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峰回路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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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頤年堂,孫氏從噩夢中驚醒,滿頭大汗地朝搖籃看去,那裏卻空蕩蕩的,不見孫女呦呦的身影。
    她眉頭一蹙,轉身走進隔間,見小榻上的馬奶婆胸口起伏,睡得正香。心中頓時一咯噔,暗叫不好。
    香瓜和桃子不會照顧嬰孩,不可能獨自把搖籃挪到外麵。
    馬奶婆倒是帶丫頭片子到院子裏曬過兩回太陽,但以她的性格不會連通稟一聲都不曾,就擅自做主的。
    孫氏大叫起來:“甜瓜、桃子,死丫頭,上哪去了?”
    她嗓門大,馬奶婆被嚷得立時清醒過來,坐起來問孫氏:“老夫人,怎麽了?”
    “搖籃和姐兒都不見了。”
    孫氏說完,跨出隔間,扯著嗓門喊人。
    甜瓜和桃子相繼從後麵跑出來,喘著氣應和:“老夫人,我在呢。”
    孫氏問:“姐兒呢?”
    桃子一驚,“小姐不是在屋裏嗎?”
    孫氏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幾乎是吼道:“搖籃和姐兒都不見了。”
    香瓜想起一事,結結巴巴說:“我先前看到少爺和有喜鬼鬼祟祟的在庭院裏走動……”
    她的話還沒說完,孫氏便已旋身衝進東廂。甜瓜不知所措,馬奶婆忙拉著她跟上去。
    東廂沒人,孫氏眼前一黑。她撐著桌角,勉強站立著,喊道:“快去問問後門看門的,見著哥兒帶呦呦出去沒有?”
    後門就在頤年堂院牆旁邊,是一道小門,穿過走廊就到了。
    孫氏往那邊走著,正好撞見提著裙子衝回來的桃子,她氣都來不及喘勻就說:“少爺一刻鍾前和有喜一起出去了。看後門的阿方說,有喜手裏提著一隻籃子。”
    原來,孫氏去東廂的時候,桃子已經機靈地前往後門,詢問看門的小廝,少爺有沒有出去過。但凡江景行出門,肯定是走後門,不會走前麵。
    小廝不敢檢查少爺拿著什麽東西出門,故而,他不知道籃子裏麵有什麽。
    孫氏心裏撲通亂跳,不過是強撐著才沒暈過去,就是這樣眼前也全是重影,根本看不清身邊幾人的麵目。
    可她還是鎮定下來,吩咐道:“桃子,你讓人去請老爺回來,甜瓜往黃老孺人那裏走一趟,借些人手。馬奶婆把家裏的人都叫上,咱們先四處尋找哥兒。他人小腿短,應該不會走遠。”
    孫氏說完,便一馬當先走進後巷。她和馬奶婆沿街敲門詢問,江景行年紀小,就算一直帶著有喜,平時家裏也是不許他離家太遠的。這裏還在縣衙高牆以內,安全無虞。
    直到問完每一戶人家,都說沒見過江景行,她才開始往外走。走到路口,就見大榕樹下烏泱泱圍著一群人,街上反倒空蕩蕩的。
    孫氏鬼使神差般停下來,輕拍前麵那人的肩膀,問道:“出什麽事了?”
    這名看熱鬧的路人眼睛還在往裏擠呢,頭也不回地說:“似是有個剛滿月的嬰孩被強人搶走了。”
    孫氏心裏霎時“咯噔”一聲,推開看熱鬧的人擠進去。
    馬奶婆沒有她一般健壯的身體,想跟上卻被擠出來了。
    孫氏擠到最前麵,便見大孫子全須全尾地站在那裏,有喜捂著肚子坐在地上,卻不見嬰孩的蹤影,更無孩童的啼哭聲。
    唯有丫頭片子的搖籃,四分五裂掉在地上。旁邊的那塊月白棉布,還是她早上親手鋪進搖籃裏的。
    那丫頭片子、那丫頭片子……
    江景行指著被兩名村漢摁在地上的一男一女,大聲說:“他們是拐子,搶我妹妹。”
    那高大的男人立刻反駁:“朗朗乾坤,哪個敢當街搶孩子。分明是衙內欺負我這傻妹妹,我看不過去才與你們起衝突。還望各位義士伸出援手,幫幫我們兄妹倆。”
    女的……那假扮癡傻兒的十歲小姑娘咧嘴對圍觀之人笑,眼神並無焦距,口水從嘴角流出來。
    圍觀者中有人喊:“你們先把人放開再說話。”
    人人都有從眾心理,聽到最響亮的聲音,皆都附和。兩個村漢對視一眼,有些擔憂眾人真的衝上來,其中一人幹巴巴說:“他們真是搶孩子的歹人。”
    高大男人立刻哭道:“你們和小衙內是一夥的,自然向著他說話……”
    孫氏就是這時衝上去的,她抓住江景行的肩膀,問道:“搶你妹妹的人往哪個方向去了?”
    現在追也許還來得及。
    江景行被她臉上的猙獰之色嚇住,訥訥道:“奶……奶奶……”
    孫氏喝道:“你說啊。”
    有喜抱起腳邊的背簍,遞到孫氏麵前,說道:“小姐在這兒。”
    背簍是用竹篾編成的,雖然看起來粗陋,卻特別密實,而且沒有毛刺。底下墊著一塊花布,玩家小姐就躺在裏麵,她一直睜著眼睛在聽外麵的動靜,看到孫氏並不驚訝,表情卻是切換自如。
    她嘴巴一癟,“哇哇哇”地哭出聲來。
    孫氏連忙從背簍中抱起玩家小姐,貼著心口摟在懷中,口中喊道:“姐兒、奶奶的姐兒喲,我的呦呦,奶奶心肝。幸好你沒事,否則奶奶也不活了。”
    玩家小姐哭三下停一聲,她已經滿月,輕易不會像之前一樣大哭到閉氣,此時的情況特殊,為謹慎起見,她還是決定改變一下哭的方式,避免再添亂子。
    現在已經很亂了。
    這一男一女,還有先前支走小廝們的老太太都是一夥的,保不齊人群裏叫嚷得最大聲的也是同夥,亂起來就是給他們機會。
    要是讓人販子跑掉,她至少有三天喝不下奶。
    人販子都該死!
    剛滿月的嬰兒比起剛出生那會兒,已是吹氣球似的鼓起來。裹著綠色的細棉小衣裳,遮不住一節節的肉,鼓起來的麵頰白裏透紅,實在是漂亮可愛極了。
    一時間,半條街像被按下暫停鍵。
    “哇哇哇——”
    直到哭聲越來越大,眾人才反應過來。
    這麽漂亮的孩子,正在哭。
    哭聲並不惹人煩,反而像是上好的樂器被最頂尖的樂器師演奏發出的聲音。
    可那委屈的模樣,卻讓周圍看熱鬧的人心裏都不好受起來。
    好一會兒,才有人找回自己的聲音說:“這樣仙童似的孩子,有人起歹心當街搶奪就不奇怪了。”
    “小哥有如此可愛的妹妹,怎會是欺負傻子的跋扈衙內。”
    “這人必是人販子!”
    “人販子真是可恨。”
    “幸好沒被他們得手。”
    還有人起哄道:“還要人手嗎?我等也可幫忙摁住歹人。”
    真有人往前走,要出手幫忙。
    有喜連忙放下背簍,挪到江景行麵前,將少爺擋在後麵。
    嬰兒沉甸甸抱在懷中,孫氏此時已經定下神來,瞥見背簍上的血跡,問道:“這這這,這是誰的血?”
    有喜憨笑一聲說:“我的。”
    孫氏:“……”
    孫氏看向他腹部。有喜衣服的顏色深,加上他先前一直捂著肚子,血流得不多,以至無人發現。這會兒,血順著腰帶流到地上,匯聚成小小的血泊。
    鮮紅的血癡刺目無比,圍觀的人群發出驚呼聲。
    孫氏顫聲問:“誰傷的你?”
    有喜指著假裝傻子的女人販子說:“她用刀刺的。”
    孫氏一手抱著玩家小姐,一手拉扯著江景行向後退去。
    她這一動,如同打開某種開關,圍觀眾人紛紛後退。熱鬧再好看,也要先保小命兒,這都動刀了!歹人實在凶惡,再暴起傷人怎麽辦?
    圍觀群眾避退之間,隻聽有人喊:“官差來了!快快讓開道來。”
    江硯額頭上冒著細汗,大步走上前來,衙役差一點被他甩在後麵。他見一家老小都在此,扶住孫氏問道:“娘,這是怎麽回事?”
    孫氏還沒說話,江景行已跳起來指著一男一女說:“爹,他們是人販子,要搶妹妹。”
    衙役一聽,眼睛微亮。立功的機會就這麽送上門來了!他解開腰間的鎖鏈,走向一臉癡相的小姑娘。
    一般人看到癡傻、年紀又不大的小姑娘,心裏多會生出些許同情,還會輕視她們。可做衙役的心硬一些,和三教九流打交道的時間一多,對行走江湖的小孩、女人和老人反而更重視。
    村漢一直按著人販子,雙手早就麻木了。此時見衙役過來,連忙鬆手,借著交接的一瞬功夫,癡傻的小姑娘眸中閃過一抹狠戾之色,袖子一甩,一把匕首落進手掌裏。她腰往前一擺,揮動落進手中的匕首,刺向衙役下腹。
    衙役用鎖鏈擋在麵前,被逼退兩步。
    癡傻小姑娘並不戀戰,轉身就跑。
    她手裏有刀,圍觀者作鳥獸散開。
    有喜彎腰抓起擔子的一條野豬腿,胳膊肌肉鼓起,輪轉數圈,對著癡傻小姑娘丟出去。
    野豬腿正中癡傻小姑娘的背脊,“啪嘰”一聲,她便被撞得趴倒在地上,沒能立刻爬起來。追在後麵的衙役撲過去,按住她,又有兩名衙役連忙用鎖鏈去捆。確定癡傻小姑娘無法再反抗,三個衙役才各自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
    到手的功勞差點就飛走了。
    嚇死人了。
    離得遠一些的衙役心中惋惜不已,暗恨自己慢一步沒搶到功勞。
    江景行口齒清楚,說道:“他們還有一個同夥,是個老太太。現在應該在醫館。”
    衙役們眼睛一亮,雖然動靜鬧得這麽大,同夥多半已經溜了。可萬一呢?
    江硯點了四名衙役,讓他們前往最近的醫館查問。他目光在圍觀的眾人麵前巡視一圈,記住那些對上他目光便避開之人的容貌,說道:“煩請諸位站在原地不要動。等儀門打開,且同本官一起去堂上做證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