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紅頭繩與雪花膏,媚眼拋給瞎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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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年豬,分大肉。
這是桃花村一年到頭最熱鬧的日子。
天還沒亮,打穀場上就架起了兩口大鐵鍋,水燒得滾開,冒著白茫茫的熱氣。殺豬匠王屠戶光著膀子,手裏的殺豬刀磨得鋥亮,旁邊圍滿了等著分肉的社員和流著哈喇子的孩子。
在一群裹得像棉花包一樣、灰撲撲的村民中間,林巧巧顯得格外紮眼。
為了今天,她可是下了血本。
大冷的天,她穿著件掐腰的紅碎花新棉襖,顯得腰身格外細,脖子上圍著條鮮亮的黃圍巾,兩條黑油油的大辮子上特意紮了嶄新的紅頭繩。臉上還偷偷抹了點友誼牌雪花膏,那股子香氣,隔著二裏地都能聞見。
她凍得鼻頭通紅,兩隻手揣在袖筒裏直哆嗦,腳下的黑布鞋也不怎麽保暖,但她愣是挺直了腰杆,一雙眼睛像雷達一樣,在人群裏掃來掃去。
“巧巧,你找啥呢?脖子伸這麽長,不怕灌風啊?”旁邊有大嬸嗑著瓜子打趣道,“打扮得跟新媳婦似的,這是相中哪家後生了?”
“去去去!嬸子你別瞎說!”
林巧巧臉一紅,心虛地別過頭,眼神卻還是不死心地往村西頭的那條路上瞟。
她在等鄭雲。
自從那天早上在老宅門口驚鴻一瞥,那個赤著上身、渾身野性、護犢子護得厲害的男人,就像生了根似的紮在她心裏。
村裏的男人要麽是土裏刨食的泥腿子,要麽是文弱酸腐的知青,哪有鄭雲那樣充滿男人味兒的?
今天分肉,每家每戶都要派壯勞力來領,鄭雲作為溫素家的“男人”,肯定會來。她特意打扮得這麽漂亮,就是想讓鄭雲看看,她林巧巧這村花,不比溫素那個病懨懨的寡婦強一百倍?
然而,日頭越升越高。
兩頭幾百斤的大肥豬都已經變成了案板上的肉條,連支書王滿囤都拿著大喇叭開始喊名字分肉了。
“林有德家!林有德!”
“哎!來了!”林有德屁顛屁顛地上去領肉。
“張大栓家!”
……
名字一個個念過去,肉一塊塊分走。
林巧巧的腳都凍麻了,那個高大的身影卻始終沒有出現。
“溫素家!溫素家有人來嗎?”王屠戶喊了一嗓子,手裏拎著一塊帶骨肉,那是按人頭分給溫素的。
沒人應。
全場安靜了一秒。
“嘿,奇了怪了。”王屠戶嘟囔了一句,“這年頭還有人連肉都不要了?這可是過年的油水啊!”
“人家溫素現在是赤腳醫生,手裏有錢,估計看不上這點肉吧。”有人酸溜溜地說道。
林巧巧的心涼了半截,緊接著是一股無名火蹭地冒了上來。
不來?
這麽大的日子,他們居然不來?
“肯定是被溫素那個狐狸精給絆住了!”林巧巧氣得狠狠絞著手裏的手絹,咬牙切齒,“肯定是她怕鄭雲出來看見別的漂亮姑娘,故意把他鎖在家裏幹活!這個善妒的毒婦!”
她那一臉精心描畫的妝容,在冷風中顯得滑稽又可笑。這一早上的凍,算是白挨了!
溫家老宅。
院門緊閉,把外麵的喧囂隔絕得幹幹淨淨。
屋裏透著一股子清冷的藥香和井水不犯河水的疏離。
東屋的門簾被掀開。
溫素穿著一身整潔的家居服走了出來,臉色雖然還有些蒼白,但精神好了不少。
與此同時,西耳房的門也開了。
鄭雲從裏麵走出來。他已經換上了一身幹活用的舊衣服,手裏拿著把掃帚,顯然是剛打掃完屋子。
兩人在堂屋打了個照麵。
“起這麽早?”溫素先開口,語氣淡淡的。
“嗯。”
鄭雲點了點頭,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瞬,又克製地移開,“我去把院子裏的雪掃了。早飯在鍋裏溫著,雜糧粥。”
“謝謝。”
溫素客氣地道謝。
自從前兩天被迫領證、解決了林有德的陷害之後,兩人就達成了某種默契。
對外,他們是新婚燕爾的小兩口,恩愛非常;對內,他們是東家和長工,是同一屋簷下的“戰友”。為了避嫌,也為了給彼此留空間,他們依舊睡兩間房。
“今天分豬肉,不去看看?”鄭雲一邊往外走一邊隨口問道。
“不去。”
溫素走到藥櫃前,開始分揀今天要炮製的藥材,“家裏不缺那點肉。而且那裏人多嘴雜,去了也是聽他們嚼舌根子,不如在家清淨。”
鄭雲回頭看了她一眼,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這女人,活得通透,也傲氣。
“行,那我在家把柴劈了。”
老宅裏,一人切藥,一人劈柴,歲月靜好。
然而,村口的打穀場上,卻突然亂了套。
“虎子!虎子你怎麽了?!”
一聲淒厲的尖叫劃破了喧鬧。
隻見王屠戶家那個七八歲的小兒子虎子,原本正蹲在地上玩,突然扔掉了手裏的木棍,捂著肚子開始怪叫。
“哈哈!紅小人!綠小人!好多小人在跳舞!”
虎子指著空蕩蕩的半空,臉上露出一種詭異又興奮的笑容,手舞足蹈地在那兒亂抓,“別跑!抓蝴蝶!好多蝴蝶!”
“這孩子咋了?”周圍人嚇了一跳。
還沒等大家反應過來,虎子突然臉色漲紅,整個人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砰”的一聲悶響!
虎子倒在地上,牙關緊閉,兩隻眼睛向上翻著白眼,嘴角開始不受控製地往外吐白沫,渾身像觸電一樣劇烈抽搐起來。
“虎子!我的兒啊!你別嚇娘啊!”
王屠戶的老婆撲過去,嚇得魂飛魄散,拚命搖晃孩子,“這是咋了?剛才還好好的啊!”
“哎呀!這是中邪了吧!”
人群裏有個神婆一拍大腿,驚恐地喊道,“剛才殺豬血氣重,這孩子是不是衝撞了什麽髒東西?看這樣子是被鬼附身了啊!快!快去請趙半仙!”
“請什麽半仙!快掐人中!”
現場亂作一團。王屠戶手裏還拿著帶血的殺豬刀,眼睛都紅了:“都別吵!李大夫!李大夫呢!”
村裏已經退休的赤腳醫生老李頭被推了出來。他哆哆嗦嗦地按住孩子的脈搏,這一按,臉色刷地白了:
“這脈……跳得跟擂鼓似的,亂得沒邊了!而且這孩子渾身發燙,皮都發紅……我、我治不了啊!這怕是……怕是不行了!”
“不行了?!”
王屠戶一聽這話,差點昏過去,“你放屁!我兒子剛才還好好的!怎麽就不行了?!”
眼看孩子抽搐得越來越厲害,呼吸都開始困難了,臉憋成了紫茄子色。
一直沒說話的林巧巧站在人群外,看著這滲人的一幕,嚇得直往後縮。但她眼珠子一轉,忽然想到了什麽。
“支書!”林巧巧尖著嗓子喊道,“溫素不是神醫嗎?前陣子不是把王奶奶都救活了嗎?快去叫她啊!”
王滿囤一聽,猛地一拍腦門:
“對!快!大強!快去西頭老宅請溫素!還有那個鄭長工!”
“可是……”老李頭在旁邊嘀咕,“這看著像中邪,溫家丫頭能治?”
“死馬當活馬醫!快去!”王屠戶吼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