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獨行
字數:6438 加入書籤
時光的河流無聲流淌,卷著沉浮的夢想與無奈,將張山推到了初中畢業的岸邊。
他以不算優異但足夠努力的成績,考入了縣一中,成為了高中生。
高中的學業,像驟然收緊的韁繩,勒得張山有些喘不過氣。數理化如同天書,唯有語文和曆史,還能讓他找到一絲熟悉的慰藉。
他埋首在題海裏,試圖跟上城市的同學,但那種無形的差距,像透明的牆壁,隔閡著他與那些穿著幹淨球鞋、討論著最新流行歌曲的同窗。
就在張山掙紮於高一學業的泥沼時,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像一塊巨石投入本就波瀾暗生的家庭——二姐張芹,不讀書了。
消息是父親張川在又一次步行送生活費時,沉重地告訴張山的。
“你二姐……會考有兩門沒及格,拿不到高中畢業證,參加不了高考了。”
張川蹲在縣一中的圍牆根下,手裏捏著半截沒點燃的煙,聲音沙啞晦暗。
張山腦子裏“嗡”的一聲:“怎麽會?二姐成績不是一直還可以嗎?”
張川深深歎了口氣,臉上是難以掩飾的疲憊和失望:“說是……說是跟一個男同學走得近,分了心……補習班也不上了,跑回家去跟你媽吵了幾句,就……就賭氣把書本全都撕了,說不讀了,要出去打工。”
“打工?”張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個曾經在冰冷水房裏給他洗衣服、把飯票省下來塞給他、在挖地時默默幫他幹完活的二姐,那個承載著家庭一部分希望的二姐,就這樣放棄了?
“你媽氣得病了一場……可怎麽勸都沒用,她鐵了心……”
張川把臉埋進粗糙的手掌裏,肩膀微微聳動,“你大哥武警轉業在一家國企單位上班,大姐嫁了人,你二姐又……山仔子,現在,家裏就指望你們了……”
那一刻,張山感覺有什麽東西在胸腔裏碎裂了。不是憤怒,也不是惋惜,而是一種徹骨的寒冷和前所未有的重量壓了下來。
二姐的路,在距離終點僅一步之遙時,戛然而止,拐上了一條誰也看不清方向的岔路。
那條通往大學的、原本姐弟倆可以並肩前行一段的狹窄小路,如今,隻剩下他一個人了。
張山去縣二中高中補習班找二姐。
在女生宿舍樓下,他看到張芹正在收拾行李,動作很快,帶著一種負氣的決絕。她瘦了很多,臉色蒼白,眼神裏沒有了往日的神采,隻有一片倔強的灰敗。
“二姐……”張山喉嚨發緊。
張芹抬起頭,看到弟弟,眼圈瞬間紅了,但她迅速別過頭,繼續收拾:“你來幹什麽?”
“你真的不讀了?補習就剩幾個月了……”
“讀什麽讀!”張芹猛地打斷他,聲音尖銳,“讀出來又能怎樣?像爸一樣?還是像大伯?考不上大學,還不是回來種地!我受夠了!我不想一輩子待在山溝裏!”
“可是……”
“沒有可是!”張芹拉上行李袋的拉鏈,轉過身,看著張山,語氣複雜,有委屈,有不甘,也有一絲破罐子破摔的狠勁,“山仔子,你好好讀吧。姐……姐出去看看。家裏……以後就靠你了。”
她說完,拎起那個不大的行李袋,頭也不回地走了。那個曾經在八小時山路上鼓勵他、把臘肉省給他吃的背影,此刻顯得那麽單薄,又那麽決絕。
張山站在原地,看著二姐消失在校園的林蔭道盡頭,感覺心裏最後一點依靠也被抽走了。從今往後,他真的隻能靠自己了。
二姐的離去,像一盆冰水,澆醒了張山。他收起了那點因為考入縣一中而產生的微不足道的驕傲,開始以一種近乎自虐的方式投入學習。
他知道自己基礎差,尤其是數理化。
於是,每個清晨,當室友還在熟睡,他已經在操場上借著微光背誦英語單詞;每個夜晚,熄燈之後,他還在走廊盡頭那盞昏暗的聲控燈下,啃著艱澀的物理題。
偏科卻越來越嚴重。他對數字和公式缺乏敏感,無論如何努力,物理和化學的成績始終在及格線邊緣徘徊。
唯有文科,曆史年代的脈絡,地理山河的走向,政治經濟的原理,在他腦中清晰如畫。
語文更是他唯一的慰藉,那些文字能帶他暫時逃離現實的窘迫,在精神的天地裏遨遊。
文理分科時,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選擇了文科。班主任找他談過話,說理科將來好就業。
張山隻是沉默地搖搖頭。他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裏,他不能再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注定無法征服的領域上。
他必須集中所有火力,在自己可能突圍的方向上,殺出一條血路。
高中三年,是在無盡的試卷、昏黃的燈光和食堂裏千篇一律的寡淡飯菜中度過的。他很少回家,為了省下來回的路費和時間。
父親偶爾還是會走七小時山路送來生活費,每一次,張山接過那疊帶著汗漬的零錢,都覺得手心滾燙。
母親的臘肉瓶依舊會出現在他宿舍的床頭,隻是,帶臘肉的人,從二姐變成了來縣城送生活費的父親,或者托同村人捎來。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高考如期而至,又匆匆結束。
放榜那天,張山擠在縣一中門口那張巨大的紅榜前,手指從上到下,一遍又一遍地尋找自己的名字。
心跳如鼓,呼吸急促。最終,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他看到了——“張山,總分xxx,未達錄取線”。
那一刻,世界的聲音仿佛瞬間消失。他呆呆地站在那裏,周圍同學的歡呼、家長的欣慰、落榜者的啜泣,都像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他隻覺得渾身冰冷,手腳麻木。
落榜了。
三年的挑燈夜戰,父親無數次跋涉的山路,母親裝進瓶裏的臘肉,二姐決絕離去的背影……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成了一個蒼涼而諷刺的笑話。
失魂落魄地回到村裏,張山不敢看父母的眼睛。
父親張川什麽都沒說,隻是蹲在門口,沉默地抽了一晚上的煙。
母親李英偷偷抹著眼淚,卻還在安慰他:“沒事,山仔子,考不上就不上了,回來也好……”
大姐張芸抱著剛出生不久的孩子回娘家,看著弟弟消沉的樣子,又急又氣:“你就這麽放棄了?當初二妹……”
她提到張芹,話沒說完,自己先哽住了。
張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幾天不吃不喝。
他望著窗外熟悉的青山,第一次對這片生他養他的土地產生了強烈的憎惡和逃離的欲望。
難道真的要像二姐說的那樣,一輩子困在這裏嗎?他不甘心!
幾天後,他走出房間,臉色蒼白,但眼神裏卻燃起了一簇幽暗的火苗。他對父母說:“爸,媽,我想再去複讀一年。”
張川和李英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和猶豫。
補習,意味著又要拿出一年的學費、生活費,對這個早已捉襟見肘的家庭來說,是難以承受之重。而且,萬一……萬一再考不上呢?
“讓我再試一次。”張山的語氣異常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就一年。如果還考不上,我認命,回來種地,絕無怨言。”
看著兒子眼中那近乎偏執的光,張川最終重重地點了點頭:“好!爸就是砸鍋賣鐵,也再供你一年!”
於是,張山又回到了縣城,走進了那間充斥著更大壓力、更多失意者的文科補習班。
這裏的同學,大多和他一樣,身上背負著沉重的過往和破釜沉舟的決心。
他把所有教材和參考書重新啃了一遍,將曆年高考真題反複研磨。錯題本積累了厚厚幾大本。
他摒棄了一切雜念,不交朋友,不參與任何娛樂,生活簡化到了極致:教室—食堂—宿舍,三點一線。
第一年補習結束,再次走進高考考場。成績出來,比上次有進步,但距離省內最好的大學,仍差著令人絕望的幾分。
“還要再讀嗎?”父親張川問他,聲音裏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張山看著父母愈發蒼老的麵容,看著家裏徒有四壁的窘迫,心像被刀割一樣。
他幾乎要開口說“不讀了”。
就在這時,他收到了二姐張芹從南方打工的城市寄來的一封信和兩百塊錢。
信很短,字跡有些潦草:“山仔子,姐在這邊挺好,別擔心。錢不多,你拿著買點吃的。好好讀,別像姐一樣。”
信紙上,似乎還帶著南方工廠裏潮濕悶熱的氣息。
張山攥著那兩張皺巴巴的鈔票,眼淚大顆大顆地砸落在信紙上,洇開了字跡。
他抬起頭,看著父親,眼睛裏布滿了血絲,聲音嘶啞卻異常堅定:“爸,我再讀一年。”
第二個補習的年頭,張山更像一個苦修的僧侶,或者說,一個賭上了所有的賭徒。他對自己近乎殘忍。
冬天,用冷水洗臉提神;夏天,在蚊蟲的圍攻下熬夜。他反複咀嚼著那些早已滾瓜爛熟的知識點,尋找任何可能提分的機會。
時間在筆尖的沙沙聲中飛速流逝。
又一次高考來臨了。
這一次,當他走出考場時,心裏異常的平靜。他已經盡了人事,剩下的,隻能聽天命。
等待放榜的日子,度日如年。
當同村一個在縣城讀高中的孩子飛奔回來,氣喘籲籲地在他家門口大喊:“山哥!考上了!省城最好大學!法學係!”時,張山正蹲在院子裏劈柴。
他手裏的斧頭“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父親張川從屋裏衝出來,一把抓住那孩子的胳膊:“真的?你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紅榜上第一個就是山哥的名字!省城最好的大學!”
李英聞聲從灶間跑出,雙手在圍裙上擦著,眼淚瞬間就湧了出來,嘴裏反複念叨著:“考上了……考上了……我兒考上了……”
張山緩緩直起身,看著欣喜若狂的父母,看著聞訊趕來的、臉上帶著複雜笑容的大姐,看著院子裏那棵陪伴了他整個童年和少年的老梨樹,看著遠處那綿延的、沉默的青山……
沒有想象中的狂喜,也沒有激動的淚水。隻有一種巨大的、幾乎要將他淹沒的疲憊感,和一種塵埃落定後的虛脫。
五年的高中與補習,兩年的背水一戰,無數個挑燈夜戰的夜晚,父親走過的山路,母親裝過的無數臘肉瓶,二姐那封簡短的信……所有的一切,在這一刻,都有了答案。
他彎腰,撿起地上的斧頭,繼續默默地劈柴。隻是那動作,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沉穩,有力。
山風拂過,帶來遠方的氣息。
那條通往山外的路,他走了無數遍,這一次,終點終於不再是迷茫與折返,而是通往一個名為“大學”的、雖然依舊未知卻充滿無限可能的嶄新起點。
他,張山,終於用自己的雙腳,踉蹌著,掙紮著,近乎偏執地,踏了上去。
喜歡修真歸來,我成了地球首富請大家收藏:()修真歸來,我成了地球首富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