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月影青樓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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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少遊毒發瀕死,阿杏舉刀欲補最後一擊。
    銀鈴突響,青樓紗簾後飄出神秘女子。
    她銀針逼毒時,陸少遊恍惚喚她“雪姐姐”。
    女子哼起陌生搖籃曲,陸少遊淚流滿麵——
    那是白若雪幼年常唱的調子。
    女子消失前,墨鴉在暗處冷笑:
    “月影姑娘,你終於舍得露麵了?”
    黑暗,粘稠如墨,沉甸甸地裹住了陸少遊的意識。他感覺自己正墜入一個無底的深淵,冰冷刺骨的寒意從四肢百骸瘋狂地鑽入,瞬間凍結了血液,又似無數細小的毒蟲,沿著經脈啃噬啃噬,啃噬著他殘存的最後一絲清明。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牽扯著髒腑深處撕裂般的劇痛,仿佛有無數把鈍刀在裏麵反複攪動。舌尖嚐到鐵鏽混著梅子的腥甜,那是血混著毒汁的味道。
    意識沉浮的間隙,一點微弱的光刺破了黑暗。是阿杏那張曾經總是帶著羞澀與關切的臉。此刻,那張臉在搖曳的燭光下扭曲著,像一張被揉皺又強行拉平的紙,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陌生。她的眼睛裏,再也沒有往日的溫順,隻剩下一種近乎空洞的、被什麽東西操控的冰冷。她手中握著一把短匕,刀鋒在昏黃的光線下閃爍著一點寒芒,那點寒芒正對著陸少遊的咽喉。
    “少遊哥哥,”阿杏的聲音輕飄飄的,像風吹過枯葉,帶著一種詭異的平靜,“別怪我……墨鴉大人說了,隻有你死了,若雪姐姐才會徹底絕望……她才會回到……回到該去的地方……”她的話語斷斷續續,像是被無形的力量強行塞進喉嚨,每一個字都帶著一種被撕裂的痛楚,卻又無法抗拒。
    匕首尖端,帶著死亡的冰冷,緩緩逼近陸少遊脆弱的頸動脈。他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看著那點寒芒在視野裏放大,放大,仿佛要吞噬掉整個世界。絕望,比毒藥更甚的絕望,如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徹底淹沒。
    就在那冰冷的刀鋒即將觸碰到他溫熱皮膚的刹那——
    “叮……叮鈴……”
    一串清脆、空靈、帶著某種奇異穿透力的銀鈴聲,毫無征兆地響起。
    聲音並非來自門外,而是……來自這間簡陋廂房的內裏!仿佛憑空在空氣中震蕩開來,瞬間打破了死寂,也震碎了阿杏眼中那空洞的冰冷。她舉刀的動作猛地一僵,臉上掠過一絲極度的驚愕和茫然,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鈴聲從某種迷夢中驚醒。
    “誰?誰在那裏?”阿杏猛地轉身,匕首橫在胸前,聲音因緊張而尖銳,身體微微發抖。她的目光急切地在昏暗的房間內掃視,燭光搖曳,將她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如同鬼魅。
    房間內,除了昏迷的陸少遊和驚惶的阿杏,空無一人。然而,那清越的鈴聲並未停止,反而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一圈圈,一縷縷,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安撫力量,也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鈴聲的源頭,似乎指向了房間角落那扇緊閉的、通往內室的雕花木門。門後,是青樓深處更幽靜的所在。
    阿杏咬著下唇,眼中掙紮之色更甚。她頸後,那枚被墨鴉用蠱蟲控製的印記,此刻仿佛被這鈴聲灼燒,傳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她猛地一哆嗦,眼神中的掙紮瞬間被一種更深的恐懼和決絕取代。她不再猶豫,手中匕首再次抬起,這一次,目標更加明確,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狠厲,直刺陸少遊的心口!
    “去死!”她低吼一聲,聲音嘶啞。
    “叮鈴——!”
    鈴聲驟然拔高,變得急促而銳利,如同無數細小的冰針,狠狠刺入阿杏的耳膜!她隻覺得腦中“嗡”的一聲劇震,眼前金星亂冒,握刀的手臂瞬間脫力,那柄淬毒的匕首“當啷”一聲掉落在地。她捂著頭,痛苦地彎下腰,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頸後的皮膚下,似乎有什麽東西在瘋狂地蠕動、鼓脹。
    就在阿杏被鈴聲徹底壓製、痛苦不堪的瞬間,那扇緊閉的雕花木門,無聲無息地滑開了一條縫隙。
    一股清冽的香氣,混合著淡淡的檀香和冷梅的氣息,如同雪夜中突然推開的一扇窗,瞬間驅散了房間內渾濁的藥味和血腥氣。這香氣並不濃烈,卻帶著一種沁人心脾的穿透力,讓瀕死的陸少遊混沌的意識,仿佛被這氣息輕輕拂過,竟奇異地恢複了一絲微弱的清明。
    門縫後,並非濃妝豔抹的青樓女子,而是一片朦朧的紗影。一層極薄、幾乎透明的輕紗,從門框垂落,將門後的人影勾勒得若隱若現。隻能看到一個窈窕的輪廓,身姿輕盈,仿佛隨時會隨風而去。一隻纖細、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輕輕搭在紗簾邊緣,指尖圓潤,帶著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潔淨感。
    “蠱蟲噬心,孽障已深。”一個聲音響起,清冷如玉石相擊,不帶絲毫煙火氣,卻清晰地穿透了阿杏痛苦的呻吟和陸少遊微弱的喘息,傳入兩人耳中。這聲音,似乎帶著某種奇異的韻律,讓阿杏頸後瘋狂蠕動的蠱蟲,動作竟為之一滯。
    紗簾後的身影微微一動,那隻搭在簾上的手輕輕抬起。一道細若遊絲的銀光,快得超越了肉眼捕捉的極限,無聲無息地破開空氣,精準無比地射向阿杏的後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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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啊——!”阿杏發出一聲淒厲到變調的慘叫,身體猛地向上弓起,如同被燒紅的鐵釺貫穿。她頸後的皮膚瞬間鼓起一個拳頭大小的包塊,那包塊劇烈地搏動著,仿佛裏麵有什麽東西在瘋狂地掙紮、嘶吼!下一刻,隻聽“噗”的一聲輕響,一股濃稠腥臭的黑血,混合著一團扭動不休、指甲蓋大小、通體漆黑、長滿細密倒刺的怪蟲,從她頸後破體而出!
    黑蟲落在地上,劇烈抽搐了幾下,迅速化作一灘惡臭的膿水。阿杏的身體軟軟地癱倒在地,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隻有胸口還在微弱地起伏,眼神渙散,徹底失去了意識。
    紗簾後的身影,這才緩緩地、如同踏著無形的階梯,飄然走了出來。
    她穿著一身素雅到極致的月白色長裙,裙擺及地,走動間不見絲毫褶皺,仿佛月華凝就。長發如瀑,未施任何珠翠,隻用一根簡單的銀簪鬆鬆挽起,幾縷發絲垂落頰邊,更襯得她肌膚勝雪,眉眼如畫。然而,那雙眼睛,卻清澈得如同山巔的寒潭,深不見底,倒映不出任何情緒,隻有一片純粹的冷寂。她的麵容,竟與白若雪有著七八分相似,尤其是那挺秀的鼻梁和清晰的下頜線,但氣質卻截然不同。白若雪是冰雪中傲立的梅,帶著鋒芒;而她,則是深穀中幽寂的蘭,帶著一種超脫塵世的空靈與疏離。她手腕上,戴著一串細小的銀鈴,正是方才那清越鈴聲的來源。
    她徑直走到床邊,目光落在陸少遊慘白如紙的臉上。那雙深潭般的眸子裏,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察覺的波動,快得如同幻覺。
    她伸出那隻纖塵不染的手,指尖再次撚起幾根細如牛毛的銀針。這一次,她的動作不再迅疾如電,而是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如同在彈奏一首無聲的樂曲。銀針在她指間流轉,帶著微不可察的寒光,精準無比地刺入陸少遊胸前幾處大穴。
    “嗤……”
    一股濃稠得如同墨汁般的黑血,瞬間從陸少遊的唇邊溢出,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腥臭。與此同時,他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仿佛有無數冰冷的電流在體內瘋狂流竄,每一次抽搐都帶出更多的黑血。劇痛如同海嘯般再次將他吞沒,比之前更加凶猛百倍!他感覺自己正在被活生生地撕裂、融化,意識在極致的痛苦中再次沉淪,沉向那無邊無際的黑暗深淵。
    就在他即將徹底失去意識的邊緣,一個模糊的、帶著無盡眷戀和痛苦的呼喚,不受控製地從他幹裂的唇間溢出,微弱得如同歎息:
    “雪……姐姐……”
    那聲音輕飄飄的,卻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月影的心上。她撚針的手指,極其細微地頓了一下,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裏,終於清晰地掠過一絲漣漪,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她垂下眼睫,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淡淡的陰影,掩蓋了眼底翻湧的情緒。
    銀針依舊在指尖飛舞,動作卻似乎更輕柔了幾分。她一邊施針,一邊,一個極其古老、輕柔的調子,從她唇邊低低地哼唱出來。
    那旋律簡單、質樸,帶著一種搖籃曲特有的舒緩與安寧,卻又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憂傷。每一個音符,都像是從遙遠的時光深處飄來,帶著陳舊的記憶塵埃。
    “月兒明,風兒靜,樹葉遮窗欞……”
    這調子……這調子!
    瀕死的陸少遊,在無邊劇痛的撕扯中,被這突如其來的旋律猛地攫住了心神!混沌的意識仿佛被一道閃電劈開,塵封的記憶閘門轟然洞開!
    他看到了!看到了很多很多年前,那個同樣清冷孤傲的女孩——白若雪。那時她還很小,小小的身子蜷縮在破廟的角落,懷裏抱著一個同樣瘦弱的布娃娃。外麵是呼嘯的寒風,廟裏是冰冷的寒氣。她小小的臉凍得發青,嘴唇也是,可她卻輕輕地、一遍遍地哼著這個調子,哼給那個布娃娃聽,也哼給自己聽。她的聲音很小,帶著稚嫩,卻有著一種奇異的、能撫慰一切傷痛的力量。
    “……蛐蛐兒叫錚錚,好比那琴弦兒聲……”
    記憶的洪流洶湧而至。他看到自己,那個同樣年幼、同樣孤獨的自己,是如何被這歌聲吸引,一步步挪到她身邊。他看到她抬起頭,那雙清澈得如同山泉的眼睛裏,帶著一絲驚訝,一絲戒備,卻最終沒有拒絕他笨拙的靠近。他看到他們兩個小小的身影,在冰冷的破廟裏,依偎在一起,分享著半塊硬得硌牙的幹糧,分享著這唯一能帶來一絲暖意的搖籃曲……
    “……琴聲兒輕,調兒動聽,搖籃輕擺動……”
    滾燙的淚水,毫無征兆地洶湧而出,瞬間浸濕了陸少遊散亂在枕邊的發絲。淚水衝刷著他蒼白的臉頰,帶走了汙濁,卻帶不走那深入骨髓的痛楚和洶湧的思念。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而哭,是毒發的痛苦?是記憶的侵襲?還是……是眼前這個哼著熟悉曲調的、與“雪姐姐”有著相似麵容的女子?他隻知道,這旋律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他心底最柔軟、最疼痛的角落,讓他在這瀕死的絕境中,感受到了一種近乎絕望的溫暖和悲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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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的寶寶,閉上眼睛,睡了那個睡在夢中……”
    月影的哼唱聲,始終輕柔而平穩,仿佛沒有察覺到陸少遊的淚水和反應。然而,她那低垂的眼睫,卻微微地、難以抑製地顫抖了一下。那細微的顫抖,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最後一顆石子,在她那看似永恒的平靜上,蕩開了一圈圈無法平複的漣漪。她哼唱的尾音,帶上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無法捕捉的沙啞。
    最後一根銀針,緩緩刺入陸少遊的膻中穴。一股溫熱的氣流,如同初春解凍的溪流,終於開始在他冰冷僵滯的經脈中艱難地流淌,雖然微弱,卻帶來了生的希望。他劇烈的抽搐漸漸平息,急促艱難的呼吸也變得悠長了一些,雖然依舊微弱,但已脫離了立刻斃命的險境。臉上的死灰色,也似乎褪去了一點點,顯出幾分病態的蒼白。
    月影收回了手,指尖的銀針不知何時已消失不見。她靜靜地看著床上淚痕未幹、氣息微弱卻已穩定下來的陸少遊,那雙深潭般的眸子裏,情緒翻湧得比之前更加劇烈,有悲憫,有痛楚,還有一種極其複雜的、難以言喻的眷戀與掙紮。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替他拂去頰邊的淚痕,指尖卻在即將觸碰到他皮膚的瞬間,猛地停住,如同被無形的火焰灼傷。
    她緩緩收回手,指尖微微蜷縮。
    就在這時,她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陸少遊的手腕。那裏,戴著一枚樣式古樸的青銅哨,哨身被摩挲得光滑溫潤,正是白若雪離開時留下的那一半。月影的瞳孔,驟然收縮了一下!
    她仿佛被這枚小小的哨子燙到了,猛地別開視線,不再看陸少遊。她站起身,月白色的裙裾無聲地拂過地麵,沒有帶起一絲塵埃。她轉身,走向那扇依舊敞開的雕花木門,步履輕盈,如同踩在雲端。
    “叮鈴……叮鈴……”
    腕間的銀鈴再次響起,清越空靈,卻帶著一種決絕的意味,一步步遠去。
    陸少遊的意識在溫熱氣流的滋養下,終於凝聚起一絲微弱的力量。他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隻能看到一個月白色的、飄渺的背影,正消失在門後的光影裏。他嘴唇翕動,想要呼喚,想要挽留,卻隻能發出幾個破碎的氣音。
    “……別……走……”
    那背影沒有絲毫停留,徹底融入了門後的幽暗之中。
    房間內,隻剩下阿杏癱軟在地上的軀體,濃烈的血腥和藥味,以及陸少遊微弱而艱難的呼吸聲。死寂重新籠罩,但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那清冽的冷梅香氣,和那古老憂傷的搖籃曲的餘韻。
    陸少遊的眼皮越來越沉,那點剛剛凝聚的力量迅速消散。在徹底陷入昏睡前的最後一瞬,他仿佛聽到一個極其遙遠、極其冰冷、帶著一絲玩味和惡意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在房間某個最幽暗的角落裏,低低地響起:
    “月影姑娘……藏了這麽多年,終於舍得露麵了?”
    這聲音……陸少遊殘存的意識猛地一顫!是墨鴉!他竟然還在這裏!他看到了一切!
    意識如同斷線的風箏,徹底墜入黑暗。然而,墨鴉那冰冷惡意的低語,卻如同附骨之疽,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瀕死的靈魂深處。月影……她是誰?為何會唱那支曲子?墨鴉為何認識她?還有……阿杏頸後的蠱蟲……這一切,究竟是怎樣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黑暗中,隻有手腕上那枚冰冷的青銅哨,似乎在微微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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