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無恥的還鄉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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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州府惠東縣稔山鎮,這片昔日貧瘠的濱海丘陵,如今已成為嶺南大地上的一顆明珠。作為特區推廣農會的首發地,這裏見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在特區農技站長達一年半的傾力扶持下,農會會長黎老實帶領上千戶普通農戶,將上萬畝土地與海田改造成沃土良田。鎮裏不僅擁有嶺南最大的農機服務隊:十二台小鐵牛拖拉機日夜轟鳴,更孕育出嶺南第一個鄉鎮企業:惠香食品公司。當別處的百姓還在為溫飽掙紮時,稔山鎮的農戶已住上青磚瓦房,孩童走進新式學堂,空氣中常年飄蕩著食品廠烘烤方便麵的麥香。
    此刻,農會大院的電燈下,兩份文書在黎老實和幾位農會骨幹手中沉重傳遞。一份是墨香未散的《特區自治宣言》,鉛字鏗鏘;另一份則是惠州府衙新下發的告示,要求各鄉“竭盡全力,為駐穗英軍籌措軍糧”。
    “砰!”民兵隊長黎三弟的拳頭砸在木桌上,震得茶碗叮當作響,“我們能有今天,全憑特區政府和農技站的扶持!現在官府竟要我們給那些與特區作對的英國蠻夷籌糧?這種忘恩負義、侮沒祖宗的事,咱們稔山人決不能幹!”
    參會的二十餘位農會代表大多麵露激憤,紛紛附和。唯有坐在角落的劉書禮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綢衫下擺。這位昔日的稔山鎮地主,雖在農會發展中眼光獨到地投身其中,家中良田未增卻收入翻了數番,此刻卻臉色蒼白。
    “可……可官府那邊如何交待?”劉書禮聲音發顫,“違抗皇糧,那是要殺頭的啊。”
    黎老實抬起銳誌的目光,掃過眾人。這位年富力強,兩年前還撐著小船在風浪中刨食,如今脊梁卻挺得筆直:“特區待我們如親人,農機、種子、技術,哪一樣不是傾囊相授?如今特區有難,我們若袖手旁觀,甚至資敵,豈不豬狗不如?”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拔高:“我提議,駁回府衙無理要求,一粒糧食也不交!同時,所有民兵即刻集結,按特區政府戰備令,加緊操練新下發的武器!”
    “好!”黎三弟霍然起身,年輕的臉龐在燈光下熠熠生輝,“若官府敢動武,咱們就自治,請特區直接管轄!”
    決議迅速通過。眾人散去時,有人步履輕快、麵露喜色,有人卻眉頭緊鎖、憂心忡忡。劉書禮拖著沉重的步子回到自家三進宅院,看著廳堂裏新置的紅木家具、架上琳琅的古玩,手心滲出冷汗。他清晰地記得三年前縣城處決天地會眾的場景:劊子手鬼頭刀一揮,血柱噴湧,人頭滾落,圍觀百姓鴉雀無聲。那畫麵夜夜入夢。
    “五叔!”一聲呼喚打斷他的思緒。抬頭看去,一個瘦削的身影閃進門檻:竟是遠房侄子劉老二。
    劉老二原是稔山首富劉秉德的二兒子,在縣城替鴉片煙館看場子。去年夏收因嫉妒黎老實家莊稼長勢好,竟勾結城內地痞一把火燒毀數十畝即將豐收的玉米田,連累周邊十餘戶農家顆粒無收。農會成立後,這個人人喊打的惡少倉皇逃往外地投親。如今劉家家道中落,怎地又回來了?
    劉書禮正欲厲聲嗬斥,劉老二卻搶先開口,聲音壓得極低:“五叔,您家大難臨頭了還不自知?”
    這話如炸雷般在劉書禮耳畔響起。原來,《特區自治宣言》公布次日,欽差耆英便以八百裏加急通令兩廣,將特區定為“逆賊”,要求凡與特區有往來者須立即向官府自首,否則以同黨論處。此令在嶺南各地官員中反應微妙;這兩年誰家不曾與特區貿易?不少官員不僅將特區貿易視作政績,家族更借此斂財,自然陽奉陰違。
    但惠東縣令周扒皮卻是個例外。此人倚仗沿海地利,長期掌控惠東鴉片走私,劉老二正是其得力幹將。特區嚴打鴉片兩年,斷其財路,逼走劉老二,周扒皮早已懷恨在心。如今得欽差“剿逆”令箭,他立即召回流亡在外的劉老二,以“組建團練剿匪”為名,秘密成立“還鄉團”,意圖奪回稔山控製權及走私碼頭。劉老二此番歸來,正是為刺探農會虛實。
    劉書禮聽完,後背已被冷汗浸透。劉老二湊近一步,陰惻惻道:“五叔,您這些年跟著農會賺得盆滿缽滿,早入了官府黑冊。若不及早立功贖罪,到時候……”他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長夜漫漫,劉書禮在堂屋中踱步至天明。窗外漸白時,他終於顫抖著提筆,將農會民兵布防、食品廠倉庫位置、巡邏時辰等機密逐一寫出,末了還“貼心”標注:“變電所守備森嚴,有平海林家護衛,切不可碰。”
    他自然知道平海鎮的厲害。那座為整個惠東半島供電的火電廠,就坐落在平海玻璃產業園內。園區明麵上掛著十三行首林紹璋的旗號,實則是特區重要產業基地。林家乃嶺南望族,底蘊深厚,接到戰備令後,平海民兵千人悉數脫產訓練,武器精良,更守護著電廠、變電所等命脈所在。周扒皮之流,絕不敢輕易招惹。
    七日後,月黑風高夜。劉老二領著還鄉團百餘人,如鬼魅般潛入稔山鎮。依著劉書禮提供的布防圖,他們輕易避開巡邏,直撲食品加工廠。兩名守夜民兵還未發出警報,便被抹了脖子。倉庫裏堆成小山的方便麵成品、數千斤糧食被洗劫一空,原料倉庫燃起衝天大火。
    正當暴徒欲燒毀加工車間時,尖銳的槍聲劃破夜空。黎三弟率民兵趕到了。新裝備的56式半自動步槍在黑暗中噴吐火舌,還鄉團頓時潰散。混亂中,一夥人趁亂撞開劉書禮家大門,將其積攢多年的金銀細軟擄掠一空,揚長而去。
    黎明時分,劉書禮癱坐在一片狼藉的廳堂裏。名貴瓷器已成碎片,博古架空空如也,連夫人枕下的翡翠鐲子也不翼而飛。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院外傳來黎老實組織救火的呼喊、鄉親們憤怒的咒罵,而他隻是死死盯著手中那片從劫匪身上扯下的布條:正是還鄉團的號衣。
    引狼入室,反噬自身。這八個字如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心上。他顫抖著抬起手,狠狠甩了自己一記耳光,清脆的響聲在空曠的宅院裏回蕩,卻掩不住遠處食品廠廢墟上嫋嫋升起的黑煙。那黑煙扭曲著升向蒼穹,仿佛在嘲笑著每一個在時代洪流中首鼠兩端、最終被吞噬的靈魂。
    而在三十裏外的平海鎮,林家祠堂前的廣場上,上千民兵正迎著朝陽列隊操練。整齊的踏步聲震得大地微顫,槍刺如林,在晨光中泛著凜冽的寒芒。變電所圍牆上的探照燈緩緩轉動,將周圍照得如同白晝。這裏,已成鐵板一塊。
    稔山的火光,平海的刀光,在這個深秋的清晨,勾勒出嶺南大地上一幅殘酷的圖景:舊的秩序正在垂死掙紮,新的力量已然嚴陣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