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端午，天氣漸漸熱了起來。紫禁城各宮各殿都開始懸掛艾草、菖蒲，準備應節的物件。永壽宮裏，楚言正看著宮人給孩子們係五色絲線，胤愉被乳母抱著，好奇地抓撓手腕上柔軟的絲線，咿咿呀呀地叫著。
    就在這時，儲秀宮忽然傳來消息，貴妃鈕鈷祿氏病倒了，而且病勢來得凶猛，太醫診脈後，麵色凝重地吐出兩個字——肺癆。
    這兩個字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瞬間在後宮激起千層浪。肺癆，在這個時代，幾乎是和“絕症”、“傳染”劃等號的。
    玄燁當即下令，儲秀宮閉門謝客，一應物品單獨處理，太醫日夜輪值守候。各宮主位也都得了吩咐，無事不得前往探視，以免沾染病氣。
    楚言聽到消息時，心裏咯噔一下。鈕鈷祿貴妃性子溫和，與她雖不算十分親近，但也從未有過齟齬。想到那樣一個鮮活的人可能被病魔帶走，她心裏不免有些唏噓和難過。
    “額娘，貴妃娘娘病得很重嗎？”胤祚放下手中的書，輕聲問道。他如今接觸的事情多了，對宮裏的動向也更為敏感。
    楚言點點頭，歎了口氣：“太醫正在盡力診治。”
    塔娜湊過來，小臉上帶著擔憂：“那……那我們能去看看貴妃娘娘嗎？她上次還給了我一個好看的香囊。”
    “不行。”楚言斷然拒絕，將女兒攬到身邊，耐心解釋，“貴妃娘娘的病會過人，你們年紀小，身子弱，不能去。”
    孩子們似懂非懂，但見額娘神色嚴肅，都乖乖點頭。
    隔了兩日，楚言正在查看內務府送來的端午賞賜單子，宜妃和幾位嬪妃竟聯袂來到了永壽宮。
    宜妃稱病靜養了一段時日，如今看著氣色倒是恢複了，隻是眉眼間那股若有若無的銳利依舊。她今日穿著一身碧山色宮裝，扶著宮女的手，笑吟吟地走進來，仿佛之前禦花園的風波從未發生過。
    “琪妃妹妹近日可好？喲，幾位阿哥格格都在呢，真是熱鬧。”宜妃目光在孩子們身上轉了一圈，最後落在楚言身上。
    楚言起身相迎，心中警惕，麵上卻不露分毫：“勞宜妃姐姐惦記，一切都好。姐姐們今日怎麽有空過來？”
    幾位嬪妃互相看了看，最後還是宜妃開口，她歎了口氣，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憂色：“我們是為了貴妃姐姐的事來的。聽說貴妃姐姐病得厲害，肺癆啊……聽著就嚇人。皇上雖下令不讓探視，可我們姐妹一場，心裏實在難安。想著妹妹素來得皇上看重，又最是心善，不知……可否與我們一同去儲秀宮外看看？哪怕隻是在宮門外問個安，盡盡心意也好。”
    楚言的心瞬間沉了下去。去儲秀宮？還是在明知貴妃得的是傳染性極強的肺癆，且皇上已明確下令不得探視的情況下？
    她看著宜妃那雙看似擔憂，實則隱含算計的眼睛，立刻明白了對方的意圖。這哪裏是去盡心意，分明是挖了個坑等著她跳。若她不去，便是不顧姐妹情分，心腸冷硬；若她去了，便是違背聖意，還可能沾染病氣，甚至將病氣帶回永壽宮，危及孩子們。無論去與不去，都能讓她惹上一身腥。
    “宜妃姐姐有心了。”楚言垂下眼簾，語氣平和，“隻是皇上已有明旨，令各宮不得前往儲秀宮探視，以免驚擾貴妃靜養，也免……病氣擴散。你我姐妹關心則亂，但更應謹遵聖意，以免好心辦了壞事，反而讓貴妃姐姐不安。”
    她直接把康熙的旨意搬了出來，點明了“疫病擴散”的風險。
    宜妃臉上的笑容僵了僵，隨即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妹妹說得是。隻是……唉，一想到貴妃姐姐在裏頭受苦，我們這些做妹妹的卻在外麵安然享福，這心裏頭，真是如同油煎一般。妹妹難道就一點也不擔心嗎？”
    這話就有些誅心了，暗指楚言冷血。
    旁邊的衛貴人也小聲附和：“是啊，貴妃娘娘平日待我們不滿……”
    楚言心中冷笑，正要再次拒絕，目光卻瞥見胤祚微微蹙起的眉頭，和塔娜似懂非懂、帶著疑惑的眼神。她心念電轉，若今日強硬拒絕，這些人在孩子們麵前不知會說出什麽話來。
    她深吸一口氣，臉上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憂慮和無奈：“姐姐們所言極是，妹妹心中又何嚐不記掛貴妃姐姐？隻是聖命難違……這樣吧，既然姐姐們心意懇切，不如我們一同去儲秀宮外，隔著宮門，向裏問個安，也算是全了姐妹之情，又不算違背皇上旨意。如何？”
    她這話看似退讓，實則將探視變成了“隔門問安”，既全了麵子，又最大程度降低了風險，還把所有人都綁在了一起。
    宜妃顯然沒料到楚言會來這一手，愣了片刻，騎虎難下，隻得幹笑兩聲：“妹妹……思慮周詳，如此也好。”
    於是，一行人各懷心思，浩浩蕩蕩往儲秀宮走去。楚言特意吩咐乳母看好孩子們，一個都不準跟來，隻帶了守月和夏雲隨行。
    儲秀宮宮門緊閉，往日熱鬧的宮苑此刻寂靜無聲，隻有幾個麵覆白巾的太監和宮女在門外值守，空氣中隱隱飄散著一股藥味和……艾草燃燒後的煙熏氣。
    見到幾位妃嬪到來，值守太監連忙上前阻攔：“各位娘娘請留步！貴妃娘娘需要靜養，皇上有旨……”
    “本宮知道。”宜妃打斷他，拿出帕子掩住口鼻，站得遠遠的，揚聲道，“我們姐妹隻是擔心貴妃姐姐，特來宮門外問安。裏頭的人聽著，貴妃娘娘今日可好些了？”
    宮門內寂靜片刻，才有一個宮女顫抖的聲音傳出來：“謝……謝各位娘娘掛心……我們娘娘……今日咳得輕些了……”
    那聲音虛弱，帶著壓抑的咳嗽聲，聽得人心裏發緊。
    楚言站在眾人稍後一些的位置，她能感覺到身旁的守月和夏雲身體緊繃，顯然也十分緊張。她自己也屏著呼吸，心中默默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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