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家主楊弘的考量
    楊弘那含怒一掌拍在陰沉木桌麵的悶響，如同驚雷在宗祠死寂的廳堂中炸開！堅逾精鐵的桌麵，清晰地印下一個邊緣木紋碎裂的掌印，觸目驚心。這聲巨響和那深刻的烙印，瞬間壓下了楊振與楊鐵岩之間劍拔弩張的罡風，也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敲在每一位長老的心頭。
    燭火被掌風帶得瘋狂搖曳，光影在眾人臉上明滅不定，如同他們此刻翻騰的心緒。
    “吵吵嚷嚷！成何體統！”楊弘的聲音帶著壓抑到極致的怒火和一種沉重的疲憊，目光如電，掃過臉色劇變的楊振和依舊憤懣不平的楊鐵岩，最終落在眼簾低垂、鐵膽無聲轉動的楊戰天身上。那目光銳利，仿佛要穿透對方那層石雕般的死寂。
    廳堂內隻剩下燭火燃燒的劈啪聲，以及眾人壓抑的呼吸聲。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鬆脂。
    楊弘緩緩收回按在掌印上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發白。他深吸一口氣，那氣息沉重得如同拉動破敗的風箱，強行壓下翻湧的氣血和幾乎要脫口而出的咆哮。他重新坐回主位，身體微微後靠，倚在冰冷的椅背上，仿佛那沉重的家主袍服和此刻肩頭的壓力，讓他不堪重負。
    他閉上眼，手指無意識地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腦海中，混亂的畫麵如同走馬燈般飛速閃現，最終定格在演武場上那兩幅血腥而震撼的畫麵：
    楊奇！那道青色的身影，如同浴血的魔神，硬撼金鍾罩！拳鋒破空，暴氣外顯！那純粹到極致、蠻橫到不講道理的力量感！那份在巨大壓力下臨陣突破的驚世潛力！還有那雙…平靜得令人心悸的深邃眼眸！百年？不，是數百年都未曾出現過的絕世璞玉！若能善加引導，假以時日，必成楊家擎天巨柱！帶領家族走出天風城，甚至在這浩瀚修真界占據一席之地！這份誘惑，如同黑暗中的燈塔，灼熱得燙手！
    然而，另一幅畫麵緊接著撕裂了這份灼熱：楊豹扭曲如麻花的雙臂，楊剛塌陷的胸膛和黯淡如死灰的麵容，楊文在擂台上翻滾哀嚎的血泊！還有楊雪那倉惶逃離、失卻了往日清冷從容的狼狽背影！更如同跗骨之蛆般纏繞不去的，是楊戰天那雙深陷眼窩裏、如同黑洞般翻湧的毀滅寒潮！那寒潮中蘊含的決絕殺意，冰冷刺骨！
    天才？還是禍胎？
    力量，從來都是雙刃之劍。楊奇展現出的力量太過霸道，太過不可控！他那份平靜下隱藏的狠辣，那份對同族出手的毫無顧忌盡管有理由），都像是一頭未被馴服的遠古凶獸！他若成長起來，是家族的擎天柱，還是顛覆一切的毀滅之源？尤其…是在他明顯與楊戰天一係結下死仇的情況下！
    楊弘的指尖深深陷入太陽穴，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他仿佛站在萬丈深淵的獨木橋上，腳下是家族的未來，兩側是呼嘯的罡風和無底的黑暗。向左一步，是賭上整個家族命運去力保這驚世天才，必將徹底激怒楊戰天，引發家族內戰，血流成河！向右一步，是順應楊戰天的意誌，扼殺這不可控的威脅，家族或許能維持表麵平靜，但失去這百年難遇的契機，楊家將永遠困於天風城這一隅之地，日漸沉淪！
    無論向左向右，似乎都是死路！
    “家主！”楊振急切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近乎懇求的沉重，“楊奇之才，乃天賜楊家！其力量或有霸道之處，但心性堅韌，意誌如鐵！觀其行事，雖手段剛烈，卻非濫殺嗜血之輩！楊豹、楊剛皆咎由自取！若因一時之慮，便自毀長城，無異於剜心剔骨！家族振興之望，盡係於此啊！老朽願以性命擔保，此子可教！隻需妥善引導，必成家族脊梁！”
    楊振的話，如同重錘，敲在楊弘心頭那根名為“家族未來”的弦上。那“脊梁”二字，更是讓他緊閉的眼皮下，眼球微微顫動。
    “擔保？”楊鐵岩的冷笑如同冰渣，瞬間打破了楊振營造的沉重氛圍，“楊振長老，你的性命，擔得起家族覆滅的風險嗎？此子力量暴漲，來路不明！今日能廢楊豹、碎楊剛，他日羽翼豐滿，若心存怨懟，誰能製他？誰能保證他不會成為第二個…魔頭？！再者，他如此凶威，視族規如無物，旁係子弟人人自危，嫡係子弟憤懣難平！家族人心離散，根基動搖！此等禍患，不除不足以安人心，不足以正家法！家主，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
    楊鐵岩的話，則精準地戳中了楊弘心底最深的恐懼——失控！人心！楊奇那身無法理解的力量，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楊戰天那不死不休的殺意，更是隨時可能引爆的火藥桶！家族內耗，從來都是衰亡之始！
    楊弘緩緩睜開眼。眼底布滿了疲憊的血絲，但那份屬於家主的決斷力，正在艱難地凝聚。他不再看爭論的兩人，目光越過跳動的燭火，落在宗祠正前方那巨大的、象征著楊家列祖列宗的烏木牌匾上。“忠勇傳家，武德綿長”八個鎏金大字，在燭光下閃爍著沉甸甸的光澤。那是楊家的根，是流淌在血脈裏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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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轉動著左手拇指上一枚溫潤的墨玉扳指。那是他接任家主時，父親親手所傳。扳指內側，刻著兩個蠅頭小字——“持中”。
    持中…持中…
    這兩個字，如同冰冷的清泉，瞬間澆醒了楊弘混亂的思緒。他不能倒向任何一邊！至少在塵埃落定之前，絕不能！
    楊奇必須暫時控製起來！這是平息當前洶湧暗流、避免楊戰天立刻發難的唯一選擇！但，絕不能按楊鐵岩所言，廢其修為，囚於寒獄！那等於親手扼殺希望，並將楊振一係徹底推向對立麵！也等於向所有人宣告，他楊弘懼怕楊戰天，放棄了對家族未來的掌控！
    靜室…對，靜室！名義上是看管調查，實則…是保護！隔絕外界的殺機，也給他自己，給楊振，留下斡旋的時間和空間！至於守衛…楊弘的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楊振。
    “查明真相…”楊弘再次開口，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重，“力量來源，心性根底，今日是非曲直…一切，都需要時間，需要證據！”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掃過全場，最終落在楊振臉上，帶著一種深沉的、隻有對方能讀懂的意味：“傳功長老。”
    “在！”楊振立刻應聲，眼中閃過一絲希冀。
    “楊奇…暫由你傳功堂名下，挑選穩重可靠之人，看管於東苑‘聽濤閣’靜室。”楊弘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一應飲食起居，按核心弟子標準供給。嚴加守衛，無我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探視！更不得…私下用刑審問！”
    他特意強調了“傳功堂名下”、“聽濤閣”那是環境清幽、靈氣相對充裕的靜修之所）、“核心弟子標準”、“不得用刑”。每一個詞，都是對楊振的暗示和承諾——這不是囚禁，是保護性的隔離！
    “是！老朽遵命！必親自挑選人手，確保萬無一失！”楊振眼中精光一閃，懸著的心終於落下一半，鄭重抱拳領命。他聽懂了家主的弦外之音。
    “家主！”楊鐵岩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還想爭辯。
    “執法長老！”楊弘猛地打斷他，聲音陡然轉厲，帶著家主的威嚴，“你負責徹查楊豹私藏、使用淬毒匕首一事！以及…楊文重傷一事！務必查清前因後果，秉公處置！不得徇私！”
    他將“楊文重傷”這個燙手山芋丟給了楊鐵岩。楊文是傷在楊雪手下，這案子怎麽查？查深了，必然牽扯出楊雪的失態和楊戰天，這正是楊鐵岩不敢、也不願觸碰的！楊弘此舉，既是堵住楊鐵岩的嘴，也是在不動聲色地敲打楊戰天——你管好你的人！
    楊鐵岩頓時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臉漲成了豬肝色，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隻能憋屈地抱拳領命：“…是！”
    楊弘的目光最後轉向一直如同陰影般沉默的楊戰天。他手中的鐵膽依舊在無聲轉動，那“沙沙”聲如同毒蛇在枯骨上爬行。
    “大長老，”楊弘的聲音放緩，帶著一種公式化的沉重，“楊剛重傷，乃家族重大損失。煩請大長老，調動府庫資源，不惜代價，務必全力救治！所需丹藥，可破例支取！”
    這是安撫，也是交換。用救治楊剛的資源和破例權限，換取楊戰天對楊奇暫時處置方案的沉默。
    楊戰天緩緩抬起眼皮。那雙淬毒般的瞳孔，如同兩點寒星，沒有任何溫度地掃過楊弘的臉，又緩緩垂下，繼續盯著掌中轉動的鐵膽。
    他既未點頭，也未反對。
    隻是那鐵膽轉動的速度，似乎更慢了一絲。一股無形的、冰冷的壓力，如同水銀般彌漫開來。
    沉默，便是默許。至少，是暫時的妥協。
    楊弘心中那根緊繃的弦，終於稍稍鬆弛了一絲。他知道，這不過是風暴來臨前短暫的平靜。楊奇如同一顆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掀起的波瀾絕不會就此平息。楊戰天的殺意，如同潛伏的毒蛇，絕不會輕易放棄。
    聽濤閣的靜室，是庇護所，也是新的風暴眼。
    他疲憊地揮了揮手：“散了吧。”
    燭火搖曳，光影在楊弘疲憊而凝重的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他獨自坐在空蕩下來的宗祠主位，麵前是那道深刻的掌印和兩杯早已冰冷的殘茶。
    一子落定，棋盤未終。更大的風暴，已在無聲中醞釀。
    掌印烙桌懾紛爭，燭亂影搖心海崩。
    閉目神遊深淵畔，左擎天柱右危城！
    振言“脊梁”灼心魄，鐵岩“禍胎”刺骨冰。
    祖訓鎏金懸如鏡，扳指溫潤“持中”銘。
    睜目血絲凝決斷，字字千鈞定章程：
    “聽濤閣”名掩庇護，“傳功堂”手布禁兵。
    “核心”供給非階下，“嚴禁用刑”護雛鷹。
    鐵岩噎喉查懸案雪傷文），戰天默許換救星剛）。
    殘茶冷透主位寂，燭淚凝紅照孤影。
    靜室非是風波止，新漩暗湧聽濤鳴。
    一子暫平棋未了，黑雲壓城待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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