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省城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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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年級的暑假,在知了聲嘶力竭的鳴叫中,姍姍來遲。對於張山來說,這個暑假注定不同尋常。
    “山仔子,快,把這幾件衣服也塞進去!”母親李英將一個印著“省城”字樣的舊旅行袋撐得鼓鼓囊囊,裏麵裝著給父親張川帶的臘肉、幹菜,還有他們母子倆的幾件換洗衣服。
    張山興奮得像隻撒歡的小狗,在屋裏竄來竄去,幫忙遞東西,雖然更多的是幫倒忙。
    “媽,我們真的要去省城?坐大火車?”他第無數次確認,眼睛裏閃著光。省城,在他的想象裏,是一個比鎮上趕集還要熱鬧一百倍、有數不清高樓和汽車的地方。
    “真的,真的。”李英臉上也帶著難得的輕鬆笑容,“你爸在信裏說了,他請好假了,帶我們去動物園,去看大老虎!”
    “哇!大老虎!”張山歡呼起來,模仿著老虎的樣子,嗷嗚叫著在屋裏撲騰。
    爺爺張柄坐在門檻上,看著孫子興奮的模樣,嘴角也難得地牽動了一下,叮囑道:“到了省城,聽你爸的話,別亂跑,城裏車多。”
    “知道啦,爺爺!”張山響亮地回答。
    大姐張芸和二姐張芹在一旁,眼神裏帶著明顯的羨慕。張芸已經懂事了,幫著母親收拾,輕聲說:“媽,你們放心去,我會照顧好爺爺和家裏。”
    二姐張芹則撅著嘴:“媽,我也想去省城……”
    李英摸了摸二女兒的頭:“下次,下次一定帶你去。這次路費貴,你弟弟還小,媽一個人帶你們兩個,顧不過來。”
    她心裏也有些歉疚,但沒辦法,張川那點工資,支撐兩個家,還要攢錢還蓋房的債,每一分都得算計著花。
    綠皮火車“哐當哐當”地行駛著,窗外的稻田、村莊、青山飛速後退。張山第一次坐車,他的臉幾乎貼在玻璃上,眼睛一眨不眨,看著從未見過的廣闊平原和偶爾出現的、冒著黑煙的工廠。
    “媽!你看!好多水!是江嗎?”
    “媽!那樓好高啊!”
    “媽!火車跑得真快!”
    他不停地大呼小叫,引得車廂裏其他旅客善意地笑起來。李英一邊應和著兒子,一邊緊緊攥著那個裝錢的的手帕包,警惕地看著周圍的人。
    在火車上晃蕩了大半天,終於聽到了“省城站到了”的廣播。張山的心怦怦直跳,拉著母親的手,迫不及待地隨著人流擠下車。
    站台上人山人海,嘈雜聲、廣播聲混成一片。張山正眼花繚亂,就聽到一個熟悉又略帶陌生的聲音:“英子!山仔子!這邊!”
    是父親張川!他穿著幹淨的鐵路製服,站在不遠處用力揮手。幾個月不見,張山覺得父親好像瘦了些,但精神很好。
    “爸!”張山鬆開母親的手,像顆小炮彈一樣衝過去,一頭紮進父親懷裏。
    張川大笑著抱起兒子,掂了掂:“重了!臭小子!”他又看向走過來的妻子,眼神裏充滿了溫柔和思念,“路上累了吧?”
    李英搖搖頭,看著丈夫,眼圈有點紅:“不累。”
    張川住在鐵路單位分配的一間不大的二層筒子樓裏,走廊裏堆滿了各家的雜物,充斥著油煙味。
    但對於張山來說,這裏的一切都新奇極了。公共水房、廁所,還有樓道裏那盞昏黃的電燈,都讓他研究了好久。
    第二天,張川果然兌現諾言,帶著母子倆去了省城最大的動物園。
    那是張山生平第一次進動物園,看到什麽都覺得不可思議。
    “爸!你看那猴子!屁股是紅色的!”
    “媽!大象鼻子那麽長!它能用鼻子吃飯嗎?”
    “那是斑馬!書上畫過的!”
    他掙脫父母的手,在熙熙攘攘的遊客中鑽來鑽去,小臉興奮得通紅。
    張川和李英跟在後麵,看著兒子開心的樣子,相視而笑,覺得一路的辛苦都值了。
    逛到猴山附近,張山跑累了,停下來喘口氣。就在這時,他看到了她。
    那是一個年紀比他還小的女孩,穿著一條漂亮的、帶著小碎花的連衣裙,白色的長筒襪,黑色的小皮鞋,幹淨得不像話。
    她手裏拿著一個奶油雪糕,正小口小口地舔著,那香甜冰涼的氣息,仿佛隔著幾步遠都能聞到。
    小女孩身邊站著她的父母,穿著也很體麵。
    張山看著那個雪糕,不自覺地咽了口口水。
    他家裏條件不好,偶爾能吃根三分錢的冰棍就是天大的享受,這種裹著厚厚奶油、看起來就很好吃的雪糕,他隻在供銷社的玻璃櫃裏見過。
    鬼使神差地,他朝那個小女孩走了過去,完全忘了母親的叮囑“不要跟陌生人說話”。
    “你……你這個雪糕,好吃嗎?”
    張山仰著頭,眼巴巴地看著小女孩手裏的雪糕,傻乎乎地問了一句。
    小女孩愣了一下,停下舔雪糕的動作,看著眼前這個黑黑瘦瘦、穿著洗得發白的舊汗衫、眼神直勾勾盯著她雪糕的男孩,沒有害怕,反而覺得有點好笑。
    她眨了眨大眼睛,點點頭:“好吃呀,是奶油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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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聲音清脆悅耳,像風吹過屋簷下的風鈴。
    “山仔子!快回來!”
    李英發現兒子跑去跟陌生人搭話,趕緊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地對那對父母笑了笑,“對不起啊,孩子不懂事。”
    那對父母看起來挺和善,男人笑著說:“沒事,小孩子嘛。”
    張川也走了過來。
    小女孩看著被母親拉住的張山,忽然把手裏的雪糕往前一遞,很大方地說:“你要不要嚐一口?”
    張山眼睛一下子亮了,剛要伸手,就被李英輕輕拍了一下:“不行!沒規矩!”
    然後對小女孩和她的父母歉意地說,“謝謝小姑娘,他不能要。”
    張山癟癟嘴,有點失望。
    小女孩卻歪著頭笑了,對張山說:“我叫孫雪,你叫什麽名字呀?”
    “我叫張山!”張山立刻忘了雪糕的事,響亮地回答。
    “張山?是山裏出來的山嗎?”孫雪好奇地問。
    “嗯!我們家那邊好多山!”張山用力點頭,一下子找到了話題,“我們那裏有好多樹,還有河,可以摸魚!你摸過魚嗎?”
    孫雪搖搖頭:“沒有,城裏沒有河可以摸魚。我隻看過公園裏的金魚。”
    兩個小孩子,一個來自鄉村,一個長在城市,就因為一支雪糕的契機,竟然就這麽聊了起來。
    張山興奮地給孫雪講爬樹掏鳥窩、下河摸泥鰍的事,孫雪則跟張山說動物園裏哪種動物最可愛,哪裏的雪糕最好吃。
    大人們看著兩個孩子童言稚語地交流,也放鬆下來,簡單聊了幾句。張川得知孫雪的父親在機關單位工作,母親是醫生。
    在猴山前看了會兒猴子,兩家人都要往前走了。孫雪被父母牽著,回頭朝張山揮揮手:“張山,再見!”
    張山也用力揮手:“孫雪,再見!”
    走出幾步,孫雪忽然又跑回來,從她的小背包裏掏出兩顆包裝精美的水果糖,塞到張山手裏:“給你吃!可甜了!”
    說完,不等張山反應,就又跑回父母身邊了。
    張山握著那兩顆還帶著小女孩體溫的糖,愣愣地看著孫雪蹦蹦跳跳離開的背影,那條碎花裙子在陽光下特別好看。
    回家的路上,張山一直很安靜,不時摸摸口袋裏那兩顆糖。
    “怎麽?還想那個小妹妹的雪糕呢?”李英打趣他。
    張山搖搖頭,沒說話。他腦子裏都是孫雪笑起來彎彎的眼睛和那條漂亮的裙子。
    省城真好,有動物園,有那麽多汽車,還有像孫雪這樣像畫裏走出來一樣的女孩子。
    晚上,躺在父親宿舍狹窄的床上,張山翻來覆去睡不著。
    窗外燈火璀璨,遠遠傳來隱約的汽車喇叭聲,和他熟悉的、隻有蟲鳴犬吠的鄉村截然不同。
    “爸,省城真大。”他小聲說。
    “嗯,是大。”張川在黑暗中應道。
    “孫雪……她就在省城上學嗎?”
    “應該是吧。”
    “省城的小學,是什麽樣的?也像我們一樣走十裏山路嗎?”
    張川沉默了一下,回答道:“不用。他們可能就在家門口上學。”
    張山不說話了。他第一次模糊地意識到,世界很大,人和人的生活,也很不一樣。
    天光未亮,薄霧籠罩著站台。
    張川和李英帶著七歲的張山,踏上了那列咣當作響的綠皮火車。
    車輪滾動,載著一家三口奔向李英闊別多年的故鄉。
    窗外的景色由熟悉變得陌生,李英的指尖在冰涼的玻璃上輕輕劃過。
    當那座記憶中的老屋終於出現在視野裏時,她的呼吸微微一滯——歲月的侵蝕遠比想象中更無情,昔日的宅院早已坍塌,隻剩斷壁殘垣在風中佇立,像一位垂暮的老人,訴說著說不盡的往事。
    “就是這裏了。”李英的聲音很輕,仿佛怕驚擾了什麽。
    她站在荒蕪的庭院中央,往事如潮水般湧來。
    曾經,她是省城李家的千金,懷著濟世救人的醫者夢,卻為了一段真摯的愛情,毅然舍棄了優渥的生活,嫁給了當時還是鐵路工人的張川。
    然而命運的轉折總是猝不及防,在那十年的動蕩歲月裏,她與家人未能幸免。
    而張川,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在最關鍵的時刻毅然放棄了晉升的機會,隻為保留工作,帶著她回到了那片生他養他的土地。
    從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閨秀,到紮根土地的農婦,李英用柔弱的肩膀扛起了生活的重擔。
    生火煮飯、侍奉老人、揮鋤挖地、躬身背草、耐心喂豬……每一個深夜,她都在煤油燈下反複摩挲那本泛黃的醫書,直到字跡模糊。
    “媽?”張山稚嫩的聲音將她從回憶中喚醒。
    她深吸一口氣,帶著家人走向老槐樹下的三座土墳。
    田野一片灰黃,蕭瑟的秋風卷起枯葉,在墳塋間寂寞地打著旋。
    李英緩緩蹲下,用袖子輕輕擦拭著墓碑上的浮塵。
    這個動作她做得極其輕柔,像是在撫摸親人的臉龐。
    “爸,媽,我們來看你們了。”她的聲音被風吹得破碎,“小山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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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川默默點燃紙錢,跳動的火苗在漸暗的暮色中映照著他飽經風霜的臉。
    “爸,媽,你們走得太急了。”他往火堆裏添著紙錢,聲音低沉:“英子一直念叨你們,她……過得很好。”
    七歲的張山怯生生地站在父母身後,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映著跳動的火光,看著墓碑上那些陌生的名字。
    李英拉過兒子,指著最左邊的舊墳:“這是你太外公。”
    她的手指微微顫抖,移向中間那座墳,“這是你外公。”最後,她輕輕撫摸著右邊那座墳,聲音哽咽:“這是你外婆……她沒能等到看你一眼。”
    紙錢化作灰燼,隨風而起,像一群黑色的蝴蝶在暮色中盤旋。
    張川輕輕按著張山的肩膀:“來,給太外公、外公、外婆磕個頭。告訴他們,咱們一家都好好的。”
    張山規規矩矩地跪下,小小的身子在墳前顯得格外單薄。
    他稚嫩而清晰的聲音在寂靜的田野間響起:“太外公、外公、外婆,我會好好讀書,長大了替你們照顧媽媽。”
    起身時,孩子忽然伸出小手,接住空中一片打著旋的枯葉,輕輕放在外婆的墳頭:“外婆,這是給你的禮物。”
    三個身影在墳前深深鞠躬,遠處村莊的燈火漸次亮起,而這裏的思念化作縷縷青煙,飄向李英那再也回不去的故鄉,飄向那段永遠珍藏的歲月。
    一個月的光陰,快得像一陣掠過站台的風。轉眼間,探親的日子走到了盡頭,張山和母親李英又要踏上那列返回鄉下的綠皮火車。
    站台上人流熙攘,空氣裏混雜著煤煙與離別的味道。
    然而,這次離別,卻因一個人的到來,在張山幼小的心靈裏,鍍上了一層永不褪色的、溫暖而酸楚的金色。
    就在這一個月裏,一個高大的身影風塵仆仆地闖入了他們的生活——他在武警部隊服役的大哥張鳴,特意請了一周的假,從遙遠的駐地趕回省城。
    當他穿著那身筆挺的橄欖綠軍裝,帶著一身陽光與風塵出現在門口時,張山幾乎不敢相認。大哥瘦了,也黑了,但那雙眼睛,依舊明亮得像夜裏的星。
    這一個星期,是張山童年記憶裏最濃墨重彩的一筆。大哥用他積攢的津貼,執意要填補這些年錯過的陪伴。
    大哥第一次將一個彎彎的、黃色的東西塞到他手裏,笑著說:“山仔,這叫香蕉,嚐嚐。”
    他小心翼翼地剝開皮,咬下那軟糯香甜的果肉,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滋味在口中化開。那味道,混合著大哥掌心的溫度與新奇的幸福感,深深地烙印在味蕾深處。
    許多年後,他嚐遍天南地北的香蕉,卻再也尋不回那初次的、驚為天人的甜。
    大哥像個最稱職的向導,陪著母親和父親,帶著他,走遍了省城大大小小的公園。
    在母親李英的指點下,張山認識了亭亭的玉蘭,紛繁的月季。
    大哥則在一旁,用他那並不專業的解說,逗得母親展露了難得的、輕鬆的笑顏。
    還有那支念念不忘的奶油雪糕。
    當大哥把那隻裹著薄薄花紙、散發著濃鬱奶香的小方塊遞到他手上時,張山覺得那是世界上最好的東西。
    他舍不得大口吃,隻用舌尖一點點地舔,任憑那冰涼的、絲滑的甜意在舌尖舞蹈,直到化成的奶汁滴落在手背上,才慌忙去舔幹淨。
    大哥看著他,眼裏是寵溺而複雜的笑意,那笑容裏,有疼愛,有欣慰,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對無法常伴的歉疚。
    此刻,站台的汽笛聲像一聲嗚咽,將張山從甜美的回憶裏拽回現實。
    大哥張鳴蹲下身,仔細地為張山整理著並不淩亂的衣領。
    他的動作很慢,很重。
    “山仔,回去了要聽媽的話,好好念書。”
    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等哥下次回來,再給你買香蕉和雪糕吃。”
    張山用力地點頭,小手緊緊攥著大哥粗糙的手指,仿佛這樣就能留住時間。
    火車緩緩啟動。母親李英隔著車窗,向外揮著手,眼圈通紅。
    張山把臉緊緊貼在冰冷的玻璃上,看著大哥那綠色的身影在站台上立得筆直,如同山崖上的一棵青鬆。
    他舉起手,向他們敬了一個長長的、標準的軍禮。
    身影越來越小,最終模糊在氤氳的視線裏。
    回程的火車上,張山不再像來時那樣興奮。他看著窗外逐漸變得熟悉的丘陵地貌,心裏有種說不清的悵然。
    他掏出那兩顆一直沒舍得吃的水果糖,糖紙在陽光下閃著炫目的光。他小心地剝開一顆,放進嘴裏,很甜,是一種他從未嚐過的、複雜的甜味,帶著奶香和果香。
    他想,這就是省城的味道吧。也是那個叫孫雪的女孩,留給他的味道。李英看著兒子若有所思的側臉,輕輕攬住他的肩膀。
    這趟省城之行,不僅在兒子心裏種下了對更大世界的向往,或許,還埋下了一顆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關於未來的、小小的種子。
    青山依舊在,但少年心裏的世界,已經悄悄打開了一扇窗。
    窗外的風景,與鄉村的稻田炊煙,是那麽的不同。
    而那聲清脆的“再見”,誰又能知道,會不會在未來的某一天,變成另一種形式的“重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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