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這人不能走,明早六點來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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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這裏觀察?”
這幾個字剛落地,剛才還抹著眼淚的中年婦人猛地抬起頭。
還沒等她開口,旁邊那個一直抄著袖子、滿臉橫肉的漢子先炸了。他把腳上的老棉鞋往地上狠狠一跺,震得屋裏的塵土都揚了起來:
“不行!絕對不行!”
漢子指著躺在床上的大妮,唾沫星子橫飛,那一臉的橫肉都在抖:
“大夫,你這不是開玩笑嗎?留啥啊!明兒個就是正日子!天不亮下灣村老王家的接親隊伍就要進村!這新娘子要是沒在自個兒家炕頭上坐福,反倒在衛生站裏躺著,這傳出去像什麽話?!”
“就是啊大夫!”
中年婦人也急了,兩步躥到診桌前,那是真急了,眼淚都在眼眶裏打轉:
“那老王家在公社那是有人脈的,咱們惹不起啊!彩禮都收了,酒席也備下了。這要是明兒個早上見不著人,或者是誤了吉時,人家能把我們家脊梁骨戳斷了!”
“這人必須得帶回去!哪怕是抬,今晚也得抬回去!”
說著,那漢子一揮手,就要招呼另外兩個人去抬板車。
診室裏的空氣瞬間緊繃起來。
鄭雲眉頭一皺,在那漢子手剛碰到床沿的時候,手裏那根通爐子的鐵火鉤子“當”的一聲,不輕不重地敲在了鐵皮爐壁上。
清脆的金屬撞擊聲,讓漢子的動作僵住了。
溫素坐在一邊,甚至連姿勢都沒變。她手裏依舊捏著那支鋼筆,目光涼涼地掃過這一家子人,聲音不高:
“想把人抬走?行啊。”
“但我把醜話撩在這兒。她現在的脈象,那是‘真髒脈’都要出來了。氣血逆亂,心竅被痰迷死了,全憑最後一口元氣吊著。”
溫素抬起眼皮,目光如刀,精準地紮在那漢子的臉上:
“你們要是覺得麵子比命重要,現在就抬走。但這大冬天的,這一路顛簸回去,風一灌,要是這最後一口氣散了……”
她頓了頓:
“明兒個大紅花轎到了門口,接出來個死人。紅喜事直接辦成白喪事。這晦氣衝天的,你覺得那‘有頭有臉’的老王家,是會誇你們守信用,還是會直接讓你們全家給這姑娘賠命?”
“到時候,這彩禮錢,要是抬過去個死人,你們是退,還是不退?”
剛才還氣勢洶洶的漢子,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臉上的表情僵住了。
在農村,辦喜事最怕的就是“衝煞”,這要是真把新娘子折騰死了,那就是結了死仇,別說彩禮得吐出來,搞不好還得惹上麻煩。
那婦人更是嚇得臉色煞白,哆哆嗦嗦地問:“那……那咋整啊?溫大夫,這……這真有那麽邪乎?”
“我是大夫,治病救人是積德,我不拿這種事咒人。”
溫素重新拿起筆,在紙上寫了個方子,語氣稍微緩和了一些,給了個台階下:
“她這是急火攻心。今晚人必須留在我這兒,我得給她施針順氣,再用猛藥把那口氣給續上。隻要這一晚上不折騰,不受風,我保她明天早上有一口活氣兒。”
“那……那啥時候能接走?”漢子語氣軟了下來,眼裏滿是算計。
溫素給出了一個精確的時間節點:
“明早六點。”
“六點?”漢子皺眉盤算,“接親的五點半就出門了……”
“六點之前,針效還沒行完,拔了針人可能立馬就倒。”
溫素不容置疑地說道,“六點來接,那時候人雖然虛,但能喘氣,能坐住。你們接回去,給她擦把臉,換換衣裳,正好趕上拜堂的時辰。隻要人活著進了老王家的門,那就是王家的人了,之後是死是活,跟你們沒關係,也跟我沒關係。”
這一番話,說得極其露骨,卻又極其符合這幫人的心理。
他們要的不是這姑娘長命百歲,隻要她能“活著”嫁過去,這筆買賣就算成了。
漢子和婦人對視了一眼。
“成!”
漢子一咬牙,狠狠拍了板,“就聽大夫的!明早六點,我們準時來接人!”
他從懷裏掏出一把皺皺巴巴的零錢,數都沒數,直接拍在桌上:
“這是診費!溫大夫,這人我們就交給你了。您可得看好了,千萬別出岔子!”
婦人一步三回頭地看了看床上的閨女,眼神複雜。
一行人呼啦啦地走了,隻留下那個空蕩蕩的平板車停在院子角落裏。
鄭雲站在門口,看著那幾個人消失在夜色中,立刻轉身關上了大門,上了那道沉重的木門栓。
“走了。”
鄭雲回到診室,將厚重的棉布窗簾拉得嚴嚴實實,隔絕了外麵的寒夜。
屋裏隻剩下爐火燃燒的劈啪聲。
溫素走到檢查床前,看著那個依舊緊閉雙眼、仿佛死透了的姑娘。
她沒有急著施針,而是俯下身,伸出手,輕輕解開了姑娘領口那顆精致的盤扣。
“行了,別裝了。”
溫素的聲音很輕,在安靜的診室裏卻顯得格外清晰,“你家裏人都走了,把你扔在我這兒了。”
“這屋裏現在就咱們三個。”
話音剛落。
床上的姑娘睫毛劇烈顫抖了幾下。
緊接著,她猛地睜開眼,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裏,盛滿了比死還要絕望的恐懼。
“救我……”
姑娘的聲音嘶啞破碎,一把抓住了溫素的手腕:
“大夫……我不回去……我不要嫁……”
“我不回去……求求你,給我點毒藥吧,讓我死個痛快……”
大妮癱坐在檢查床上,雙手死死抓著溫素的衣袖,眼淚把那件大紅喜服的前襟都洇濕了一片。
溫素遞給她一塊濕毛巾,拉過椅子坐在她對麵,“那王家到底是龍潭還是虎穴?讓你寧願死也不敢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