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今夜無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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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2年11月15日,初冬的嶺南大地依然籠罩在濕熱沉悶的空氣中。這天清晨,當第一縷陽光刺破珠江口上空的薄霧時,英軍的侵略步伐終於踏上了這片他們垂涎已久的土地,特區的邊界地帶即將迎來一場改變曆史的交鋒。
負責進攻沙頭角的是第26蘇格蘭來福槍聯隊的麥考利上校。這位在印度殖民地積累了十五年“平叛”經驗的老牌殖民軍官,此刻正站在沙井鎮簡陋的碼頭上,審視著他麾下這支部隊:三千名身著猩紅色軍裝的英國正規軍士兵,以及一千名由清廷地方官員“協助招募”的輔助部隊。
麥考利上校調整了一下自己的皮質武裝帶,青銅紐扣在晨光中泛著冷硬的光澤。他今年四十七歲,灰藍色的眼睛深陷在常年日曬形成的皺紋裏,嘴角總是習慣性地向下抿著,形成兩道嚴厲的法令紋。在加爾各答的軍官俱樂部裏,同僚們私下稱他為“鐵手麥考利”:這個綽號既源於他在鎮壓印度土著起義時毫不留情的作風,也暗指他總能在戰利品分配中為自己攫取最大份額。
“先生們,”麥考利的聲音並不洪亮,卻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穿透力,“今天我們將踏上一個傳奇之地。沙頭角——那個不允許英國人進入的禁地,那個據說是東方最富裕的聚寶盆。”
他的目光掃過麵前列隊的軍官們,“我聽說那裏的商鋪裏堆滿了從未見過的商品,街道鋪著平整的硬石板,夜晚有永不熄滅的自明燈。我還聽說,”他刻意停頓,讓海風吹散他的話語,“那裏的倉庫裏堆著成噸的茶葉、絲綢,還有……懷表”
一陣細微的騷動在軍官隊伍中蔓延開來。站在麥考利身旁的陸軍參謀官威廉·克勞福德中校,一位三十二歲的軍校高材生,輕輕咳嗽了一聲:“上校,根據我們的情報,沙頭角的防禦力量主要是民兵組織,裝備落後,缺乏正規訓練。隻要我們突破梧桐山口,整個沙頭角地區將無險可守。”
麥考利滿意地點點頭,轉身望向東北方向:那裏,層巒疊嶂的梧桐山在晨霧中若隱若現,仿佛一道天然的屏障。“克勞福德中校告訴我,從沙井到沙頭角隻有十五英裏。”他提高音量,讓周圍的士兵都能聽見,“我向諸位保證,今晚我們將在沙頭角的豪宅裏享用晚餐,用他們精美的玻璃餐具品嚐葡萄酒!”
為什麽選擇在沙井登陸,而不是更靠近特區的蛇口港?這個問題在英軍的軍事會議上曾被激烈爭論過。克勞福德中校的地圖顯示蛇口港條件優越,但海軍的情報官帶來了令人不安的消息:特區在沿海三十海裏範圍內建立了某種“禁航區”,任何未經許可進入的英國船隻都可能遭到“鋼鐵軍艦”的攻擊。
“我們不能冒險讓運輸艦暴露在那種恐怖軍艦的射程內。”艦隊司令這樣告誡麥考利,“沙井雖然遠,但在安全範圍之外。”
於是,這支四千人的部隊在天色微明時開始登陸。沙井碼頭的簡陋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幾處搖搖欲墜的木棧道,渾濁的海水拍打著泥濘的灘塗。士兵們不得不蹚著齊膝深的海水將物資運上岸,沉重的炮車更是需要數十人合力才能拖上堤岸。
“上帝啊,這就是清國的港口?”一名年輕的中尉忍不住抱怨。
麥考利騎在他那匹純種的阿拉伯戰馬上,冷冷地注視著混亂的登陸場麵。這匹馬是他在孟買花了一百英鎊購得的,毛色如深褐色的綢緞,四肢修長有力。在印度平原上,他曾騎著它追擊潰逃的士兵,馬刀在陽光下劃出致命的弧線。此刻,戰馬似乎也感到了不安,不斷打著響鼻,馬蹄在潮濕的沙地上刨出淺坑。
直到日上三竿,部隊才勉強完成登陸集結。麥考利不耐煩地下令立即開拔,長長的隊伍沿著坑窪不平的土路蜿蜒而行。走在最前麵的是蘇格蘭來福槍聯隊的三個步兵營,猩紅色的軍裝像一條流淌的血河;中間是皇家炮兵連的六門青銅拿破侖炮,每門炮由三匹馬拉拽;殿後的是清軍輔助部隊和輜重車隊,牛車、馬車、獨輪車混雜在一起,吱呀作響。
道路的狀況比預想的更糟糕。出了保安縣城不到三裏,路麵就布滿了人為挖掘的溝壑和陷坑。顯然是當地的民兵組織事先做了破壞。這些“被特區蠱惑的暴民”,按照清廷官員的說法,已經完全背叛了朝廷。
“該死的路!”麥考利咒罵道。他的戰馬差點踩進一個偽裝巧妙的深坑,幸虧他及時勒緊韁繩。炮車更是頻頻陷入泥沼,士兵們不得不放下步槍,用肩膀頂著輪輻,在軍官的嗬斥聲中合力推動。
克勞福德中校策馬來到麥考利身旁,臉色有些蒼白:“上校,這條路的情況……確實比地圖顯示的更複雜。我們可能需要更多時間。”
“時間?”麥考利的聲音裏壓抑著怒火,“克勞福德中校,你在地圖上用尺子量的那十五英裏,現在變成了實際三十英裏的噩夢!等你回到倫敦,應該向軍事測繪局申請一份文職工作,而不是在戰場上誤導你的指揮官!”
中校低下頭,不敢爭辯。汗水浸濕了他的領巾,灰塵在深藍色的製服上留下了斑駁的痕跡。
正午時分,烈日毫無遮擋地炙烤著行軍的隊伍。士兵們的水壺早已空空如也,沉重的羊毛軍裝吸飽了汗水,緊貼在皮膚上。不時有人中暑倒下,被拖到路旁的樹蔭下,由軍醫草草處理。
“還有多遠?”麥考利問向導。
“洋、洋大人,照這個速度,天黑前能到梧桐山口就不錯了……”向導的聲音顫抖著。
麥考利望向西方,梧桐山的輪廓越來越清晰,卻似乎永遠無法接近。一種不祥的預感悄然爬上他的心頭。太順利了,一路上除了破路,沒有遇到任何抵抗。那些傳說中的特區護衛軍在哪裏?那些被葡萄牙商人形容為“魔鬼軍隊”的武裝力量,難道真的隻是虛張聲勢?
同一時刻,特區護衛軍第一團的三千名官兵,此刻正享受著戰前難得的寧靜時光。他們昨晚在昂船洲軍營的標準化營房裏舒舒服服睡了八個小時。整潔的雙層床,鬆軟的棉被,通風良好的宿舍。早餐是熱騰騰的饅頭、稀飯,每人還有一個煮雞蛋和一小碟榨菜。對於這個時代的大多數軍隊來說,這樣的待遇簡直是天方夜譚。
今天清晨7點,嘹亮的起床號響徹軍營。士兵們迅速整理內務,打背包,檢查裝備。他們身上穿深藍色作戰服,布料經過特殊處理,既透氣又耐磨;腳上是高幫帆布膠鞋,鞋底有防滑花紋;頭上戴的M1式鋼盔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灰色光澤。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們手中的武器,八一式自動步槍。這種7.62毫米口徑的武器在來自未來的特區軍工專家眼中已是“老古董”,但在1842年的戰場上,它將是決定性的力量。每支步槍配備四個三十發彈匣,每個士兵還額外攜帶一百二十發散裝子彈。班用機槍、連屬60毫米迫擊炮、80毫米團屬炮兵營……這些武器係統構成了一個立體的火力網絡。
8點整,部隊在操場集合。團長***,一位二十五歲的前099艦特警隊員,站在臨時搭建的講台上。他的聲音通過電子擴音器傳遍整個操場:“同誌們!英國侵略者已經從沙井登陸,正向梧桐山方向進犯。我們的任務很明確:在蓮塘村預設陣地阻擊敵軍,挫其鋒芒,然後配合兄弟部隊圍而殲之!”
沒有慷慨激昂的口號,隻有簡潔明了的任務部署。士兵們靜靜地聽著,臉上是訓練有素的堅毅表情。他們中大多數是本土的青年,在完善的軍事訓練中,不僅學會了識字,還懂得基礎的物理、化學知識,能夠快速掌握複雜武器的操作。
“出發!”***一聲令下,戰士們跑步前進,來到尖沙咀火車站,登上早已待命的軍列。
一個小後,專列到達沙頭角車站。剩下的十公裏的山路運輸場麵堪稱這個時代最奇特的景觀:沒有軍馬,沒有輜重車,取而代之的是數百輛農用三輪車。這些五顏六色的車輛整齊排列,每輛車的車鬥裏剛好能容納一個班的士兵。發動機的轟鳴聲匯聚成一片低沉的海嘯,排氣管噴出淡藍色的煙霧。
“老馬,又來了?”***走到一輛車前,拍了拍司機的肩膀。
被稱作老馬的漢子回過頭,古銅色的臉上綻開笑容:“陳團長!保家衛國,咱運輸隊義不容辭!”他今年四十五歲,五年前還是個在佛山給東家趕馬車的把式。特區推出農用車時,他貸款買了第一輛三輪車搞運輸,短短兩年間發展成擁有五輛車的小型運輸公司。“這次我把所有車都開來了,連我那輛新車都開來了!”
***注意到,這些民用車輛的擋風玻璃上都貼著手寫的標語:“軍民一心,保衛特區”“英國佬滾出去”“特區是我們的家園”。有些車上還插著紅底紫荊花的特區小旗。
“政府說了要給補貼,你們都不肯要。”***搖搖頭。
“要什麽補貼!”老馬激動起來,“沒有特區,我現在還在為老爺趕車,一天掙不到二十文錢!現在我有車有房,兒子在特區學堂念書,女兒在紡織廠當技術員:這些都是特區給的!英國人想搶走我們的好日子,得先從我的屍體上軋過去!”
周圍的其他司機紛紛附和。這些個體運輸戶、企業運輸隊,在特區緊急動員令發布後三小時內就完成了集結。更令人感動的是,許多司機不僅不要報酬,還自備油料、幹糧,有些甚至把修車工具和備用零件都帶上了。
無奈之下,部隊後勤部門隻能在油料補貼上做文章,悄悄給每輛車多加了五十升柴油。
上午11點,一團全部抵達預設陣地——蓮塘村盆地。
這裏的地形堪稱天然的伏擊場:四周是海拔三百至五百米的山丘,圍出一個約兩平方公裏的橢圓形盆地。唯一進出的通道就是梧桐山峽穀,最窄處僅容兩輛馬車並行。盆地裏原本有個十幾戶人家的小村莊,如今已人去屋空。
按照特區政府的戰前預案,所有村民都被暫時安置到沙頭角的賓館居住,由政府提供食宿和每日生活補貼。更讓村民們安心的是政府的承諾:戰爭結束後,將按照特區標準重建整個村莊,每戶都能住上帶衛生間和自來水的水泥小樓。
“排長,你看這地方選得真絕!”一名年輕士兵趴在提前挖好的戰壕邊緣,指著盆地入口,“英國佬進來就是甕中捉鱉。”
排長放下望遠鏡:“別輕敵。英軍是當時世界上最訓練有素的軍隊之一,槍法準,紀律嚴明。咱們雖然有裝備優勢,但打仗靠的不光是武器。”
陣地的構建體現了現代軍事理念的先進性:前沿是縱橫交錯的塹壕體係,關鍵位置布置了土木結構機槍堡壘;第二道防線在山腰,迫擊炮陣地隱蔽在反斜麵;指揮所和炮兵觀察哨設在製高點,用偽裝網覆蓋;後勤補給點設在峽穀出口,便於機動和撤退。
與這個時代常見的旗語通訊或口頭傳達不同,特區護衛軍還布設了簡易通訊線路:電話線連接各連指揮所與團部。雖然隻是最基礎的有線通訊,但在1842年,這已經是革命性的戰場信息係統。
“無人機最新情報!”通訊兵將一份電文遞給***。
團指揮所設在一個加固過的天然岩洞裏,岩壁上掛著大幅地形圖,桌上擺著沙盤。數台無線電通話機與特區指揮中心,保持著緊密聯係,必要時,還能動用民用有線電話線路;幾個參謀正在標記敵軍位置。
***放下電文,嘴角浮起一絲笑意:“英軍先鋒部隊才走到寶安以南十五公裏處,照這個速度,天黑前能到山口前就不錯了。”
參謀長李衛國湊過來看地圖:“他們帶著重炮,走這種破路,速度根本快不起來。團長,看來我們今天可以慢慢準備,等他們自己送上門。”
***點點頭,拿起野戰電話:“各營注意,按原計劃加固工事,中午十二點準時開飯,下午進行最後一次陣地演練。今晚……應該無戰事,讓戰士們好好休息。”
消息很快傳遍陣地,一陣輕鬆的氣氛彌漫開來。炊事班開始準備午餐;今天有紅燒肉罐頭燉土豆、炒青菜,還有紫菜蛋花湯。飯菜的香味飄散在陣地上空。
與此同時,炮兵連的陣地上,三門***122毫米榴彈炮已經進入發射位置。這些鋼鐵巨獸由東方紅拖拉機拖曳而來,此刻炮口指向西方,沉默地等待著。每門炮旁整齊碼放著數十枚榴彈,黃銅彈殼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炮連連長王鐵柱撫摸著冰涼的炮管,對身邊的戰士說:“看見沒,這就是咱們的底氣。英國人最先進的炮打五公裏,咱們這個,十一公裏。他們還沒看見咱們,炮彈就落到頭上了。”
年輕的裝填手好奇地問:“連長,這麽遠的距離還隔著山峰,能打準嗎?”
“有炮兵觀察哨,有計算兵,有完整的射擊諸元表。”王鐵柱笑道,“咱們特區的炮兵,打得就是科學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