仔細地堆壘、按壓,直到碗裏的米飯像一座堅實無比、絕不可能被摧毀的小山。她端著這座“小山”回來,默不作聲地放在陳青山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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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青山低聲道了謝,埋頭繼續扒飯,香糯的米飯混合著臘肉的鹹香,卻莫名有些味同嚼蠟。
吃著吃著,他的筷子突然戳到了碗底堅硬而異樣的東西。他疑惑地、小心翼翼地撥開上麵覆蓋的米飯,下一刻,他徹底愣住了——
碗底深處,竟然滿滿當當地、嚴嚴實實地埋藏著的,全是切得方方正正、閃爍著油潤光澤、幾乎找不到一絲肥膩的精瘦肉!一塊多餘的肥肉都沒有!
在農村,這意味著什麽,他再清楚不過。臘肉最好的精華部分,通常隻留給家裏頂梁柱的男勞力或是最尊貴的客人。而張小娟,在他剛剛與她激烈爭吵之後,卻在他這碗飯下麵,無聲地、固執地,塞滿了全部的心意和……妥協?
陳青山愕然抬頭,目光直直地撞上張小娟偷偷瞥過來的視線。那目光裏,有尚未完全消退的餘怒,有少女難以掩飾的羞澀,但更深層、更洶湧的,是一種他熟悉的、屬於這片土地的質樸關懷,一種笨拙卻無比真實的示好,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祈求?
兩人視線在空中交纏、碰撞,僅僅一瞬,張小娟就像被燙到一般,飛快地、近乎慌亂地別過臉去,隻留下一個通紅欲滴的耳根和一段白皙的脖頸,以及她幾乎把臉埋進碗裏的、欲蓋彌彰的姿態。
那一刻,一種極其複雜的、混合著酸澀、暖意、愧疚和更大迷茫的情緒,像決堤的洪水,猛地衝垮了陳青山的心防。這個成績優異、本應有更好選擇的姑娘,正用她最沉默、最實在的方式,回應著這場被安排的命運,也刺痛著他那顆在幻想與現實間搖擺不定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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