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轉眼便入了夏。楚言的肚子已明顯隆起，行動間多了幾分笨拙。永壽宮宮內，守月和夏雲幾乎是寸步不離地跟著，生怕她有個閃失。
    這日晌午，天熱得厲害，蟬鳴聒噪不已。楚言坐在涼榻上，由著芷蘭打扇，看著胤佑和塔娜在鋪了竹席的地上玩七巧板。胤祚則在窗下臨帖，姿態端正，額角卻滲出細密的汗珠。
    “祚兒，歇會兒吧，仔細中了暑氣。”楚言心疼地喚道。
    胤祚放下筆，恭敬應了聲“是”，走到榻邊。夏雲立刻遞上一碗冰鎮過的綠豆湯，他接過去，小口喝著，姿態優雅。
    “皇阿瑪昨日考較兒臣功課，說兒臣的策論寫得有進步。”胤祚語氣平靜，但眼底閃著細碎的光，顯然很是高興。
    楚言笑著摸摸他的頭：“我們祚兒最是用功。”
    正說著，外麵傳來通傳，說是宜妃娘娘和幾位嬪妃過來探望。楚言心下微詫，她與宜妃素來不算親近，今日這般熱的天，怎會結伴前來？
    心裏想著，麵上卻不露分毫，由守月扶著坐直了些，理了理衣襟。
    宜妃領著衛貴人、王常在等四五人走了進來，一時間，原本寬敞的內室顯得有些擁擠。她們身後跟著的宮女手裏都捧著錦盒，說是給琪妃娘娘安胎的補品。
    “妹妹這永壽宮就是涼快，我們那兒都快待不住人了。”宜妃笑著在宮人搬來的繡墩上坐下，目光似不經意地掃過楚言的肚子，“瞧著妹妹這氣色，這一胎定是個康健的小阿哥。”
    楚言謙和地笑了笑：“借姐姐吉言。天氣炎熱，勞煩姐姐們跑這一趟。”
    塔娜和胤佑見來了生人，都安靜下來。塔娜蹭到楚言身邊，好奇地打量著來客。胤佑則被芷蘭抱在懷裏，小腦袋靠在芷蘭肩上，黑亮的眼睛滴溜溜地轉。
    衛貴人笑著接口：“琪妃姐姐福澤深厚，接連為皇上誕育皇子皇女，實在令人羨慕。聽說六阿哥聰慧過人，深得皇上喜愛，連南書房的師傅們都讚不絕口呢。”
    這話聽著是奉承，細品卻有些不是滋味。胤祚聞言，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放下手中的綠豆湯碗，規規矩矩地站到楚言身側，並不接話。
    楚言隻當聽不出話外音，淡淡道：“妹妹過獎了，孩子們平安康健便是最大的福氣。”
    宜妃端起夏雲奉上的茶，輕輕吹了吹，狀似無意地說道：“說起來，前兒個我去給太後請安，太後還問起六阿哥的功課。太後娘娘慈心，惦記著孫兒們是常理，隻是我聽著，似乎也有人在她老人家跟前嚼舌根，說什麽……阿哥過於聰穎，恐非稚子之福，畢竟慧極必傷的事兒也不少。”
    室內陡然一靜。連不懂事的胤佑似乎都感覺到氣氛不對，往芷蘭懷裏縮了縮。
    楚言的心猛地一沉。這話就有些誅心了，暗指胤祚風頭太盛，引人忌憚。她感到身旁的胤祚身體瞬間繃緊。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火氣，臉上依舊帶著得體的淺笑：“太後娘娘慈愛，關心孫兒學業是有的。至於旁的話，想必是姐姐聽差了。祚兒年紀小，不過是肯用功些，當不得什麽過於聰穎。皇上常教導皇子們要勤勉本分，祚兒不過是遵循皇阿瑪教誨罷了。”
    她四兩撥千斤，既抬出了皇上，又將胤祚的聰慧歸結於“肯用功”，避開了那敏感的暗示。
    宜妃碰了個軟釘子，臉上笑容淡了些，抿了口茶，不再說話。
    衛貴人卻像是沒察覺氣氛尷尬，又笑著看向依偎在楚言身邊的塔娜：“塔娜格格也出落得越發水靈了。聽說格格性子活潑，前幾日還在禦花園裏跟著六阿哥學射箭？真是英姿颯爽，不像三公主四公主小時候，整日隻知道悶在屋裏。”
    這話明褒暗貶，是在說塔娜不夠文靜，失了格格應有的端莊。
    塔娜再小也聽得出這不是好話，小臉頓時漲紅了，抓著楚言衣袖的手緊了緊。
    楚言心中怒意翻湧，這些人，衝著她來便罷了，如今竟連孩子們都不放過。她正要開口，卻感覺胤祚輕輕拉了一下她的衣角。
    隻見胤祚上前半步，對著衛貴人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聲音清朗平靜：“衛娘娘謬讚了。皇阿瑪曾言，我大清以騎射立國，皇子皇女習練騎射，是為不忘根本。妹妹年紀尚小，不過是兒臣這個做兄長的帶著玩耍，強身健體而已。三姐姐、四姐姐女紅極好，改日兒臣定向皇阿瑪請旨，請幾位姐姐為太後娘娘繡製佛經，以表孝心。”
    一番話滴水不漏，既搬出了康熙的教導，解釋了塔娜“活潑”的正當性，又反將一軍。
    衛貴人被一個孩子說得啞口無言，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訕訕地低下頭去。
    楚言看著兒子挺直的背影，心中又是驕傲又是酸楚。這孩子，太過早慧，也過早地見識了這宮中的風刀霜劍。
    宜妃見狀，知道今日是討不到好了，便起身告辭。其他幾人自然也跟著站起來。
    送走這一行人，永壽宮恢複了安靜，氣氛卻有些凝滯。
    塔娜撲進楚言懷裏，委屈地扁著嘴：“額娘，她們是不是不喜歡我？”
    楚言摟緊女兒，柔聲安慰：“怎麽會？我們塔娜聰明又漂亮，額娘和皇阿瑪最喜歡了。”
    胤祚卻沉默地走回窗邊，看著方才臨摹的字帖，小小的身影透著與年齡不符的沉鬱。
    楚言讓芷蘭帶塔娜和胤佑去隔壁吃果子，自己走到胤祚身邊，輕輕攬住他的肩：“祚兒，方才……謝謝你護著妹妹。”
    胤祚抬起頭，眼中帶著一絲迷茫和倔強：“額娘，兒臣用功讀書，勤練騎射，錯了嗎？為何她們要說那樣的話？”
    楚言心中一痛，蹲下身，平視著兒子的眼睛：“祚兒，你沒錯。你勤奮好學，友愛弟妹，皇阿瑪和額娘都為你驕傲。隻是……這世上，並非所有人都見得別人好。你越是出色，便越會襯得有些人平庸，她們心裏不自在，便要說出些不中聽的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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