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擲彈兵”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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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米。
斯密斯上校勒住韁繩,用單筒望遠鏡最後一次審視敵我態勢。八百米,這是戰列線戰術中發起衝鋒的完美距離。再近,部隊將承受火炮直射;再遠,士兵的體力會在衝鋒中耗盡,影響最後五十米的關鍵射擊與拚刺。
他將兩個步兵營六百五十人編為攻擊梯隊,留下兩個連二百餘人為預備隊。對付前方那三百多人的華人武裝,用兩倍兵力進攻,在他看來簡直是牛刀殺雞。
三十門拿破侖炮被推至陣前,銅鑄炮身在晨光中泛著暗金色光澤。炮手們熟練地清理炮膛、裝填火藥,將黑黝黝的六磅鐵彈塞入炮口。這些英軍最先進的前裝滑膛炮已全部采用燧發擊發裝置,比清軍還在使用的藥撚點火先進了整整一代。
火槍兵以排為單位列陣,三個排組成一個戰鬥隊,站立在火炮陣地的間隙中。第一波攻擊投入一個營三個隊,第二波同樣編組的梯隊已準備就緒。這種波浪式的遞進衝鋒,正是後來所謂“豬突戰術”的雛形。
其實八百米距離,早就在蘭芳營所有遠程火力的打擊範圍之內。但羅阿福始終按兵不動。他怕現在開火會驚退敵軍。如果敵人掉頭逃跑,在平原地帶反倒不好追擊。
“傳下去,”他低聲對身邊的傳令兵說,“讓各連安撫好戰士情緒,不得提前暴露火力。咱們得讓敵人把戲唱完。”
戰壕挖得不算深,約一米左右,蹲進去剛好能避開直射火力。戰士們安靜地蜷在壕內,隻有幾個隱蔽觀察哨緊盯著英軍動向。蘭芳營八成都參加過泗裏奎油田反擊戰的老兵,對戰場情緒的控製堪稱典範,不少人還悠閑地嚼著戰前配發的牛奶糖。幾個緊張的新兵在老兵感染下,也漸漸放鬆了握槍的手指。
英軍終於整隊完畢。
斯密斯高舉指揮刀,渾厚的聲音在晨風中傳開:“維多利亞女王的勇士們!用我們的炮火和刺刀告訴那些怯懦的中國人:真理隻在火炮的射程之內!為了皇家愛爾蘭聯隊的榮耀,進攻!”
“轟轟轟——”
三十門火炮齊射的轟鳴震耳欲聾。鐵彈撕裂空氣,呼嘯著砸向蘭芳營陣地,瞬間騰起的硝煙遮蔽了視線。
沒有中彈的慘叫,沒有還擊的炮火。對麵陣地死一般寂靜。
羅阿福在靠後的指揮位置吐掉濺進嘴裏的土塊:“***英國佬,炮打得還挺準。”
硝煙漸散,輪到步兵登場了。斯密斯指揮刀一揮:“前進!勇敢的小夥子們!”
軍樂隊行進在隊列最前方。鼓手擂響進行曲的節奏,風笛手吹奏起歡快的《擲彈兵進行曲》。六個戰鬥隊踏著整齊的步伐,燧發槍槍口上揚十五度,刺刀在晨光中連成一片寒森森的刀林。
“勝利!勝利!”
士兵們高呼著口號,腳步與鼓點完美契合,氣勢如同後世閱兵。不少年輕士兵跟著曲調高聲唱起:“世人尊敬亞曆山大,崇拜赫拉克勒斯,海克托爾與利山達,英雄之名皆如是……唯我一排又一排,大不列顛擲彈兵!”
鼓點、音樂、歌聲、腳步聲,匯成一道鋼鐵洪流,如巨浪般壓向蘭芳營陣地。
戰壕裏,班長李二旺吐掉嘴裏的檳榔核,用濃重的福建口音調侃:“不愧是英國的王牌部隊,這正步走得比泗裏奎那群雇傭兵好看多了!”
“班長,英軍這是來打仗還是唱大戲?”一個新兵故意問道,引來周圍一陣低笑。
行進至三百米處,英軍隊列稍作停頓。
“轟轟轟——”
第二波炮火越過步兵頭頂,砸向前方陣地。李二旺一把將身邊新兵的頭按進戰壕。炮彈呼嘯著掠過,在戰壕前後炸起團團黑煙——這次射擊有一半用了***。雖然威力不及特區的手榴彈,仍造成了十幾名戰士受傷。衛生員迅速沿著交通壕將傷員轉移至包紮所。
炮擊過後,樂隊留在原地,步兵隊列繼續前進。他們要推進到五十米處進行齊射,然後突入陣地拚刺。這就是斯密斯引以為傲的“戰列線戰術”,也是後世戲稱的“排隊槍斃”戰術。麵對隻有冷兵器的土著軍隊,這種牆式衝鋒足以令對手精神崩潰。
但對特區訓練出的現代化軍隊來說……
兩百米。
羅阿福舉起的手猛然落下:“開火!”
最先發言的是九挺53式重機槍。
“噠噠噠噠——”
九道火鞭橫掃英軍隊列。前排十幾名士兵如割麥般倒下。隊伍出現瞬間的慌亂,但後排士兵迅速繞過倒地的戰友,繼續前進:這裏距離燧發槍的有效射程還差得遠,現在還擊毫無意義。他們隻能前進。
後方樂隊的鼓點更加激越,風笛聲愈發高亢,仿佛在催促勇士們奔向戰場;或者說,奔向死亡。
“嗵!嗵!嗵!”
三門80毫米迫擊炮發出沉悶的轟鳴。炮彈在空中劃出高拋物線,尖嘯著砸入英軍炮兵陣地。
轟!轟!轟!
三聲驚天動地的爆炸,十幾門拿破侖炮被掀翻在地。接著,第二輪炮彈已升到空中……
隨後,連屬的九門60毫米迫擊炮加入合唱。橘紅色的火球在英軍步兵隊列中接連炸開,一輪齊射就在整齊的戰列線上撕開五六個缺口。
就連後方的樂隊也收到了“熱情贈禮”。一枚炮彈正中樂隊陣列,風笛炸斷,軍鼓撕裂,鼓手隨著破碎的鼓皮飛上半空。十幾名樂手隻剩下一個輕傷的鼓手,仍固執地敲擊著殘缺的鼓麵。
第一波英軍隊列徹底崩潰。
他們再也顧不上“一排又一排的大不列顛擲彈兵”了。有人胡亂射出槍膛裏的子彈,有人扔下火槍尋找掩體,更多人轉身就逃。
“砰!砰!砰!”
戰壕裏的蘭芳營戰士開始精準點射。子彈追逐著每一個逃竄的身影,將他們一一釘在地上。
60毫米迫擊炮已開始轟擊第二波攻擊梯隊。密集的爆炸徹底打散了第二個“浪頭”。
後方高地上,斯密斯上校瞪圓了雙眼,嘴巴張得能塞進拳頭。
“這……這才是特區真正的實力?”
也許此刻,他才開始為自己狂妄和無知感到悔恨。
80毫米迫擊炮清理完炮兵陣地後,落點開始向指揮所延伸。看著爆炸越來越近,斯密斯再也顧不上戰鬥了。
“全軍撤退!”他嘶聲下令,隨即帶著預備隊和警衛連轉身就逃,連滾帶爬地奔向後方的中山據點,甚至顧不上滿地的輜重和那把刻著家族徽章的精美指揮刀。
衝鋒號響徹長空。
蘭芳營的戰士們躍出戰壕。三百多名官兵如猛虎出閘,撲向已經潰不成軍的英軍。突擊步槍噴吐著火舌,將每一個試圖負隅頑抗的敵人消滅在戰場上。
此役,蘭芳營以輕傷二十三人的代價,斃傷俘英軍八百餘人,繳獲物資無數。隻有不到兩百殘兵逃回中山據點。
當狼狽不堪的斯密斯跌跌撞撞衝進中山據點指揮所時,傳令兵剛剛送到璞鼎查簽署的撤退命令。
他死死盯著那張遲到的紙,渾身顫抖。
他想起出發前對參謀長說的‘洗刷蓮塘村恥辱’,想起《擲彈兵進行曲》的激昂旋律,想起那些跟著他衝鋒、卻再也回不來的士兵 ……如果早一個小時,那些年輕的生命就不會變成戰場上的屍體,可時代沒有“如果”,他的榮耀、他的戰術、他的士兵,都成了時代更迭的祭品。
此刻的他,恨不得拔刀砍了傳令兵;如果早到一個小時,哪怕早到一個小時……
可他忘了。
那把象征榮耀與家族的指揮刀,此刻正靜靜躺在戰場上,等待著勝利者的拾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