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近在咫尺,血脈的無聲牽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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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送文件進總裁辦公室的經曆,像一場高燒後的夢魘,在張豔紅的記憶裏留下了冰冷而顫抖的烙印。此後數日,她如同驚弓之鳥,每次內線電話響起,都會讓她心驚肉跳,生怕又是那道來自頂層、不容置疑的命令,將她再次召喚到那扇沉重的深色木門前。
    她更加拚命地把自己埋入瑣碎的工作中,用無盡的複印、裝訂、登記、核對來填滿所有時間,試圖用身體的疲憊麻痹精神的緊張。她像一隻築巢的雨燕,小心翼翼地銜來每一根枯枝草莖,努力將自己隱藏在由文件和流程構築的脆弱壁壘之後,祈禱不要引起任何額外的注意,尤其是來自那個方向的注意。
    然而,命運的絲線,似乎並不以個人的意誌為轉移。她被安置在這個靠近權力核心的工位上,本身就意味著某種不可言說的“安排”。
    這天下午,天空陰沉,鉛灰色的雲層低垂,預示著一場秋雨。辦公室裏的光線顯得有些昏暗,開啟了部分照明燈,營造出一種不同於平日明亮、略帶壓抑的氛圍。張豔紅正在仔細核對一批剛送達的辦公用品清單,蘇晴交代過,這批物品中有部分是為總裁辦公室預備的,必須萬無一失。
    就在她全神貫注地清點一盒高級打印紙時,一陣極輕微、卻帶著某種獨特節奏的高跟鞋敲擊地麵的聲音,由遠及近,從走廊另一端傳來。那聲音並不響亮,甚至被厚厚的地毯吸收了大部分,但它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像精準的節拍器,敲打在寂靜的空氣裏,也敲打在張豔紅驟然繃緊的神經上。
    她的動作瞬間僵住,握著清單的手指收緊,紙張邊緣被捏出了褶皺。不需要抬頭,一種近乎本能的、源自生物最深層意識的警覺,已經像電流般竄過她的脊椎——是韓麗梅。
    腳步聲在她的工位附近略微停頓了一瞬。極其短暫,短暫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仿佛隻是主人路過時,無意中掃過這個輔助辦公區的一眼。但就是這瞬間的停頓,讓張豔紅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死死低著頭,盯著清單上密密麻麻的字跡,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隻能感覺到一道平靜無波、卻重若千鈞的目光,如同無形的探照燈,從她低垂的頭頂緩緩掃過。
    她不敢動,不敢呼吸,甚至不敢眨眼。她能感覺到那目光掠過她梳理得一絲不苟卻難掩毛躁的發髻,掠過她身上那件洗得領口有些鬆懈的襯衫,掠過她因緊張而微微顫抖的、放在清單上的手指。那目光裏沒有溫度,沒有情緒,隻有一種純粹的、客觀的審視,像是在評估一件物品的擺放位置是否合適,或者確認一個背景板是否存在。
    幾秒鍾後,腳步聲再次響起,平穩地走向總裁辦公室的方向,隨後是門被打開、又輕輕合上的細微聲響。
    直到那扇厚重的木門將一切隔絕,張豔紅才像被抽幹了力氣般,緩緩地、極其緩慢地鬆開了緊握的拳頭,手心裏全是冰涼的冷汗。她癱坐在椅子上,心髒後知後覺地開始瘋狂跳動,撞擊著肋骨,發出沉悶的聲響。
    為什麽?為什麽韓總會在這個時候路過?為什麽偏偏在她的工位前有那瞬間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停頓?是巧合嗎?還是……她做錯了什麽,引起了注意?
    恐懼像潮水般再次將她淹沒。但這一次,在恐懼的深處,一種更加詭異、更加難以理解的感覺,像水底的暗流,悄然湧動。
    就在剛才韓麗梅目光掃過的瞬間,除了滅頂的恐慌,張豔紅竟然捕捉到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形容的熟悉感。不是麵容的熟悉(她根本不敢抬頭看),也不是聲音的熟悉(韓麗梅並未開口),而是一種……氣息的殘留?或者說,是一種難以言傳的、生物磁場層麵的微弱共鳴?
    她說不清那是什麽。也許,是韓麗梅走過時帶起的、那一縷極其清冽的、混合了雪鬆與某種罕見冷香的獨特氣息,與她記憶中某個極其模糊的、早已被遺忘的片段,產生了某種匪夷所思的勾連?也許,是韓麗梅身上那種極度自律和掌控感所散發出的、冰冷的能量場,與她內心深處某種被壓抑的、渴望秩序與安全的潛意識,發生了極其隱晦的共振?
    更讓她感到心驚的是,在韓麗梅目光停留的刹那,她自己的身體,產生了一種不受控製的、極其細微的反應。她的頸後,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不是因為寒冷,而像是一種被天敵注視的本能戰栗。同時,她的右手食指指尖,不受控製地、極輕地抽搐了一下,那個在極度緊張時會出現的、虛空捏合的小動作,險些再次出現,被她用盡全力死死克製住了。
    這些反應,完全超出了理智的控製範圍,是身體最原始、最真實的反饋。它們像是在無聲地呐喊,宣告著某種超越社會地位、財富、認知的、更深層次的連接的存在。
    “不!不可能!”張豔紅在內心尖利地否定自己。這一定是錯覺,是壓力過大導致的神經敏感!是她在麵對絕對權威時產生的、扭曲的慕強心理和自我投射!韓麗梅是雲端之上的神祇,她是泥濘中的螻蟻,怎麽可能會有任何聯係?那種所謂的“熟悉感”和“共鳴”,不過是她自卑心理下的可笑臆想!
    她用力甩了甩頭,試圖將這些荒謬的念頭驅逐出去。她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辦公用品清單上,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集中精神。韓麗梅剛才路過時的那一幕,像一幀被放慢的電影畫麵,在她腦海中反複播放。那瞬間的停頓,那無形的目光,那殘留的冷香……每一個細節都無比清晰,折磨著她的神經。
    而此時此刻,僅僅隔著一道牆壁和一條走廊,總裁辦公室內。
    韓麗梅端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並沒有立刻投入工作。她端起手邊的骨瓷茶杯,杯中的伯爵紅茶散發著溫熱的氣息。她的目光落在窗外陰沉的天色上,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緒。
    剛才路過輔助辦公區時,那個新來的、叫張豔紅的助理,正低著頭,一副戰戰兢兢、恨不得把自己藏起來的樣子。這種反應,在她意料之中。一個來自底層、毫無背景的女孩,突然被置於如此高壓的環境下,恐懼和不適是正常的。
    但是……
    韓麗梅的指尖,無意識地在光滑的杯壁上輕輕摩挲了一下。
    就在她目光掃過那個女孩的瞬間,一種極其微妙的、難以捕捉的異樣感,掠過她的心頭。很淡,淡得像風中遊絲,一閃即逝。
    她似乎……嗅到一絲極淡的、若有若無的……氣息?不是香水,也不是體味,更像是一種……幹淨的、帶著皂角清香混合著陽光味道的、極其樸素的生活氣息。這種氣息,與這層樓慣有的高級香氛、***、打印墨粉的味道格格不入,像一顆投入靜水的小石子,漾開了一圈幾乎看不見的漣漪。
    而且,那女孩低頭的側影輪廓,緊繃的脖頸線條,以及那種極力抑製卻依然透出的、小動物般的驚惶……不知為何,竟讓她心中掠過一絲極其短暫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凝滯?不是同情,不是憐憫,更像是一種……基於高度敏銳直覺的、對某種“不協調”感的捕捉。
    她放下茶杯,身體微微後靠,指尖在扶手上輕輕點了一下。是錯覺嗎?還是最近工作太忙,導致神經有些過敏?
    她很快將這些細微的情緒波動摒除腦外。一個基層助理而已,無足輕重。她的反應,她的狀態,都在預設的觀察範圍內。或許,剛才那一絲異樣,正是這個“實驗樣本”在特定壓力環境下,產生的正常應激反應的一部分,值得記錄,但不必過度解讀。
    理性重新占據上風。韓麗梅將注意力轉回了桌麵上的文件,那個短暫的插曲,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沉入她意識的海底,隻留下幾不可察的、需要時間才能浮現的細微痕跡。
    而一牆之隔的外麵,張豔紅依舊深陷在恐懼與那詭異“熟悉感”交織的泥沼中,無法自拔。她不知道,那無聲的血脈牽引,如同最深海的洋流,已經在兩人之間悄然湧動,盡管表麵波瀾不驚,卻已在命運的暗礁上,刻下了第一道微不可見的劃痕。近在咫尺的距離,放大了這種無形的張力,也為未來某個時刻的爆發,悄然積蓄著能量。玻璃窗內外,兩個世界,兩種心境,卻被一根看不見的、名為“血緣”的絲線,纏繞得越來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