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練武場上的奚落

字數:4857   加入書籤

A+A-


    晨光熹微,驅不散少年心頭的陰霾。楊奇幾乎是睜著眼捱過了後半夜,直到窗外泛起魚肚白。他僵硬地從冰冷的地上爬起來,身體像生了鏽的機械,每一處關節都在呻吟。昨夜攥得太緊,掌心那方素帕上,被汗水浸透又被體溫烘幹的“雪”字銀線,已經有些模糊變形。他木然地將它塞回懷裏最深處,那裏,曾經滾燙的念想,如今隻剩下一塊冰冷的硬痂。
    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撲麵而來的晨風帶著濕冷的露氣,激得他打了個寒顫。練武場上,早已人影幢幢,呼喝聲、拳腳破風聲此起彼伏,充滿了昂揚的生氣。這份生氣,卻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遙遠,與他格格不入。
    他習慣性地走向最偏僻的角落,那裏光線晦暗,地麵坑窪不平,是演武場最不受待見的地方。剛拉開架勢,準備演練那套早已滾瓜爛熟卻收效甚微的基礎開山拳,一道刺耳的聲音就劃破了空氣。
    “喲嗬!這不是咱們的‘情聖’楊奇嗎?怎麽,昨兒個還沒被楊雪師姐點醒?還想著練你那花拳繡腿呢?”楊虎帶著幾個跟班,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故意將聲音拔得極高,瞬間吸引了附近不少人的目光。
    一道道視線如同探照燈般聚焦過來,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嘲弄和鄙夷。楊奇的身體瞬間繃緊,仿佛被無數芒刺紮中。他強迫自己不去看那些目光,隻是沉默地沉腰坐馬,一拳平平擊出,試圖將所有的羞辱和難堪都傾注在這徒勞的拳風裏。然而,那拳勢落在楊虎等人眼中,卻顯得格外軟弱可笑。
    “嘖嘖,看看這拳頭,軟得跟娘們似的!”楊虎旁邊一個尖嘴猴腮的少年怪聲怪氣地模仿著楊奇的姿勢,引得一陣哄笑,“就這還想讓楊雪師姐指點?癩蛤蟆打哈欠——口氣不小!”
    “我看他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另一個跟班抱著胳膊,斜睨著楊奇,滿臉的不屑,“廢物點心,就該待在垃圾堆裏發黴,跑出來礙什麽眼?”
    楊虎更是直接上前一步,一腳踢在楊奇腳邊一塊鬆動的青磚上,碎屑飛濺。“喂,廢物!昨晚撞柱子撞傻了吧?今天還想再試試?要不要虎爺我再給你鬆鬆筋骨?”他獰笑著,蒲扇般的大手互相捏了捏,指節發出哢吧的脆響,威脅之意溢於言表。
    哄笑聲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衝擊著楊奇搖搖欲墜的堤壩。那些刺耳的言語,像淬了毒的針,精準地紮在他最敏感的神經上。他死死咬著牙關,下唇幾乎被咬破,一股腥甜的鐵鏽味在口中彌漫開來。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臉頰滾燙,血液瘋狂地湧向頭頂,耳膜嗡嗡作響,眼前楊虎那張獰笑的臉龐都有些模糊。
    忍?
    一股狂暴的、帶著毀滅氣息的怒火猛地從心底最深處竄起,瞬間席卷四肢百骸!那怒火灼燒著他的理智,讓他幾乎要不顧一切地撲上去,哪怕拚個魚死網破!攥緊的拳頭,指節捏得發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卻絲毫無法抵消那焚心的屈辱。
    就在他雙目赤紅,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和壓抑而微微顫抖,幾乎要衝破臨界點時——
    “夠了!”
    一個略顯蒼老但中氣十足的聲音驟然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壓過了場中的喧囂。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一個穿著灰色舊布袍、頭發花白的老者背著手,慢悠悠地踱了過來。他麵容清臒,眼神卻異常銳利,像能穿透人心。正是楊家地位頗高的傳功長老,楊振。他負責監督晨練,也掌管家族基礎功法的傳授。
    楊虎等人臉上的囂張氣焰頓時一窒,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鴨子,訕訕地收斂起來,低頭行禮:“振長老。”
    楊振的目光掃過楊虎幾人,最後落在角落裏身體緊繃、如同拉滿弓弦般的楊奇身上。那銳利的目光仿佛帶著某種穿透力,讓楊奇沸騰的血液為之一冷,緊繃的身體下意識地鬆弛了一瞬。
    “家族演武場,是讓你們切磋技藝、精進修為的地方,不是讓你們逞口舌之利、欺淩同族的菜市場!”楊振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沉甸甸的份量,“楊虎,你的莽牛勁練到第四層了?很了不起嗎?有力氣在這裏聒噪,不如去後山多扛幾趟石鎖!滾去練功!”
    “是…是!”楊虎等人如蒙大赦,又帶著幾分不甘,灰溜溜地快步離開,不敢再多看楊奇一眼。
    人群的視線也隨之散去,重新回到自己的修煉上,仿佛剛才那場鬧劇從未發生。但空氣裏,那份無形的輕蔑和疏離,卻並未消散。
    楊振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楊奇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裏沒有明顯的同情,也沒有苛責,隻有一種深沉的平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他沒有說話,隻是微微搖了搖頭,那動作很輕微,卻像一塊巨石投入楊奇死寂的心湖,激不起半分漣漪,隻留下更深的冰冷和絕望。
    原來,在真正的強者眼中,連他這點可憐的、幾乎要玉石俱焚的憤怒,都是如此不值一提,甚至懶得置評。那搖頭,比楊虎的拳頭更傷人。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楊振不再看他,背著手,緩緩踱向演武場的另一端,開始指點另一個頗有潛力的嫡係子弟。溫和的話語,清晰的講解,與剛才冰冷的態度判若兩人。
    楊奇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遺忘的石雕。方才被強行壓下的怒火,此刻已盡數熄滅,隻剩下冰冷的灰燼和深入骨髓的疲憊與麻木。演武場上的喧囂再次變得遙遠,陽光落在他身上,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隻有徹骨的寒。
    他重新拉開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開山拳起手式,動作機械而僵硬。一拳擊出,風聲微弱,軟綿無力。往日裏雖進境緩慢,但每一拳擊出,總能感受到筋骨肌肉在微弱的真氣流轉下被淬煉的細微變化,那是他唯一的慰藉和希望。
    可今日,一切都不同了。
    心神激蕩之下,昨夜鬱結的悶氣未散,今晨又添新傷楊虎那一腳震起的碎石雖未直接擊中,卻也讓他氣血隱隱不暢)。更重要的是,楊雪那冰冷的眼神,楊虎等人的肆意羞辱,楊振那無聲的歎息……無數畫麵交織、重放,如同無數根無形的絲線,死死纏繞、攪動著他脆弱的心神。
    他努力想要集中精神,將意念沉入丹田,引導那微弱得可憐的真氣按照開山拳的運勁法門流轉。可那縷真氣,此刻卻像一匹脫韁的野馬,又像一團亂麻,在經脈裏左衝右突,完全不受控製。意念越是焦躁地想要收束它,它就越是狂躁地奔竄。
    “噗!”
    又是一拳擊出,非但沒有帶起應有的氣爆微鳴,反而因為真氣在手臂某處穴道驟然逆行衝撞,帶來一陣鑽心的刺痛!他悶哼一聲,手臂不受控製地抽搐了一下,拳勢徹底潰散。
    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不是因為用力,而是因為心焦和挫敗。他強行穩住身形,再次嚐試。意念沉入,捕捉真氣,引導…然而,那縷本該溫順流轉的力量,此刻卻充滿了叛逆,每一次引導都如同逆水行舟,艱難萬分。往日清晰的經脈路線,此刻也變得晦澀模糊,真氣運行到關鍵節點便如遇礁石,凝滯不前,甚至隱隱傳來阻塞的脹痛感。
    “心若亂麻,氣如沸湯,何談掌控?”一句古老拳經上的話,毫無征兆地浮現在他混亂的腦海中。
    他一遍遍演練著最基礎的拳架,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急,仿佛想用這瘋狂的揮霍來驅散心中的魔障,證明自己並非廢物。可那拳風,卻越來越散亂,腳步也變得虛浮踉蹌。汗水浸透了後背的粗布衣衫,黏膩冰冷地貼在皮膚上。
    “看那傻子,又在瞎折騰什麽?”遠處傳來壓低的嗤笑。
    “走火入魔的前兆吧?廢物就是廢物,連套基礎拳都打不穩了。”
    “離他遠點,別沾了晦氣…”
    細碎的議論聲,如同附骨之蛆,斷斷續續鑽進他的耳朵。
    楊奇充耳不聞,或者說,他已經無力去分辨那些聲音。他的世界,隻剩下眼前這片灰暗的角落,和自己體內那團完全失控、橫衝直撞的力量。每一次出拳,都像是在對抗著無形的枷鎖,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口沉悶的痛楚。
    “嗬!”
    他猛地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低吼,用盡全身力氣,將最後一式拳法狠狠擊向麵前的空氣!這一拳,帶著他所有的屈辱、憤怒、不甘和絕望!
    然而,回應他的,隻有一片死寂的空氣。
    沒有拳風破空,沒有筋骨齊鳴,隻有手臂肌肉過度拉伸帶來的撕裂般的痛楚,和丹田處傳來的一陣令人心悸的空虛與刺痛——那是真氣徹底紊亂、幾近枯竭的征兆。
    他保持著出拳的姿勢,身體因為脫力和劇痛而微微顫抖。豆大的汗珠沿著他蒼白的臉頰滾落,砸在腳下冰冷的青磚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演武場上,陽光正好,少年們的呼喝聲充滿了蓬勃的朝氣。唯有這片角落,如同被陽光遺忘的凍土,散發著絕望的寒意。楊奇緩緩收回手臂,那動作仿佛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他佝僂著背,像一株被狂風驟雨徹底摧折的幼苗,所有的精氣神,都在這一拳的徒勞與體內的紊亂中,被徹底打散、抽空。
    迷茫,深不見底的迷茫,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徹底淹沒。前路在何方?這日複一日、毫無希望的掙紮,意義何在?連最基礎的東西都掌控不了,談何力量?談何尊嚴?談何…那早已破碎不堪的念想?
    他茫然地抬起頭,視線沒有焦點地投向演武場邊緣。那裏,一堵爬滿了枯藤、隔絕著家族後山禁地的斑駁高牆,在晨光中投下巨大而沉默的陰影,如同蟄伏的巨獸。
    喜歡神象鎮獄:從凡塵到仙穹請大家收藏:()神象鎮獄:從凡塵到仙穹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