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稠的黑暗，帶著刺鼻的血腥和劣質金瘡藥的苦澀氣味，如同冰冷的裹屍布，將楊奇緊緊包裹。意識在無邊的虛無和陣陣撕裂般的劇痛中沉沉浮浮。每一次試圖掙脫黑暗的泥沼，身體各處傳來的尖銳警報便將他狠狠拽回深淵。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個時辰，也許是整整一天。一絲微弱的光線，帶著嗆人的灰塵氣息，艱難地刺破沉重的眼皮。楊奇緩緩睜開眼。
    視線模糊而渙散，如同隔著一層汙濁的毛玻璃。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低矮、布滿蛛網和煙熏痕跡的屋頂椽子。身下是冰冷堅硬的土炕，粗糙的草席硌著傷處，帶來持續的鈍痛。空氣裏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劣質藥味、汗餿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和泥土的腥氣。
    他微微轉動沉重的脖頸，骨骼發出艱澀的摩擦聲。破舊的木桌上，油燈早已熄滅，隻留下一個烏黑的燈盞。半碗渾濁、早已冷卻的褐色藥湯隨意擱在桌沿，旁邊是半個同樣冷硬、爬著幾道裂紋的雜麵饃饃。除此之外，空無一物。
    陋室依舊，死寂如墳。沒有關切的身影，沒有溫熱的湯水，更沒有哪怕一句象征性的問候。他被徹底遺忘在這肮髒、冰冷、散發著腐朽氣息的角落，如同丟棄一件破損的垃圾。
    意識逐漸回籠，演武場上的畫麵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紮入腦海！
    楊雪那高高在上、視他如汙穢的冰冷眼神。
    楊虎等人肆無忌憚的哄笑和鄙夷。
    執法長老冰冷如鐵的宣判：“墊底！丙下！”
    還有…自己如同爛泥般匍匐在擂台上，在眾目睽睽之下嘔出鮮血，留下那灘刺目汙痕的極致屈辱！
    “呃…” 一聲痛苦的嗚咽不受控製地從幹裂的唇間溢出。不是身體的痛，而是靈魂被反複淩遲的劇痛！一股腥甜猛地湧上喉頭，他死死咬住牙關，才沒有再次噴出血來。身體因為巨大的情緒衝擊而劇烈顫抖，牽扯著全身的傷口，帶來一陣陣鑽心的撕裂感。
    他艱難地側過頭，視線落在炕沿。那裏，胡亂揉成一團、沾滿黑紅汙穢、早已看不出原本素白顏色的絲帕，如同一條冰冷的毒蛇，盤踞在視線裏。那是楊雪“施舍”的羞辱，是昨夜禁地冰冷審判的證物，更是將他所有卑微幻想徹底碾碎的刑具！
    “髒…髒了我的眼…”
    “不自量力…麻煩…”
    楊雪那清冷刻骨的聲音，帶著無盡的輕蔑和厭棄，再次在死寂的陋室裏清晰回響，每一個字都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殘破的靈魂上！
    “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嘶吼猛地從他喉嚨深處爆發出來！他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猛地揮動那條還能勉強動彈的手臂，狠狠掃向那團汙穢的破布！
    “滾！滾開！”
    絲帕被掃落在地，沾滿了灰塵。可那刺目的汙漬，那殘留的、此刻令人作嘔的幽香，卻如同附骨之蛆，死死烙印在他的腦海深處，揮之不去！
    滔天的恨意和巨大的悲慟如同兩條冰冷的毒蟒，死死纏繞住他的心髒，瘋狂噬咬！恨楊雪的冰冷無情，恨楊虎的落井下石，恨家族的不公，更恨這不爭氣、廢物透頂的自己！為什麽？憑什麽？！這股無處宣泄的、幾乎要焚毀理智的怨毒洪流，在他胸中左衝右突，找不到出口！
    “噗——！”
    又是一口暗紅的淤血，終於壓抑不住，從他緊咬的牙關縫隙中狂噴而出！溫熱的血液濺落在冰冷堅硬的土炕沿上，留下幾朵刺目驚心的暗紅花痕，也帶走了他最後一絲支撐身體的力氣。
    他重重地癱倒回去，身體因為劇痛和極致的虛弱而不受控製地痙攣。每一次抽搐都牽扯著筋骨深處的暗傷，帶來新一輪的折磨。冷汗如同小溪般從額角、鬢邊瘋狂湧出，瞬間浸透了單薄的衣衫，黏膩冰冷地貼在皮膚上，帶來更深的寒意。
    丹田處，那原本就微弱如風中殘燭的真氣，此刻更是徹底陷入一片狂暴的死寂。不，不是死寂，是徹底的紊亂和枯竭！昨夜走火入魔的惡果，加上今日心神遭受的毀滅性打擊，如同兩座崩塌的巨山，將他本就搖搖欲墜的修為根基徹底壓垮、碾碎！
    他下意識地嚐試著，想要沉下心神，去感應、去收束體內那縷微弱的力量。然而，意念剛剛沉入丹田，便如同撞上了一片狂暴的、布滿尖刺的混沌旋渦！
    “轟！”
    無形的劇痛瞬間炸開！仿佛有無數根燒紅的鋼針，從丹田深處猛地刺向四肢百骸！經脈如同被強行灌入了滾燙的岩漿，傳來灼燒般的撕裂感！穴位更像是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敲擊，酸脹欲裂！
    “呃啊！” 他身體猛地弓起，如同被投入油鍋的蝦米，發出一聲淒厲到變形的慘嚎！豆大的冷汗瞬間布滿了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蒼白麵孔，牙關咬得咯咯作響，牙齦再次滲出血絲。眼前金星亂舞，黑暗如同潮水般洶湧而至，幾乎將他再次吞沒！
    他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卻絲毫無法抵消體內那焚身蝕骨般的痛苦！嚐試失敗了，代價是更加慘烈的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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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若死灰，氣如沸湯，妄動則焚身…” 一句早已被遺忘在角落的古訓，帶著冰冷的絕望，浮現在他混亂的腦海中。
    他癱在冰冷的土炕上，如同一條被拋上岸的魚，隻剩下徒勞而微弱的喘息。身體內部，那由真氣紊亂帶來的、如同附骨之疽般的空虛、灼痛和撕裂感，並未隨著嚐試的停止而消失，反而如同跗拳道的陰勁，持續不斷地侵蝕著他的生機。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細微卻清晰的痛楚，提醒著他修為根基的徹底崩壞。
    絕望，深不見底的絕望，如同冰冷的墨汁，徹底浸透了他的骨髓、他的靈魂。
    前路？哪裏還有前路？
    力量？早已化為泡影！
    尊嚴？早已被踐踏成泥！
    就連這具殘破的身體，也成了禁錮靈魂、不斷施加酷刑的牢籠！
    “完了…全完了…” 破碎的、帶著濃重鼻音的低語，在死寂的陋室裏微弱地響起，充滿了徹底的灰敗和死寂。那雙曾經在月下仰望楊雪時，還帶著一絲卑微光亮和執拗的眼睛，此刻已徹底失去了所有神采，隻剩下空洞、麻木和一片望不到邊際的黑暗。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那隻還能勉強動彈的手臂。手臂上布滿汙穢和幹涸的血跡，微微顫抖著。指尖，一點點，一點點地移向自己的眉心。
    那裏，是武者意念凝聚的紫府雛形所在，也是神魂寄居之地。對於一個武者而言，自我了斷神魂，是最徹底、也最無痛的解脫方式。
    指尖帶著冰冷和微弱的顫抖，終於觸碰到了眉心冰冷的皮膚。那一點微涼的觸感，卻讓他麻木的心湖，泛起一絲解脫般的漣漪。
    結束吧…
    這毫無意義的痛苦…
    這令人窒息的屈辱…
    這…看不到一絲光亮的人生…
    就在指尖凝聚起最後一絲微弱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意念之力，即將刺入眉心識海的刹那——
    “吱呀…”
    一聲輕微到幾乎被忽略的、門軸轉動的聲音，突兀地在死寂的陋室外響起！
    緊接著，是刻意放輕、卻依舊帶著一絲熟悉的、略顯虛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了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外。
    楊奇即將刺入眉心的指尖，猛地僵在了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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