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言明白，這不僅是恩典，更是一種保護。將她和孩子們帶在身邊，放在太皇太後的羽翼之下，是眼下最能確保他們安全的方式。她心中湧起一股暖流，再次謝恩：“臣妾不怕辛苦。”
    南巡的消息很快傳開，隨行人員名單也陸續擬定。皇帝、太皇太後自然是核心，皇貴妃需留守宮中，隨駕的嬪妃除了楚言，還有幾位平日不算得寵但性子還算安分的貴人、常在，顯然玄燁有意精簡隨行，避免人多眼雜。惠妃、宜妃等位高權重者皆未在列，引得前朝後宮又是一陣暗流湧動。
    準備行裝的日子忙碌而充實。楚言親自打點孩子們路上所需的物品，事無巨細，一一過問。秋紋更是將永壽宮得力的人手都安排進了隨行的隊伍，確保路上伺候的人絕對可靠。
    出發前夜，玄燁特意過來，交給楚言一枚小巧玲瓏、卻做工極其精致的玄鐵令牌，上麵刻著繁複的雲龍紋和一個小小的“燁”字。
    “這是朕的貼身令牌，見令如朕親臨。”玄燁語氣鄭重，“南巡路途雖不及宮中險惡，但亦非坦途。你收好此令，若遇緊急情況，或有人膽敢怠慢你們母子，可憑此令調動隨行侍衛，先斬後奏。”
    楚言握著那枚冰涼沉重的令牌，隻覺得手心滾燙。這已不僅僅是恩寵，而是近乎托付性命的信任！她眼眶微熱，重重跪下：“皇上……臣妾，定不負所托！”
    秋日天高氣爽，聖駕自京城出發，浩浩蕩蕩向南而行。龍舟鳳舸，延綿數裏，旌旗蔽日，聲勢浩大。楚言帶著兩個孩子，與太皇太後同乘最大的禦舟。太皇太後雖年邁，但精神矍鑠，對玉雪可愛的六阿哥和塔娜格格十分喜愛，時常召到身邊說話，倒也解了不少旅途寂寞。
    離了紫禁城那四方天地，楚言的心情也鬆快了不少。她陪著太皇太後說話解悶，照料兒女，偶爾立在船頭，看兩岸青山如黛，江水碧波萬頃，感受著與北方截然不同的濕潤暖風，胸中的積鬱似乎也散去了些許。
    玄燁白日多在處理政務或接見沿途官員，但晚膳多半會過來陪太皇太後和楚言母子一同用。船上空間有限，規矩也不比宮中森嚴，一家人在小小的船艙裏，倒真有幾分尋常百姓家的溫馨。
    然而，平靜之下，暗箭依舊如影隨形。
    這日，船隊停靠在山東境內一處繁華碼頭補給。當地官員設宴接駕，進獻了不少地方特產。其中有一種用當地特有漿果製成的蜜餞，顏色鮮紅欲滴，味道酸甜可口，太皇太後嚐了覺得開胃，便賞了一些給各船女眷。
    楚言自然也分到一碟。她本欲收起不用，但胤祚看到那紅豔豔的果子，吵著要吃。楚言拗不過，又想著是太皇太後所賜，當著眾人的麵，若一味推拒反倒引人懷疑，便小心地取了一顆，自己先嚐了嚐，確認無異樣後，才掰了一小點給祚兒。
    誰知，不到半個時辰，胤祚便開始哭鬧不止，小臉通紅，身上迅速起了一片片駭人的紅疹，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祚兒！”楚言嚇得魂飛魄散，立刻抱住兒子，對驚慌失措的秋紋吼道，“快傳太醫！快！”
    太醫匆匆趕來，診脈後臉色大變：“阿哥這是……中了劇毒！像是……像是混合了數種毒草汁液的奇毒！”
    楚言眼前一黑，幾乎栽倒！毒！竟然真的是毒！就在太皇太後賞賜的蜜餞裏！
    “蜜餞！是那蜜餞！”楚言聲音淒厲，“快！查那蜜餞！”
    禦舟上頓時亂作一團。玄燁聞訊趕來，看到兒子痛苦抽搐的模樣，臉色鐵青，周身散發的寒意幾乎能將人凍結：“查！給朕徹查！所有經手蜜餞之人，全部拿下！”
    很快，結果出來。進獻蜜餞的當地官員一家老小已被控製，經查，他們也是蒙在鼓裏，蜜餞在進獻前被調了包！真正的蜜餞無毒，而楚言收到的這一碟，是被人精心替換過的毒餌！對方心思縝密，利用太皇太後賞賜、眾人不敢細查的心理，將毒下得神不知鬼不覺！
    若非楚言習慣性地先嚐了一口，若非祚兒隻吃了一小點，若非太醫就在船上……後果不堪設想！
    玄燁震怒不已，當即下令將那調包之人，那個被收買的低級仆役處死，相關失職官員一律革職查辦。但眾人心知肚明，這仆役背後，定然還有指使之人！
    楚言抱著經過救治、終於沉沉睡去但依舊滿臉紅疹的祚兒，坐在艙內，渾身冰冷，如同墜入萬丈冰窟。離開了紫禁城，對方的毒手竟然還能伸得這麽長！這南巡之路，哪裏是避風港，分明是另一處殺機四伏的戰場！
    玄燁走進來，看著楚言蒼白如紙的臉和懷中受盡折磨的兒子，眼中是滔天的怒火與深深的自責。他走上前，將母子二人一同擁入懷中，聲音嘶啞：“是朕……又大意了。”
    楚言靠在他堅實的胸膛上，聽著他有力的心跳，淚水無聲滑落。恐懼、憤怒、後怕……種種情緒交織，最終化為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她輕輕推開玄燁，抬起淚眼，目光卻異常清明冷靜：“皇上，對方一而再，再而三，目標明確，就是要我們母子的命。此番南巡，恐怕不會太平了。”
    玄燁凝視著她，看到了她眼中那份被逼到絕境後迸發出的堅韌與智慧。他沉聲道：“你想怎麽做？”
    楚言握緊了袖中那枚玄鐵令牌，一字一句道：“臣妾不想再坐以待斃。既然避不開，那便迎上去。請皇上允臣妾……暗中查探。臣妾倒要看看，是誰的手，能伸得這麽長！”
    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玄燁深深地看著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這個從掃炕宮女一路走來的女人。他看到了她的恐懼，更看到了恐懼之下那份為了保護孩子而生的、無比強大的勇氣。
    良久，他緩緩點頭，隻吐出一個字：“準。”
    夜色深沉，禦舟在江麵上靜靜行駛。楚言哄睡了受盡折磨的祚兒，又去看過安然無恙的塔娜，然後獨自走到船頭。江風帶著水汽吹拂著她的臉頰，冰冷刺骨。
    她望著漆黑如墨的江麵，和遠處岸邊零星閃爍的燈火，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惠妃，或者還有別的什麽人，你們以為離開了京城，就能為所欲為了嗎？
    錯了。
    南巡路迢迢，暗箭雖毒，但執弓之人，也該嚐嚐被利刃反噬的滋味了。
    這場狩獵，現在，輪到我來做獵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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