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檀香暗影與守淵之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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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貧民窟的夜,比亂葬崗的屍堆更令人窒息。這裏沒有刺骨的寒風,卻有黏稠的、混雜著絕望與汙濁的空氣,沉甸甸地壓在胸口。淩霜靠在冰冷的土牆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方從殺手身上扯下的絲帕。月光吝嗇地從破洞漏下,恰好落在帕角那個刺目的“柳”字上,針腳細密,用的是上好的蘇繡絲線,在貧民窟的汙穢裏,顯得格外刺眼,也格外冰冷。
    柳氏。果然是她。
    這個確認沒有帶來絲毫快意,隻有更深的寒意順著脊椎爬升,直衝頭頂。生父的背叛,繼母的毒殺,亂葬崗的屍堆……這一切的源頭,都指向了將軍府那座看似威嚴的牢籠。而此刻,這牢籠的毒牙,已經毫不掩飾地伸向了她這條漏網之魚。
    雪狸蜷縮在她腳邊,小小的身體微微顫抖,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充滿不安的嗚咽。它圓圓的瞳孔在黑暗中縮成一條細線,死死盯著門外那片濃得化不開的夜色。剛才那股若有若無的檀香味,似乎又隨著夜風飄來了一絲,極其微弱,卻像一根針,刺得它渾身毛發倒豎。
    “怕什麽?”淩霜的聲音低啞,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疲憊。她彎腰,將雪狸輕輕抱起,指尖感受到它皮毛下細微的戰栗。“不過是些聞著血腥味就撲上來的鬣狗。”她的話語冰冷,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雪狸似乎聽懂了,嗚咽聲漸低,隻是警惕的尾巴依舊緊緊夾著。
    她將絲帕收進懷中,緊貼著心口的位置。那裏,除了絲帕冰涼的觸感,還有另一股力量在奔湧——燼羽的妖力。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經脈中那股灼熱野流的奔騰,帶來撕裂般的痛楚,也帶來令人戰栗的力量。恨意如同冰冷的藤蔓,與這灼熱的妖力纏繞共生,支撐著她在這汙濁的泥沼中站直身體。
    窗外,風聲驟然變得尖銳,像鬼哭。
    淩霜瞳孔驟縮!不是風!
    一股極其隱晦、卻帶著強烈壓迫感的氣息,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這間破屋。那氣息與之前殺手身上的不同,更加凝練,更加危險,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漠然與審視。它並非衝殺而來,而是如同陰影,悄無聲息地彌漫開來,將整間破屋籠罩在內。
    是易玄宸的人!那暗衛!
    淩霜猛地站起,身體瞬間繃緊如拉滿的弓弦。體內燼羽的妖力不受控製地咆哮起來,金紅翎羽的虛影在她眼底瘋狂閃爍,皮膚下仿佛有熔岩在奔流。感官被妖力強行提升到極致,破屋外,每一個細微的聲響都清晰無比——枯葉被踩碎的脆響,衣袂拂過牆角的摩擦聲,還有……一聲極其輕微、幾乎無法察覺的金屬碰撞,像是某種暗器在袖中滑動的聲音。
    不止一個!至少三個方位!
    他們沒有立刻動手,隻是在圍困,在試探,在等待。等待什麽?等待她露出破綻?還是等待柳氏那邊更大的動作?
    淩霜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強行壓下妖力暴走的衝動。她不能亂。一旦被逼到絕境,妖力失控,後果不堪設想。她需要時間,需要空間,需要……一個突破口。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個意想不到的聲音,打破了死寂。
    “淩姑娘,深夜造訪,擾你清夢了。”
    聲音清朗,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歉意,卻如同驚雷,在淩霜耳邊炸響!這聲音……是易玄宸!
    他竟親自來了?!
    淩霜的心猛地一沉。暗衛的包圍圈外,那個最危險、氣息最強大的位置,正是易玄宸所在!他不是在府中處理“軍功虛報”的爛攤子嗎?怎麽會……親自出現在這貧民窟的破屋外?他到底想做什麽?抓她?還是……
    “易將軍好雅興,這等汙穢之地,也值得你深夜踏足?”淩霜的聲音透過門縫傳出,冰冷如鐵,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和戒備。她身體緊貼著門板,妖力在指尖凝聚,隨時準備爆發。
    門外傳來一聲低沉的輕笑,易玄宸的聲音依舊平穩:“汙穢之地,往往藏著最真實的真相。淩姑娘不也在此處麽?開門聊聊如何?你我之間,似乎有些誤會需要澄清。”
    “誤會?”淩霜冷笑,指尖的妖力灼熱得幾乎要燙穿木門,“易將軍的人,三更半夜圍著我的破屋,這誤會可真夠‘清’的。”
    “保護。”易玄宸言簡意賅,聲音裏聽不出真假,“柳氏的人,比我的暗衛更想讓你死。開門,淩霜。你我目標,或許有重合之處。”
    目標重合?淩霜心中冷笑。他接近她,調查她,甚至不惜動用暗衛監視,難道僅僅是為了對付柳氏?他那日在茶樓說的話,關於“守淵人血脈”,關於“寒淵”,難道……真的與她的身世有關?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劃過腦海,帶來一絲動搖。燼羽的力量在體內翻湧,似乎也在感知著門外那個男人身上某種不同尋常的氣息,那氣息……古老而深邃,帶著一絲與“寒淵”相關的微弱共鳴。
    猶豫隻在瞬間。與其被暗衛耗死在這裏,不如……賭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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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霜猛地拉開破舊的木門,吱呀”一聲刺耳的呻吟撕裂了夜色。門外,月光勾勒出一個挺拔的身影。易玄宸站在幾步之外,一身玄色勁裝,襯得他身形如鬆,麵容在陰影下顯得輪廓分明,眼神深邃如古井,正平靜地注視著她。他身後不遠處,三個氣息強大的暗衛如同幽靈般融入黑暗,隻留下若有若無的壓迫感。
    更讓淩霜心頭一跳的是,易玄宸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檀香味,比之前殺手身上的濃鬱了數倍!正是這味道,讓雪狸如此不安!
    “易將軍果然守信。”淩霜冷冷開口,目光如刀,掃過易玄宸,又掃向他身後的黑暗,“說吧,你的‘重合之處’是什麽?”
    易玄宸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帶著一絲探究,似乎想穿透她眼底那抹金紅翎羽的虛影。他緩步上前,在距離淩霜三步之遙停下。一股無形的壓力隨之而來,並非敵意,卻如山嶽般沉重。
    “柳氏的爪牙,你處理了。很好。”易玄宸開門見山,聲音低沉,“但柳家盤根錯節,尤其在京畿衛所和戶部都有根基。單憑你一人,縱有通天之能,也難撼其根本。更何況……”他話鋒一轉,目光銳利如鷹隼,“你體內那股力量,雖然強大,卻極不穩定,也極易暴露。一旦被鎮邪司察覺,你連靠近將軍府的機會都沒有。”
    淩霜心中一凜。他竟看出了她力量的不穩定?更知道鎮邪司的威脅?他到底知道多少?
    “所以呢?”淩霜冷聲問,指尖的妖力微微收斂,但戒備絲毫未減,“易將軍是想做我的護道人?還是想把我這‘怪物’,收為己用?”
    “都不是。”易玄宸搖頭,語氣異常鄭重,“我想知道,你母親蘇氏,臨終前,可曾留下什麽關於‘守淵人’的隻言片語?或者……一件信物?”
    守淵人!
    這個詞再次被提起,如同重錘敲在淩霜心上。她猛地想起在柳家密室發現的信件,柳氏寫給“寒淵使者”的信,提到“守淵人血脈”和“蘇氏的玉佩”!難道……
    “你問這個做什麽?”淩霜強壓下心頭的震動,聲音依舊冰冷,“這與易將軍有何幹係?”
    “幹係?”易玄宸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帶著複雜意味的弧度,“幹係大了。易家先祖,曾是‘守淵人’的護衛。守護‘寒淵’,阻止禁地秘密外泄,是我易家刻入骨血的祖訓。而蘇氏……”他深深地看著淩霜,一字一句道,“她身上流著的,是最後一支‘守淵人’的血脈!你,淩霜,是這血脈唯一的繼承者!”
    轟!
    如同驚雷在腦海中炸響!淩霜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母親……蘇氏……竟是“守淵人”?那她的死……柳氏的信……寒淵使者……這一切碎片,瞬間被這條驚天的信息強行串聯起來!
    “你胡說!”淩霜厲聲反駁,聲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體內燼羽的妖力驟然狂暴,金紅翎羽的虛影在她眼中瘋狂流轉,恨意與巨大的衝擊讓她幾乎站立不穩,“我母親隻是個被淩震山辜負的可憐女子!什麽守淵人!什麽血脈!都是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人編造的謊言!”
    “謊言?”易玄宸眼神陡然變得銳利無比,一股遠比暗衛更加強大、更加古老的氣息從他身上驟然爆發!那氣息帶著一種蒼涼而沉重的威壓,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瞬間讓周圍的空氣都凝滯了!他周身無形的壓力驟然倍增,如同實質的潮水般向淩霜湧去!
    “那你告訴我,為何柳氏要處心積慮害死她?為何‘寒淵使者’會對她如此關注?為何你身上,會覺醒這股與‘寒淵’氣息隱隱呼應的力量?!”易玄宸的聲音如同洪鍾,每一個字都敲在淩霜的心上,“你以為你體內那灼燒般的妖力,僅僅來自那隻瀕死的彩鸞?不!它隻是引子!真正覺醒的,是你血脈深處沉睡的、屬於‘守淵人’的力量!那力量,與‘寒淵’同源!”
    這番話如同利刃,狠狠剖開了淩霜心中最深的迷茫和恐懼!她一直以為自己的力量源於燼羽,源於複仇的執念!可易玄宸的話,卻指向了一個更恐怖、更龐大的真相——她的力量,她的宿命,或許從出生那一刻起,就與那個神秘的“寒淵”禁地緊緊相連!母親的死,也不僅僅是因為淩震山的薄情和柳氏的毒辣,而是……因為她這身血脈?!
    “閉嘴!”淩霜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再也無法壓製體內狂暴的力量!金紅翎羽的虛影徹底在她瞳孔中爆發,周身空氣扭曲,一股灼熱的氣浪以她為中心轟然炸開!破屋本就腐朽的門窗在氣浪衝擊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簌簌落下灰塵!
    她需要發泄!需要將這顛覆認知的衝擊和滔天的恨意傾瀉出去!目標,就是眼前這個揭開一切、卻帶來更大迷霧的男人!
    “啊——!”
    淩霜身影如電,裹挾著灼熱的妖力與金紅翎羽的虛影,一爪撕裂空氣,直取易玄宸咽喉!這一擊,她傾盡全力,速度之快,力量之狂暴,遠超之前對付殺手之時!爪風所過之處,空氣都發出被灼燒的嗤嗤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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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玄宸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似乎沒料到她反應如此激烈,力量也遠超預估。但他並未慌亂,麵對這致命一爪,他隻是不閃不避,右手並指如劍,屈指一彈!
    叮!
    一聲清脆至極的金鐵交鳴之聲響起!
    淩霜凝聚了全身妖力的一爪,竟被易玄宸看似隨意的一指,精準地彈在了手腕的脈門之上!一股陰柔卻沛然莫禦的力量瞬間透體而入,如同冰冷的洪流,瞬間衝散了她狂暴的妖力,沿著經脈直衝丹田!
    噗!
    淩霜如遭雷擊,整個人倒飛出去,重重撞在身後的土牆上!震落的塵土簌簌而下。她隻覺得手腕劇痛,體內狂暴的妖力被那股陰柔之力強行壓製,如同被關入籠子的猛獸,瘋狂衝撞卻難以掙脫。喉嚨一甜,一口鮮血忍不住噴了出來,在月光下濺開刺目的紅點。
    易玄宸站在原地,衣袂未動,隻有彈出的手指微微泛著白光。他看著狼狽跌坐在地的淩霜,眼神複雜,有審視,有凝重,甚至……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憫。
    “力量雖強,根基不穩,心神更亂。”他緩緩開口,聲音恢複了之前的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如此狀態,別說複仇,連自保都難。淩霜,你需要冷靜。你需要真相。而真相,往往比仇恨更沉重。”
    淩霜抹去嘴角的血跡,抬起頭,金紅翎羽的虛影在眼中明滅不定,充滿了屈辱、憤怒和深深的茫然。易玄宸的力量深不可測,他剛才那一指,看似隨意,卻蘊含著遠超她想象的控製力。他說的“守淵人血脈”、“寒淵力量”,像一把鑰匙,強行打開了她從未想過的門,門後是更深的黑暗和未知的恐懼。
    “真相?”淩霜的聲音嘶啞,帶著血腥氣,“你的真相?還是柳氏的真相?或是……那個‘寒淵’的真相?”
    “都是。”易玄宸斬釘截鐵,“但首先,你需要活下去,需要變得更強,強到能撕開所有的謊言。柳氏不會罷休,鎮邪司的鼻子很靈,而‘寒淵’的陰影,也從未遠離。”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淩霜懷中露出的絲帕一角,那個“柳”字在月光下清晰可見,“柳氏的這條線,我來幫你壓。你,隻需記住一點——找到你母親留下的信物,尤其是那塊玉佩。它是解開你身世和‘寒淵’秘密的關鍵鑰匙。”
    玉佩!又是玉佩!柳氏信中提到的蘇氏玉佩!
    淩霜心中巨震。易玄宸竟然知道玉佩的存在!他到底知道多少?他接近她,是真的想合作,還是……另有所圖?為了那玉佩?為了“守淵人血脈”?還是為了“寒淵”的秘密?
    “我憑什麽信你?”淩霜死死盯著他,每一個字都從牙縫裏擠出。
    “憑我易家百年祖訓,憑我此刻站在這裏,而非讓暗衛將你拿下。”易玄宸的聲音低沉而鄭重,“更憑……你體內那股力量,與‘寒淵’的共鳴。你我,本就在同一條船上。船若沉了,誰也逃不掉。”
    他不再多言,轉身欲走。那股強大的氣息如同潮水般迅速收斂,重新歸於平靜。
    “等等!”淩霜急促地喝道。
    易玄宸腳步微頓,側過頭。
    “那檀香……”淩霜的目光銳利如刀,“你身上為何有檀香味?雪狸怕它。”
    易玄宸的背影似乎僵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沒有回頭,聲音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波動:“那是……鎮守‘寒淵’時,用來壓製某些‘東西’的香料。靈寵對它敏感,很正常。”說完,他不再停留,身影幾個起落,便融入了貧民窟濃稠的黑暗之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破屋內外,重歸死寂。隻有淩霜粗重的喘息聲,和雪狸不安的、低低的嗚咽。
    檀香……壓製“東西”?什麽“東西”?與“寒淵”有關?易玄宸……他身上到底還藏著多少秘密?
    淩霜靠在冰冷的牆上,感覺前所未有的疲憊和混亂。易玄宸的出現,像一顆投入死水的巨石,不僅沒有澄清迷霧,反而掀起了更大的波瀾。母親的身世,“守淵人血脈”,“寒淵”的秘密,易玄宸的圖謀,柳氏的毒計,鎮邪司的威脅……無數線索和疑問如同亂麻,緊緊纏繞著她,幾乎讓她窒息。
    她低頭,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的手掌。剛才那凝聚妖力的一擊,那被易玄宸輕易彈開的屈辱,還有他口中那屬於“守淵人”的、與“寒淵”同源的力量……一切都在顛覆她的認知。
    恨意依舊在燃燒,如同永不熄滅的地獄之火。但在這火焰之下,一種更深沉、更冰冷的東西正在滋生——對真相的渴望,對自身宿命的恐懼,以及對那個名為“寒淵”的禁地,那片籠罩著整個王朝陰影的未知之地,那扇被強行打開的、通往更黑暗深淵的門。
    她緩緩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底的金紅翎羽虛影緩緩沉寂,隻餘下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玉佩……母親留下的玉佩……是解開一切的關鍵。
    她必須找到它。無論付出什麽代價。
    窗外,貧民窟的夜色依舊濃稠如墨。而在這片墨色之下,風暴的中心,已然悄然轉移。柳氏的毒牙,易玄宸的棋局,鎮邪司的窺探,以及“寒淵”那無聲的召喚……所有的暗流,都開始圍繞著淩霜這個身負“守淵人血脈”的孤女,洶湧匯聚。
    複仇的路,從未如此漫長,也從未如此……步步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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