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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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夏末的黃昏,悶熱尚未完全退去,蟬鳴聲嘶力竭,纏繞著湘中這個小村莊。
炊煙嫋嫋,混合著泥土和稻禾的氣息,彌漫在空氣裏。
新蓋不久的三間紅磚瓦房前,張川蹲在門檻上,手裏卷著一根粗劣的紙煙,卻沒有點燃。
他穿著洗得發白的鐵路製服短袖襯衫,肩線依舊挺括,隻是眉宇間鎖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沉重。
屋裏傳來嬰兒細細的、貓兒一樣的哭聲,還有妻子李英壓抑的、疲憊的輕哄聲。
“老三,蹲這兒當門神呢?”
大哥張峻扛著鋤頭從田埂上過來,褲腿挽到膝蓋,沾滿了泥點。他比張川大七八歲,長年的勞作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蒼老。
張川抬起頭,勉強笑了笑:“大哥,收工了?”
“嗯。”張峻放下鋤頭,也蹲到他旁邊,目光掃過屋裏,“娃還哭?英子身體咋樣?”
“還是那樣,奶水不足,娃老是餓得哭。”張川歎了口氣,手指無意識地撚著煙卷,“英子……這次傷了元氣,臉色一直沒緩過來。”
屋裏,李英靠在床頭,臉色蒼白,汗濕的頭發貼在額角。她懷裏抱著剛滿月不久的小兒子張山,孩子因為吃不飽,哭得小臉通紅。
她輕輕拍著,哼著不成調的曲子,眼神卻有些空洞地望著窗外漸沉的暮色。
從省城醫學院的高材生,到如今困在這鄉村一隅,學著喂豬、種菜、伺候公婆,這其中的落差與艱辛,唯有自知。
奶奶趙琳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雞湯,顫巍巍地走進來。她年紀大了,腰背佝僂,但頭發梳得一絲不苟,依稀可見當年大家小姐的儀態。
“英啊,快,把這雞湯喝了,趁熱。娘特意把油都撇了,不膩。”
李英回過神,接過碗,低聲道:“媽,又麻煩您了。”
“說的什麽話。”趙琳坐在床沿,憐愛地看著媳婦和孫子,“你是我們張家的功臣,給川子生了兒子,受了這麽大罪。快喝,喝了才有奶水喂我乖孫。”
這時,爺爺張柄也背著手走了進來。老爺子身形瘦削,但脊梁挺得筆直,那是多年軍旅生涯刻下的印記。
他看了看哭泣的曾孫,眉頭皺起:“這娃,哭聲不夠洪亮,像沒吃飽飯的兵娃子!川子!讓你弄的奶粉呢?”
屋外的張川聽見爺爺的聲音,趕緊站起身走進屋,臉上帶著為難:“爺爺,托人去縣裏問了……那進口奶粉,貴得很,還要票……我……”
張柄眼睛一瞪,那股戰場上下來的殺伐氣不經意流露出來:“貴?我老張家的重孫子,還能餓著?想辦法!”
張川嘴唇動了動,沒吭聲。他一個剛剛因為小兒子超生,職務和工資連降三級的鐵路職工,那點微薄的工資,要養活一大家子,要給妻子補身體,要還蓋房子欠的債……每一分錢都得掰成兩半花。進口奶粉?他想都不敢想。
李英放下雞湯碗,輕聲解圍:“爺爺,沒事的,我多喝點湯水,奶水會多的。小山……乖,不哭了……”她低下頭,更緊地抱住孩子,眼角有些濕潤。
暮色漸濃,煤油燈被點亮,昏黃的光暈填滿了簡陋的堂屋。一家人圍坐在小方桌旁吃晚飯。
飯菜簡單,一盆稀飯,一碟鹹菜,一盤炒青菜,唯一能見點油腥的就是那碗雞湯,還主要是給李英準備的。
張川默默喝著稀飯,沒什麽胃口。
“爸,”張川放下碗,看向一直沉默抽煙的父親張柄,“我……我明天就回單位上班了。”
張柄吐出一口煙圈,“嗯”了一聲。
張川的母親,奶奶趙琳接口道:“去吧,家裏有我們呢。英子和小山,我會照看好的。”
“單位那邊……沒什麽吧?”張柄問道,因為張山超生的事情兒子張川在工作上挨了處分。
張川搖搖頭,扯出一個笑:“沒事,就是幹活唄。開火車,或者檢修,都一樣。”
一直沒怎麽說話的李英,忽然抬起頭,看著張川,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異常的堅定:“川哥,你放心去。家裏……我能行。”
張川看向妻子,看到她蒼白臉上那努力擠出的、讓他安心的笑容,心頭猛地一酸,差點掉下淚來。
她一個城裏姑娘,從來沒幹過農活,現在卻要學著挑水、種菜、喂雞……但他不能說破,隻能重重地點點頭:“嗯。辛苦你了。”
飯後,張川幫著收拾了碗筷,便抱著小張山在屋裏慢慢踱步。
孩子的哭聲漸漸小了,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父親。
張川看著兒子小小的臉龐,那眉眼。
“這小子,看著挺精神。”
張峻湊過來,用粗糙的手指碰了碰侄子的小臉,“像你,川子。長大了,準是條硬漢子。”
張川笑了笑,心裏的陰霾被兒子這純淨的眼神驅散了一些。
夜深了,眾人都陸續睡下。
張川和李英躺在床上,中間隔著熟睡的小張山。月光透過木格窗欞灑進來,一片清輝。
“英子,”張川在黑暗中開口,聲音低沉,“跟著我……委屈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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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英側過身,麵向他,在月光下看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說什麽傻話。是我自己選的。”
“本來……你可以在省城醫院,當你的醫生……”
“當醫生是為了救人,”李英打斷他,伸手輕輕握住他的手,“在這裏,照顧好咱爸咱媽,帶大山,也是救人,救我們這個家。”
她的手,因為近段時間學著做家務,已經磨出了薄繭。
張川反手緊緊握住她的手,喉嚨哽咽,她放棄的不僅僅是優渥的生活,更是她苦讀多年、為之奮鬥的事業和理想。
就在這時,隔壁房間忽然傳來奶奶趙琳壓抑的、痛苦的呻吟聲。
張川和李英幾乎同時坐起身。
“媽?”張川披上衣服就往外走。
推開父母房間的門,隻見煤油燈還亮著。
奶奶趙琳蜷縮在床上,額頭滿是冷汗,雙手捂著腹部,臉色慘白。爺爺張柄正焦急地站在床邊,手足無措。
“琳子!琳子你咋了?”張柄的聲音帶著罕見的慌亂。
“媽!”張川一個箭步衝過去,“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李英也跟了進來,她畢竟是學醫的,立刻上前查看。“媽,是肚子疼嗎?這裏?”她輕輕按壓趙琳的腹部。
趙琳疼得說不出話,隻是虛弱地點點頭。
“可能是急性闌尾炎!”李英臉色凝重起來,“得馬上送醫院!”
“醫院?這大半夜的,怎麽去?”張柄急了,“公社衛生院早就關門了,去縣裏幾十裏路!”
張川的心也沉了下去。村裏的赤腳醫生肯定處理不了,去縣醫院,沒有車,光靠走路抬過去,怕是……
“我去借板車!”張川轉身就要往外衝。
“等等!”李英叫住他,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川哥,你去燒一大鍋開水,要快!爸,您找找家裏有沒有幹淨的布,多準備幾條。大哥!大姐!快起來幫忙!”
她的聲音清晰而鎮定,瞬間穩住了混亂的場麵。這一刻,那個醫學院優等生的專業素養重新回到了她身上。
張川立刻跑去廚房生火。張峻和張香、張滿也都驚醒了,紛紛過來幫忙。
李英快速檢查著家裏能找到的東西。“有沒有酒?高度白酒!”她問。
“有!爸爸泡的藥酒!”張香趕緊去找。
李英又對張川說:“川哥,把我陪嫁帶來的那個小木箱子拿來!快!”
張川認得那個箱子,是李英的寶貝,裏麵放著一些她以前學醫時的書籍和簡單的器械。
熱水燒好了,布條準備好了,藥酒和小木箱也拿來了。
李英在煤油燈下打開箱子,裏麵整齊地放著幾本厚厚的醫學書,鑷子,剪刀,還有一小包用油紙包裹著的手術刀片和縫合針線!
“英子,你……”張川看著那些閃著寒光的器械,愣住了。
“沒辦法了,隻能冒險一試。”李英的聲音有些發顫,但眼神卻異常堅定,“媽可能是闌尾穿孔,再拖下去有生命危險。我在學校實習時,看過老師做闌尾切除手術……我……我記得步驟!”
所有人都驚呆了。在自家床上,用這麽簡陋的東西做手術?
“胡鬧!”張柄第一個反對,“這太危險了!不行!”
“爸!”李英看向公公,眼神裏是懇求,更是不容置疑的堅持,“沒有別的辦法了!相信我一次!不然媽就……”
張川看著妻子那蒼白卻堅毅的臉,又看看床上痛苦呻吟的母親,一咬牙:“爸!聽英子的!現在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張柄看著兒子,又看看媳婦,最終沉重地閉上了眼睛,算是默許。
煤油燈被移到最近的位置。李英用開水反複清洗雙手和器械,用白酒消毒。
張川和張峻按住趙琳的身體。張香舉著燈,手抖得厲害。張滿負責遞東西。
李英深吸一口氣,拿起那小小的手術刀。她的手也在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責任太重。
她看了一眼昏迷過去的婆婆,又看了一眼緊張地望著她的丈夫,猛地定下心神。
鋒利的刀尖劃開皮膚……鮮血湧出……她按照記憶中的解剖位置,小心翼翼地尋找、分離……汗水順著她的鬢角滑落,她也顧不上擦。
時間仿佛凝固了,房間裏隻有粗重的呼吸聲和器械偶爾碰撞的細微聲響。
張川死死地盯著妻子的動作,心髒幾乎要跳出胸腔。
看著那個曾經連雞都不敢殺的城裏大小姐,此刻卻為了救他的母親,拿著手術刀,在如此簡陋的條件下,進行著一場生死攸關的操作。
一種混合著恐懼、敬佩和無法言說的心痛與愛意,在他胸中洶湧澎湃。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那麽長,李英終於用顫抖的手,完成了最後的縫合。她剪斷線,整個人像是虛脫了一般,踉蹌了一下。
“好了……”她聲音微弱,“接下來……就看媽的造化了……”
張川趕緊扶住她,發現她全身都被汗水濕透了,冰涼。
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這一夜,格外漫長。
所有人都沒有睡,守在外麵。
直到天色大亮,趙琳的呼吸逐漸平穩,體溫也沒有異常升高,眾人才稍稍鬆了口氣。
李英不顧疲憊,堅持守在婆婆床邊,觀察情況。
張川走到她身邊,看著她憔悴不堪的側臉,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最終隻化作一句:“英子……謝謝你。”
李英抬起頭,看著他通紅的眼睛,微微搖了搖頭,露出一個極其疲憊卻真實的笑容:“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清晨的陽光照進屋子,驅散了夜的陰霾。
小張山在搖籃裏醒了,沒有哭鬧,隻是睜著烏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著這個陌生的世界。
張川抱起兒子,走到門口。遠山如黛,籠罩在晨曦之中,綿綿不絕。他低頭看著懷裏的孩子,又回頭看看屋裏疲憊卻團結的一家人,一種沉重的、卻又充滿了力量的責任感,油然而生。
燈火雖微,卻能照亮前路,溫暖人心。
這一世,他是張川的小兒子張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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