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說的是。”楚言溫順地附和，“臣妾隻是覺得，有時一句鼓勵，或許比十句訓斥更能激發孩子向上的心。就像方才，祚兒主動提出要幫祺兒，皇上若當時能讚他一句兄友弟恭，或許比訓斥祺兒十句，效果更好。”
    玄燁抬眼看著她，目光銳利，仿佛要看到她心裏去。楚言坦然回望，眼神清澈。
    良久，玄燁忽然低笑了一聲，帶著些許自嘲：“倒是朕，有時還不如你會教孩子。”
    他放下茶盞，將楚言拉到身邊坐下，握著她的手，語氣帶著感慨：“這帝王心術，權衡製衡，用慣了，有時竟忘了如何做個尋常父親。”
    楚言反握住他的手，輕聲道：“在臣妾心裏，皇上首先是孩子們的父親，然後才是君王。”
    這話說得大膽，卻真切。玄燁凝視著她，眼中最後一絲厲色消散，化為一片溫存。
    “罷了，今日之事，就依你。”他歎了口氣，“往後朕……盡量對孩子們耐心些。”
    窗外，雨不知何時停了，一縷微弱的夕陽透過雲層縫隙照射進來，在青磚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書房裏的風波暫時平息，但楚言知道，隨著皇子們漸漸長大，這樣的比較、壓力和暗湧隻會越來越多。
    她能做的，便是在這冰冷的宮規和嚴苛的父愛之間，為她的孩子們，也為他其他的孩子，盡力撐開一小片溫暖、理解的空間。
    而玄燁，或許也開始意識到，除了帝王的責任，他還有身為人父的，另一重需要學習的功課。
    入了冬，第一場雪細細碎碎地落下來，將紫禁城的琉璃瓦覆上一層薄薄的白。
    玄燁新封了一位佟妃，是已故孝懿皇後的妹妹，佟國維家的姑娘，年輕鮮妍，性子瞧著也爽利。
    她一入宮便位份尊貴，雖不及當年她姐姐的聲勢，卻也引得六宮側目。
    這日雪後初晴，陽光照在雪地上，晃得人睜不開眼。楚言正看著小太監們清掃庭院裏路麵上的積雪，秋紋便來報，佟妃來了。
    楚言有些意外。她與這位新妃素無往來，隻在重陽宮宴上遠遠見過，印象裏是個眉目明麗、言笑爽快的女子。
    今日這般突然造訪，不知是何用意。
    她整理了一下衣襟，迎至殿門。
    隻見佟妃披著一件大紅猩猩氈鬥篷，襯得肌膚勝雪，眉眼間帶著恰到好處的笑意，由宮女扶著，嫋嫋婷婷地走了進來。
    “姐姐這永壽宮倒是暖和。”佟妃解下鬥篷遞給宮女，露出裏麵一身杏子黃的綾緞旗袍，行動間環佩叮當，聲音清脆，“本宮在宮裏悶得慌，想著姐姐這裏孩子多，定然熱鬧，便不請自來了，姐姐不會嫌我打擾吧？”
    她話說得漂亮，姿態也放得低，一口一個“姐姐”，顯得十分親熱。
    楚言心中警惕，麵上卻笑得溫婉：“佟妃娘娘說哪裏話，您能來，是永壽宮的福氣。快請裏麵坐。”
    兩人在暖炕上分賓主坐下，夏雲奉上熱茶點心。
    佟妃目光在殿內掃了一圈，笑道：“早聽說姐姐會調理，把這永壽宮打理得溫馨舒適，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不像我那承乾宮，地方雖大，卻總覺得冷清了些。”她語氣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羨慕，隨即又關切地問，“聽說前些日子五阿哥跑到姐姐這兒來了？沒給姐姐添麻煩吧？”
    楚言心道，消息傳得真快。她抿了口茶，淡淡道：“勞妹妹掛心，不過是孩子間的小事，已經過去了。”
    “那就好。”佟妃笑了笑，端起茶盞，用蓋子輕輕撥弄著浮沫，狀似無意地說道，“說起來，五阿哥那孩子也是可憐見的。宜妃姐姐性子強，對兒子期望也高，難免逼得緊了些。倒是六阿哥，聽說越發得了皇上青眼，連南書房的先生們都讚不絕口呢。”
    她這話聽著是閑談，實則句句都點在關鍵處。楚言握著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緊，麵上依舊平靜：“佟妃娘娘過譽了。祚兒不過是肯用功些，當不得如此誇獎。孩子們都還小，將來的路長著呢。”
    “姐姐太過謙了。”佟妃放下茶盞，身子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帶著幾分推心置腹的意味，“不瞞姐姐說，我初入宮闈，許多事都不懂。隻是冷眼瞧著，這宮裏如今有子的妃嬪裏，姐姐是最得聖心，也最會教養孩子的。往後，還望姐姐多多指點才是。”
    她這話近乎直白地示好，甚至有些捧殺的嫌疑。楚言心中警鈴大作，這位佟妃，看著年輕爽朗，心思卻一點也不簡單。
    “佟妃娘娘折煞臣妾了。”楚言垂下眼簾，“臣妾愚鈍，不過是守著本分，照顧好幾個孩子罷了。娘娘身份尊貴，聰慧明理，何須臣妾指點。”
    正說著，外麵傳來孩子們的聲音，是胤祚帶著塔娜和胤佑從書房回來了。
    三個孩子見到有客，立刻收斂了嬉笑，規規矩矩地上前行禮。
    佟妃見到孩子們，眼睛一亮，尤其是看到俊秀沉穩的胤祚和粉雕玉琢的塔娜時，笑容更盛了幾分。
    “快起來，快起來。”她招手讓孩子們近前，目光在胤祚臉上停留片刻，讚道，“這就是六阿哥吧？果然氣度不凡，一看便知是讀書種子。”又拉過塔娜的手，從腕上褪下一隻通透的翡翠鐲子，直接套在了塔娜手腕上，“這鐲子水頭還好，給格格戴著玩吧。”
    那鐲子翠色欲滴，一看便知價值不菲。塔娜有些無措地看向楚言。
    楚言忙道：“佟妃娘娘，這太貴重了，小孩子家受不起。”
    “不過是個玩意兒，姐姐何必見外。”佟妃按住楚言的手，又看向眨巴著大眼睛、好奇地望著她的胤佑，笑道，“七阿哥也長得虎頭虎腦，真招人喜歡。”她示意宮女拿出一個赤金打造、鑲嵌著各色寶石的九連環，“這個給七阿哥解悶。”
    連乳母抱著的胤愉，她也準備了一個長命鎖片的金項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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