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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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意漸濃,鄉村的天空顯得格外高遠。原本還算寬敞的老屋院子,隨著孩子們像雨後的春筍般一個個竄起來,顯得越來越逼仄,空氣中似乎也彌漫著一種看不見的緊張感。
    張山背著他那舊工裝改的書包,剛和兩個姐姐從十裏外的村小放學回來。一進院門,就感覺氣氛不對。
    奶奶趙琳坐在堂屋的門檻上抹眼淚,爺爺張柄則黑著一張臉,蹲在院角的老梨樹下,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煙霧繚繞,也化不開他眉心的疙瘩。
    母親李英在廚房裏忙碌,鍋碗瓢盆的聲音比平時響了不少。
    “媽,咋了?”張芸放下書包,小聲問李英。
    李英擦了擦手,歎了口氣,壓低聲音:“你大伯和大伯母……想分家。”
    “分家?”張山仰著小臉,對這個詞還不太理解,但看大人們的臉色,也知道不是好事。
    這時,大伯張峻和大伯母王芬從他們住的東廂房出來了。
    大伯張峻是村裏小學的老師,穿著洗得發白的中山裝,此刻臉上也有些不好看,眼神躲閃。
    大伯母王芬快人快語,嗓門也大,雙手叉腰,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樣子。
    王芬:“爹,媽,不是我們不孝順,您二老看看,這屋子就這麽大,鳴小子在省城跟著他爹讀書不算,家裏還有芸丫頭、芹丫頭、山小子,眼看著都大了,男女有別,總不能一直擠在一個大通鋪吧?我和峻子也想再要幾個孩子,這……這轉不開身啊!總不能讓我們兩口子一直睡在隔出來的那小半間裏,連個轉身的地兒都沒有!”
    爺爺張柄猛地磕了磕煙袋鍋,發出刺耳的“梆梆”聲,悶聲道:“擠?以前更擠的日子都過來了!三年困難時期,一大家子八口人擠在兩間漏雨的草棚子裏,不也熬過來了?一家人團團圓圓,力氣往一處使,有啥不好?分了家,人心就散了!”
    奶奶趙琳抬起淚眼,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芬啊,這一大家子在一起,熱熱鬧鬧的,有啥不好?分了開,生分……我這心裏頭,空落落的。”
    王芬撇撇嘴,聲音又拔高了些:“媽,話不是這麽說。樹大分枝,人大分家,老古話都這麽講。再說了,川子一家四口,加上山小子算五口,我們這也算兩家,分開過,各人負擔各人的,也清靜。省得有人說我們占了弟弟家的便宜,或者他們占了我們的光。”
    她說這話時,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剛從屋裏走出來、穿著半舊工裝、剛休假回來的父親張川。
    一直沒怎麽說話的父親張川,他看了看大哥大嫂,又看了看父母,沉默了一會兒,拳頭微微攥緊又鬆開,開口道:“大哥,大嫂說的……也有道理。孩子們大了,是需要空間。爹,媽,分就分吧,怎麽分,聽您二老的。我和英子,沒意見。”
    這句話像是一錘定音。爺爺張柄深深歎了口氣,脊梁似乎瞬間被抽走了力氣,又彎了幾分。奶奶的哭聲大了起來,變成了壓抑不住的嗚咽。
    接下來的幾天,老屋的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大人們關起門來在堂屋開了好幾次會,聲音時高時低。
    張山扒在老舊門板的縫隙上偷看過一次,隻見昏暗的煤油燈下,爺爺、奶奶、父親、大伯四人圍坐在那張磨得發亮的八仙桌旁。
    桌上攤著一張粗糙的黃紙,奶奶不時用帕子擦眼淚,爺爺的臉色鐵青,父親和大伯都低著頭,像兩個做錯事的孩子。
    他聽到一些激烈的隻言片語穿透門板:
    王芬尖利的聲音:“……這房子!東邊三間正房歸我們!我們家人多,西邊那兩間矮的,加上後來搭的灶披間,歸老三!公平合理!”
    李英微弱但堅持的反駁:“大嫂,東邊房朝陽,地基也高……西邊房潮,冬天冷……”
    張峻試圖打圓場,但聲音底氣不足:“……都少說兩句,聽爹媽的……”
    張柄沉悶如雷的聲音:“……糧食對半分!按人頭算!誰也不許虧了誰!”
    王芬立刻接上:“……豬!那頭半大的肥豬歸我們!小的那頭崽子歸老三!我們家人出力喂得多!”
    張川終於忍不住,聲音帶著壓抑的火氣:“大嫂!那豬崽是開春英子抱來的,一直是英子在喂養!”
    “……賬!欠隊裏的那些工分錢,分攤!憑啥讓我們一家扛?” 這是王芬不依不饒。
    提到最關鍵的問題時,屋裏陷入了長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奶奶趙琳看著兩個兒子,眼淚流得更凶了,她猛地一把抱住站在旁邊的大兒子張峻的胳膊,像是抓住救命稻草:
    “我……我跟老大!峻子是老師,吃國家糧,端鐵飯碗,芬子……芬子也孝順……” 她說這話時,不敢看小兒子張川一眼。
    爺爺張柄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像枯井一樣看了看大兒子,又看了看小兒子張川,最後目光落在懵懂扒在門縫、睜著大眼睛的張山臉上。
    他布滿皺紋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深吸一口氣,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聲音沙啞卻異常清晰,每個字都砸在人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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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著川子。英子身體弱,山小子還小,家裏需要個勞力。我還能動,能幫襯他們一把。”
    那一刻,張山看到父親張川的肩膀劇烈地抖了一下,眼圈瞬間就紅了,他猛地別過頭去。
    而大伯張峻,則明顯地鬆了口氣,緊繃的肩膀垮了下來。
    正式分家那天,請了村裏的支書和幾位德高望重的長輩來做見證。
    院子裏擠滿了人,有來看熱鬧的鄰居,也有神情肅穆的見證人。
    家裏的物件被一件件清點、分割,過程緩慢而折磨人。
    鍋碗瓢盆、桌椅板凳、鋤頭鐮刀、糧食口袋……甚至院裏那盤厚重的石磨,都用白色的石灰畫了線,一人一半。
    奶奶趙琳抱著她陪嫁來的那個掉了漆的舊木匣子,哭得幾乎暈厥過去,那是她壓箱底的幾件銀首飾和一小卷用手帕包了又包的毛票,如今也要當著眾人的麵,顫抖著手指清點、分割。
    銀鐲子一人一隻,毛票數清楚分成兩遝。她的哭聲像鈍刀子割著每個人的心。
    爺爺張柄始終沉著臉,一言不發,隻是那雙布滿老繭、青筋畢露的手,在身側微微顫抖,泄露了他內心的波瀾。
    當分到那張用了很多年、漆麵斑駁卻結實的八仙桌時,矛盾再次爆發。
    王芬搶先一步,手按在桌麵上,嚷嚷著:“這桌子木料好,是實打實的榆木!應該給我們!峻子是老師,我們在家招待客人的時候多,需要個體麵!”
    李英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開口,聲音帶著哽咽:“大嫂,這桌子平時爹媽用的最多,一家人吃飯都圍在這……憑什麽就非得給你們?”
    “就憑我們是長子長媳!就憑我們為這個家操心多!”王芬寸步不讓。
    “行了!都給我閉嘴!”
    爺爺張柄猛地一拍桌子,厚重的桌麵發出“嘭”的一聲巨響,震得上麵的灰塵都跳了起來。
    他額頭青筋暴起,吼道:“別爭了!桌子拆了!一家一半腿和桌麵!誰也別想要整的!現在就拆!”
    在場的人都愣住了。支書想勸:“柄叔,這好好的桌子……”
    “拆!”張柄紅著眼睛,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張川和張峻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痛苦和無奈。
    最終,張川默默找來了斧頭和鑿子。張峻遲疑了一下,也上前幫忙。
    “哐!哐!哐!”
    沉悶的敲擊聲在院子裏回蕩。結實的榫卯在暴力下發出痛苦的呻吟,最終斷裂。
    桌子腿被卸下,桌麵被沿著畫好的線艱難地劈開。木屑紛飛,如同這個家破碎的親情。
    張山緊緊攥著二姐張芹的衣角,看著那變成一堆零散木板的桌子,心裏空落落的,好像有什麽東西,也跟著那榫卯一起碎了,再也拚不回去。
    大姐張芸早已淚流滿麵,背過身去不忍再看。
    分家完畢,開始挪東西。大伯一家忙著把分到的東西——糧食、家具、農具,興衝衝地往東邊搬,王芬指揮著,臉上甚至帶了一絲如釋重負的笑意。
    父親張川和李英則沉默地把屬於他們的、少得可憐的東西,一件件歸置到西邊低矮的房間裏和灶披間。
    爺爺奶奶,一個坐在東廂房原本屬於自己的、現在已歸大兒子的房間門口掉淚,被大兒媳催促著騰地方;一個蹲在西邊灶披間冰冷的灶台前,默默地重新卷著旱煙。
    明明還在一個院子裏,卻仿佛隔著一道深不見底、無法逾越的鴻溝。
    晚上,第一次在新分的、狹小逼仄的“家”裏吃飯。
    西邊灶披間改成的廚房裏,隻有爺爺、父親、母親和張芸、張芹、張山一家六人圍著一個從雜物間找出來的、搖搖晃晃的小方桌。
    桌子上擺著簡單的鹹菜和稀粥,氣氛沉悶得能擰出水來。
    爺爺張柄扒拉了兩口粥,就放下了筷子,愣愣地看著窗外東廂房透出的、屬於大兒子家的溫暖燈光,那裏傳來大兒子家隱約的、輕鬆的說話聲和孩子的嬉笑。
    他長長地、長長地歎了口氣,那歎息聲沉重得仿佛能把眼前這張小破桌子壓垮,充滿了無盡的失落和蒼涼。
    李英努力擠出一絲笑容,給爺爺夾了一筷子鹹菜:“爸,您多吃點,身子要緊。”
    張川也悶聲道,聲音沙啞:“爹,以後咱們一起過,一樣的。我和英子,一定好好孝順您。”
    張柄沒說話,隻是顫巍巍地拿起桌上那半瓶散裝白酒,給自己倒了小半杯,渾濁的酒液在杯子裏晃動。
    他一仰頭,一飲而盡。
    辛辣的酒液嗆得他劇烈地咳嗽起來,蒼老的臉上泛起不正常的紅暈,眼淚都被嗆了出來。
    張山看著爺爺被生活壓彎的脊背,看著父親緊鎖的眉頭和母親紅腫的眼睛,心裏充滿了說不清的、沉甸甸的難過。
    他還不完全明白“分家”到底意味著什麽,但他清楚地感覺到,那個曾經擠擠攘攘、吵鬧卻也溫暖、吃飯時圍滿一大桌人的“大家”,沒有了。
    以後,就是兩個隔著院子、心思各異的“小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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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裏,張山躺在自己陌生、堅硬的小板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秋夜的寒意透過單薄的牆壁滲進來。
    他聽到隔壁房間裏,母親李英低低的、壓抑的啜泣聲,還有父親張川沉重得如同負軛老牛般的歎息。
    “別哭了……分都分了……哭有啥用……”父親的聲音充滿了疲憊和無力感。
    “我就是心裏難受……堵得慌……”母親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委屈,“好好一個家……說散就散了……媽跟著大哥,爸跟著我們,這算怎麽回事……以後這日子……”
    “樹大分枝……人大分家……老話都這麽說……沒辦法的事……”
    張川的聲音頓了頓,似乎在下定某種決心,“以後,咱們把心思收回來,把咱們自己的日子過好,把爹照顧好,把這三個孩子,尤其是山仔子,培養成人,供他讀書,走出這大山!比什麽都強!”
    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模糊而扭曲的影子,如同此刻每個人心裏的傷痕。
    遠處,群山在濃重的夜色中沉默地綿延,吞噬了白天的喧囂,也仿佛吞噬了曾經的團圓。
    張山縮了縮身子,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孤獨和茫然。
    成長的滋味,除了十裏山路的艱辛,家族聚餐的吵鬧與溫馨,如今又添上了一筆——分家的無奈、陣痛與親人離散的酸楚。
    這條名為成長的路,似乎比他每天走的那十裏崎嶇山路,還要坎坷,還要漫長,前方霧氣彌漫,看不清來路,也望不到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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