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延禧宮“看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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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妃娘娘宮裏的太監就站在跟前,笑容可掬,語氣溫和,楚言卻覺得那笑容像淬了冰的針,紮得她渾身不自在。
去延禧宮?看畫?
這哪裏是看畫,分明是鴻門宴!
她一個掃炕宮女,何德何能能讓一宮主位娘娘“請”去鑒賞古畫?
這分明是聽說了皇帝對她那點“不一樣”的關注,前來試探虛實,甚至可能是想將她收為己用,或者……幹脆捏住把柄,除之後快?
楚言後背瞬間沁出一層細密的冷汗。她腦子裏飛速旋轉,尋找推脫的借口。
“公公厚愛,奴婢感激不盡。”楚言福下身,聲音盡量顯得惶恐又卑微,“隻是……奴婢身份低微,粗鄙不堪,哪裏懂得鑒賞書畫?萬一衝撞了娘娘,或是說錯了話,汙了娘娘的眼目,奴婢萬死難辭其咎……還請公公回稟娘娘,恕奴婢不敢前去。”
那太監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聲音卻依舊平穩:“姑娘過謙了。娘娘也是聽說你眼力好,才想起讓你去瞧瞧。不過是幅小畫,娘娘隨意得的,吃不準年頭,讓你去看看,說對說錯都不打緊,娘娘寬厚,豈會怪罪?姑娘還是莫要推辭了,免得娘娘覺得……咱們乾清宮的人,請不動呢?”
這話軟中帶硬,直接把拒絕上升到了乾清宮和延禧宮的麵子問題上了。
楚言心裏叫苦不迭,知道今天是躲不過去了。再推辭,就是不給惠妃麵子,以後怕是更要被記恨。
她咬咬牙,隻得硬著頭皮應下:“公公言重了,奴婢萬萬不敢。既蒙娘娘不棄,奴婢……奴婢遵命便是。”
“這就對了嘛。”太監臉上重新堆起笑容,“姑娘隨咱家來吧。”
楚言對雲妞投去一個“我好命苦”的眼神,深吸一口氣,跟著那太監走出了乾清宮的後院。
一路往延禧宮去,楚言的心七上八下。
她飛快地回憶著曆史上關於惠妃烏拉那拉氏的記載:包衣出身,四妃之首,深得康熙信任,生育了承慶阿哥和胤禔阿哥,後來還撫養了八阿哥……
但在這深宮之中,能爬到妃位並平安生下兩個皇子的,豈會是真正的簡單人物?她的溫婉背後,定然藏著不容小覷的心機和手段。
延禧宮的氛圍與乾清宮的威嚴不同,更顯清雅靜謐。院中種植著花草,打理得井井有條,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檀香。
進了正殿,隻見惠妃身著藕荷色常服,正坐在窗下的榻上,手裏拿著一卷書,姿態嫻雅。見他們進來,她放下書卷,抬起眼,目光溫和地落在楚言身上。
“娘娘,哈宜呼到了。”太監躬身稟報。
楚言趕緊跪下磕頭:“奴婢哈宜呼,叩見惠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起來吧,不必多禮。”惠妃的聲音柔婉動聽,帶著一絲笑意,“早聽說乾清宮有個眼力極好的丫頭,今日可算是見著了。抬起頭來讓本宮瞧瞧。”
楚言依言抬頭,依舊不敢直視,隻垂著眼瞼。惠妃打量著她,見她容貌清秀,年紀甚輕,看著怯生生的,倒不像那等張揚跋扈之人。
“嗯,是個齊整孩子。”惠妃點了點頭,語氣愈發溫和,“叫你過來,沒別的事。前幾日得了幅古畫,落款模糊,本宮瞧著喜歡,卻不知出處,心裏總惦記著。聽說你於辨識古物上有些靈性,故叫你來看看,幫本宮參詳參詳。”
“娘娘謬讚了,奴婢愚鈍,隻怕……有負娘娘所托。”楚言小心翼翼地回答。
“無妨,瞧瞧看嘛。”惠妃示意身旁的宮女,“把畫取來。”
宮女很快取來一個畫軸,在榻上的小幾上徐徐展開。
那是一幅設色花鳥畫,繪的是牡丹錦雞。畫工精致,色彩豔麗,但絹色確實略顯古舊,右下角的落款處印章模糊,題字也難以辨認。
楚言湊近了些,仔細觀看。她先是整體看風格氣韻,再看紙張絹帛的質地和老化程度,最後聚焦在那模糊的落款上。
職業病讓她瞬間進入了狀態,暫時忘了緊張。
這畫……乍看華麗,但細看筆力略顯板滯,缺乏真正大家的靈動氣韻。色彩雖然鮮豔,但顏料質感似乎……不夠古樸?還有這落款,模糊得有些刻意……
她心裏漸漸有了猜測,但這猜測有點嚇人。
惠妃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觀察著她專注的神情,見她時而蹙眉,時而凝神,倒真有幾分架勢。
“如何?可能看出是何時何人的手筆?”惠妃輕聲問道。
楚言回過神,心裏警鈴大作。這畫八成是幅仿作,而且水平不低,但絕非真正古畫。
她要是直說“娘娘您這是假的”,那不是打惠妃的臉嗎?可說這是真的,萬一以後被戳穿,更是罪過。
她深吸一口氣,決定采用極度迂回的策略。
她退後一步,再次福身,語氣極其謙卑和不確定:“回娘娘的話,奴婢才疏學淺,實在不敢妄斷。此畫構圖精美,設色豔麗,觀之令人心喜。隻是……隻是這落款實在模糊難辨……奴婢依稀覺得,這畫風似乎……似乎略帶些近人仿古的意趣?當然,這隻是奴婢毫無根據的胡亂猜測,做不得準的!或許就是哪位前朝名家不拘一格的遊戲之作也未可知……奴婢實在眼拙,請娘娘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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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既點出了“仿古”的可能性,又立刻用“胡亂猜測”、“做不得準”、“遊戲之作”等詞弱化結論,把最終判斷權完全交還給惠妃,給自己留足了退路。
惠妃聽完,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隨即笑容更深了些:“哦?仿古的意趣?你倒是敢說。無妨,本宮也就是得個趣兒。看來你這丫頭,眼力確實不錯,心思也細。”
楚言心裏暗暗叫苦,這到底是誇還是貶?
惠妃卻沒有繼續糾結畫作的真偽,話鋒一轉,像是拉家常般問道:“在乾清宮當差有些時日了吧?伺候皇上筆墨,可是個精細活兒,辛苦了吧?”
楚言心裏一緊,來了,正題來了。她趕緊道:“回娘娘,奴婢愚笨,隻是在後院做些灑掃的粗活,並未有幸伺候筆墨。”
“哦?隻是灑掃?”惠妃故作驚訝,“本宮還以為……瞧皇上似乎挺看重你,常召你說話呢。”
楚言後背發涼,果然是為了這個!她立刻露出惶恐至極的表情,聲音都帶上了哭腔:“娘娘明鑒!皇上天威浩蕩,奴婢每次覲見都嚇得魂不附體,皇上隻是……隻是偶爾垂詢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或是讓奴婢辨認些雜物,奴婢都是胡言亂語,蒙混過關……皇上仁厚,未曾怪罪罷了。奴婢萬萬不敢當‘看重’二字!”
她把自己貶低到塵埃裏,極力淡化皇帝召見她的特殊性,將所有行為都歸因於皇帝的“仁厚”和自己的“運氣好”。
惠妃看著她嚇得臉色發白,眼淚都在眼眶裏打轉,似乎不似作偽,便溫和地笑了笑:“瞧把你嚇的。本宮就是隨口一問。皇上仁厚,能得皇上垂詢,也是你的造化。在禦前當差,謹慎些總是好的。”
“是,奴婢謹記娘娘教誨。”楚言趕緊應下。
惠妃又閑話了幾句家常,問了她幾句家裏情況、入宮幾年了等不痛不癢的問題,楚言都小心翼翼地回答了。
最後,惠妃賞了她一碟精致的點心,便道:“今日有勞你了。回去當差吧。”
“謝娘娘賞。奴婢告退。”楚言如蒙大赦,接過點心,磕了頭,幾乎是倒退著出了延禧宮正殿。
直到走出延禧宮的大門,重新呼吸到外麵的空氣,楚言才感覺自己那顆快要跳出來的心慢慢落回實處,裏衣卻早已被冷汗濕透。
這延禧宮一行,看似平和,實則步步驚心。惠妃娘娘果然不是省油的燈,溫和的笑容下,句句都是試探。
她拖著發軟的雙腿回到乾清宮住處,雲妞早已焦急地等在那裏。
“哈宜呼,你總算回來了!沒事吧?惠妃娘娘沒為難你吧?”雲妞拉著她上下打量。
楚言搖搖頭,把那一碟點心放在桌上,癱坐在炕沿,有氣無力地說:“沒為難……就是叫我去看了幅畫。”
“看畫?真的就看畫?”雲妞不信。
“嗯……還問了些話……”楚言把大致經過說了一遍,省略了自己關於畫作真偽的判斷,隻說了惠妃詢問禦前當差的事。
雲妞聽得心驚肉跳:“我的天爺!這分明就是打聽皇上對你的事兒啊!哈宜呼,你可一定得小心!惠妃娘娘看著溫和,可能坐上這位子的,哪個是簡單的?”
“我知道……”楚言疲憊地閉上眼,“我隻想掃我的炕,怎麽就這麽難……”
經此一事,楚言更加深居簡出,恨不得除了掃炕,再也不踏出房門一步。連院子裏小宮女們的八卦閑聊,她也徹底不參與了,生怕再惹來任何關注。
然而,麻煩似乎認準了她。
沒過幾天,她竟然又接到了啟祥宮的“邀請”。
這次是榮妃娘娘宮裏的人,說是娘娘得了一副古棋譜,有些殘局看不懂,聽說哈宜呼姑娘心思靈巧,請去幫忙參詳一下。
楚言:“……”她看起來像是會下圍棋的樣子嗎?!這借口還能再敷衍一點嗎?
她再次經曆了如履薄冰的一遭,用“奴婢愚鈍,隻識得幾個字,實在不通棋藝,怕汙了娘娘的棋譜”等理由,磕磕巴巴地混了過去。榮妃似乎也隻是試探,並未深究。
緊接著,連一向明豔張揚、不太理會這些瑣事的宜妃娘娘,也派人來“請”了她一次,理由是——賞花。宜妃娘娘宮裏的西府海棠開得正好,請楚言姑娘一同觀賞。
楚言站在宜妃那繁花似錦的院子裏,聽著宜妃看似隨意地誇讚皇上最近賞的江南錦緞,話裏話外打聽皇上最近的喜好,整個人僵得像根木頭,隻會機械地附和“娘娘說得是”、“花開得真好”、“皇上聖明”。
她感覺自己就像個蹩腳的展覽品,被後宮各位娘娘輪番“觀賞”和“測試”。
每個人都在評估她的威脅程度,試探她與皇帝關係的深淺,琢磨著能否將她這顆看似不起眼卻得了聖心些許青眼的小棋子,納入自己的棋局。
楚言身心俱疲。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後宮無處不在的視線和暗流湧動的算計。
她這隻想躲在龍榻邊掃灰的小蝦米,已經被迫卷入了這片深不見底的海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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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變得更加沉默,甚至有些驚弓之鳥。夜裏睡眠更差,食不知味,人眼看著又清減了幾分。
這日,她又被迫去“觀賞”了某位貴人新得的金魚回來後,坐在炕邊發呆,連雲妞跟她說話都沒聽見。
“哈宜呼?哈宜呼!”雲妞擔憂地推了推她,“你沒事吧?我看你這幾日精神很不好。”
楚言回過神,勉強笑了笑:“沒事,就是有點累。”
“這樣下去不行啊,”雲妞蹙著眉,“那些娘娘們……唉,總之你得想想法子。老是這麽被叫去,沒事也要生出事來。”
想法子?她能想什麽法子?難道跑去跟皇帝說“陛下,您的嬪妃們總找我聊天,我很困擾”嗎?那才是真的活膩了。
就在楚言幾乎要被這種無形的壓力壓垮時,轉機卻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現了。
這日,她照例去懋勤殿附近擦拭廊廡。遠遠看到康熙帶著梁九功等人正往這邊走來,她下意識地想躲開,卻已經來不及了。
她趕緊跪在路邊低頭回避。
玄燁的腳步在她麵前停頓了一下。目光掠過她明顯比前些日子更顯單薄的身板和缺乏血色的臉頰,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起來吧。”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謝皇上。”楚言站起身,垂著頭,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玄燁卻沒有立刻離開,反而問了一句:“近日差事可還順當?”
楚言心裏一緊,不知皇帝為何突然關心這個,隻能謹慎回答:“回皇上,一切順當。”
“嗯。”玄燁應了一聲,似乎隻是隨口一問,便抬步繼續往前走。
楚言暗暗鬆了口氣。
然而,就在玄燁走出幾步之後,像是忽然想起什麽,頭也沒回地對身旁的梁九功淡淡地說了一句:“告訴張銘,乾清宮的人,把手頭自己的差事辦好才是本分。別總支使朕的人去旁處閑逛,沒的耽誤了正事。”
梁九功立刻躬身:“嗻,奴才這就去傳話。”
聲音不高,卻清晰地飄進了楚言的耳朵裏。
她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皇帝遠去的背影。
朕的人……別總支使去旁處閑逛……
這話……分明是說給那些最近總“請”她的後宮娘娘們聽的!
皇帝知道了!他不僅知道了,還用這種看似不經意、實則態度鮮明的方式,替她擋掉了那些紛擾!
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瞬間湧上楚言的心頭。有震驚,有意外,有鬆了一口氣的虛脫,還有一絲……極其微小的、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暖意。
他這是在……護著她?
雖然方式如此霸道且居高臨下,但確確實實,是在保護她。
果然,自那之後,再沒有哪位娘娘宮裏的人來“請”過楚言。她終於又重新回到了之前那種……隻需要專心應對皇帝陛下一個人“奇思妙想”的“平靜”生活。
雖然依舊要提心吊膽地“答題”,但比起周旋於各位娘娘之間,楚言覺得,隻麵對皇帝一個“甲方”,似乎……還稍微輕鬆那麽一點點。
至少,這位“甲方”雖然要求高、難度大,但暫時……好像沒打算真的要她的命?而且,似乎還會偶爾給點“員工保護”?
楚言坐在龍榻邊,拿著軟布,有一搭沒一搭地拂拭著根本不存在的灰塵,望著窗外悠悠的白雲,長長地、長長地歎了口氣。
這掃炕格格的生涯,真是越來越波瀾壯闊,越來越……難以預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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