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龍蟄六載藏鋒芒,虎嘯帝闕動八荒。 第2章故園茶香繞,新仇劍影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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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如同窖藏百年的陳釀傾灑,將燕京城釀成了泛著歲月包漿的老照片。霓虹燈影在朦朧的雨幕中暈染開來,化成細碎的光斑,恍若時光滲出的淚痕。
    胡同口的老槐樹沙沙作響,細碎花瓣簌簌飄落,宛如春雪紛飛,又似將往昔歲月碾碎,嵌入青石板蜿蜒的紋理之中。
    陳皓獨坐在巷口石墩上,修長的手指緊攥著覆滿銅綠的古幣,反複摩挲銅錢圖案。冰涼金屬觸感沿掌心蔓延,思緒卻不受控飄回遙遠的昆侖山巔。
    那裏沒有燕京城的繁華喧囂,隻有刺骨的寒風與無盡的雪原。師父秦風把他從燈謎酒醉中拉出來,扔進這片苦寒之地,就是要用最殘酷的方式,磨去他一身紈絝氣,煉出能扛起陳家重任的筋骨。
    “紈絝的皮,得用風雪來剝!”師父的吼聲在雪穀裏激蕩,凜冽得像冰刃刮臉。零下四十度的寒夜,陳皓被脫去衣服,赤裸上身,立在狂風暴雪中,雙手緊攥青銅劍,一遍遍重複劈刺動作。
    雪花落在他裸露的肌膚上,轉瞬凝成細碎冰晶,又被體內體溫緩緩融化,這般周而複始,恰似刺骨嚴寒中的淬煉重生。
    “陳皓,你當這還是燕京城的溫柔鄉?”秦風一腳踹在他的膝窩,陳皓失去重心,踉蹌跪倒在雪地裏,滿口冰冷積雪。“在這裏,你什麽都不是!不過是一塊需要千錘百煉的廢鐵!”
    最難忘那次雪山煆骨。師父帶他攀上五千米雪峰,硬逼他在缺氧的稀薄空氣裏練劍。每招每式都像在泥沼中掙紮,肺燒得發疼,四肢麻木得不聽使喚。可他半分不能停——一旦停下,要麽凍死在這冰天雪地,要麽在這場磨礪裏被徹底淘汰。
    那些日子,他練劍時總是一身傷痕,疼痛不已,卻仍被師父逼著繼續。“疼痛是醒酒湯,能把你從紈絝的醉夢裏敲醒!”秦風的話像一把鋒利的刀,劈開他最後的自尊。
    每到夜裏,他蜷縮在冰洞裏,借著月光摩挲手中的銅錢,慕容雪的容顏仿佛就映在錢幣上。正是這份念想,撐著他熬過了無數次瀕臨崩潰的夜晚。
    千錘百煉間,鍛造的不隻是武學,更是心性。三年後,他能在暴風雪裏舞劍練拳如履平地,能在雪豹突襲瞬間一招製敵。師父終於露出罕見笑容:“頑石總算開竅,隻可惜,還差最後一道火候。”
    那道“火候”來得毫無征兆。一個雪夜,秦風把他帶到懸崖邊,毫無預警地將他推下去。下落瞬間,強烈的求生本能讓他猛地拔出半截赤霄劍,狠狠刺入冰壁,火星四濺間,總算止住下墜勢頭。
    他抬頭望去,師父正立在崖頂,眼神冰冷地俯視他:“今日你應該明白,能救你的,從來隻有自己手中的劍!記住這一刻的覺悟——將來回到燕京,你要麵對的,是比這懸崖更凶險的萬丈深淵!
    記憶裏,那裏的月光總清冷如霜。他常將銅錢攥在手心,靜靜聽師父秦風的諄諄教誨:“人間煙火藏劍意,最是凡俗動人心。”那些話至今仍在耳畔回響,如晨鍾暮鼓,重重叩擊他的心扉。
    城北的陳家老宅蜷縮在暮色裏,宛如一具蒙塵多年的棺槨。斑駁的朱漆大門龜裂如蛛網,縫隙間滲出的燈火明滅不定,將門板上“紈絝”二字照得忽明忽暗。
    那是六年前林家潑的紅油漆,經歲月反複衝刷,如今已褪成暗沉的紫色,像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疤,深深嵌進老宅牆體,也牢牢刻在陳皓心底。
    手指拂過門上殘痕,陳皓眼前仿佛又浮現六年前那個雨夜——慕容雪跪在門前,用纖細手指一點點刮除紅漆。
    他想著這些年她流的淚、受的委屈,心頭像萬針刺疼。那些孤獨的夜晚,她是否對著明月訴思念?那些難熬的日子,她是否暗自垂淚,連個傾訴的人都沒有?
    “等我回來!”當年他倉皇逃離時,對遠處淚流滿麵的慕容雪許諾。“我要讓那些欺辱我的人,百倍償還!我要讓整個燕京城都知道,你慕容雪等的人,不是懦夫逃兵,而是為你撐起一片天的真龍!”
    這一刻,他在心底默默立誓:六年分離的苦楚,必以仇敵之血洗刷;那些讓她落淚的人,一個都不會放過。他要讓慕容雪這六年的等待,最終換來一世榮光。
    陳皓的手指剛剛觸到冰涼的青銅門環,腐朽的朱漆大門“吱呀”一聲緩緩開啟,若有若無的碧螺春茶香撲麵而來。
    這熟悉的氣息勾起往昔記憶——福伯的茶,清苦回甘的醇厚。如今茶香依舊,不知門後的人,是否還是當年模樣?
    庭院裏荒草瘋長,已經沒過膝頭。傾倒的石燈籠半埋在青苔之中,破碎的燈罩盛著的雨水,倒映著天上那輪殘月,恍若昆侖之巔的寒潭。
    陳皓走過枯瘦的柿子樹,樹幹上“陳皓+慕容雪”的刻痕仍舊清晰可見。
    他的手指輕輕撫摸樹上的刻痕,往事瞬間如潮水一般湧來。那年春日,慕容雪穿著淡粉長裙,踮著腳尖在柿子樹下刻字,陽光透過枝葉縫隙灑在她稚嫩的臉上,映出點點細碎光斑。
    她笑得眉眼彎彎,說要在每個春天都來這兒刻一道痕,等活到八十歲,就能對著滿樹痕跡,慢慢回憶這輩子的過往。
    “陳皓,你說咱們會永遠在一起嗎?”她忽然回頭,對著他嫣然一笑,澄澈明亮的眼裏盛滿星辰。
    他當時折下一朵桃花別在她發間,信誓旦旦:“當然!等長大了,我就用八抬大轎自娶你過門。我要讓全燕京城的人做見證,你慕容雪是我陳皓的妻子!”
    “那要是你父母不同意呢?”
    “管他呢!”少年意氣風發,“我陳皓認定的人,天地都攔不住!就算與全世界為敵,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她笑得彎了腰,掏出桂花糖塞進他嘴裏:“那說定了!將來你敢負我,我就把你最愛的驢打滾全吃光,一塊不留!還要在這柿子樹上刻滿‘負心漢’三個字!”
    甜蜜誓言猶在耳畔,如今卻物是人非。當年剛剛刻完“雪”字,就被父親拎著後頸拽走,那句“陳家的劍隻斬恩怨,不刻風月”,至今仍舊在耳邊回響。
    夜風輕掠樹梢,樹影在他臉上晃出細碎光斑,竟和記憶裏慕容雪塞來的桂花糖一般,甜蜜裏帶著化不開的酸澀。
    “陳少爺,茶涼了。”蒼老的聲音從影壁後飄來,帶著歲月沉澱的沙啞。慕容家的老管家福伯身著藏青色唐裝,脊背佝僂如彎弓,枯瘦如柴的左手穩穩托著茶盤,右手拄著檀木龍頭拐杖。老人渾濁的雙眼深如古潭,倒映著庭院裏斑駁的月光。
    茶盤上的碧螺春嫋嫋生煙,氤氳茶霧間,老人眼角縱橫的皺紋裏,漾著溫潤笑意。“小姐說,這茶是明前獅峰的。”福伯輕聲說,枯槁的手指摩挲著茶盞邊緣。“您離開的那年,她在院子裏種的茶樹,今春頭茬,特地吩咐給您留著。”
    茶盞剛觸及唇沿,陳皓的手指微微發顫。熟悉的窨茶手法,碧螺春的清苦中帶著淡淡的茉莉暗香,瞬間將記憶拽回六年前的暴雨夜——那浸透雨水的手帕,正是這般清雅的香氣。
    恍惚間,記憶深處的畫麵與眼前場景悄然重疊:少女蜷縮在斑駁的老宅門前,蒼白的手指正奮力刮擦紅漆,血珠順著青磚紋路蜿蜒,綻開一朵朵細小的紅梅。
    “林家用了三桶紅油漆。”福伯忽然開口,枯瘦如枝的手指顫顫地指著門板上的暗紅殘痕。老人渾濁的眼眸泛起漣漪。
    “小姐刮了整整三天,指甲斷了六根,現在右手的無名指,還留著一道月牙形的小疤痕。”話音消散,茶香帶著塵封的往事,在寂靜的庭院裏悄然漫溢,化作一片朦朧的霧靄。
    月光穿透搖曳的樹影,在陳皓虎口處那道猙獰的傷疤上鍍了層銀輝。他死死盯住那片斑駁的朱漆大門,額頭青筋突起,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嵌進掌心,卻也壓不住心中的滔天怒意。
    恍惚間,又聽見師父秦風的訓誡在耳畔回蕩:“傷疤是男人的兵符,疼的時候就想想,是誰讓你疼。”
    他的目光落在福伯的袖口上,驀然想起那些跨越千山萬水的信箋,最後一封還殘留著墨香。“我替你守著老宅,你替我看昆侖山的雪。”夜風掠過荒草,沙沙作響,在輕輕訴說著那些沒有說完的誓言。
    “小姐讓我把這個給您。”福伯枯瘦的手掌緩緩打開檀木錦盒,盒中翡翠玉佩在昏黃的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恍若昆侖深處凝結的千年寒玉。
    那是陳皓十六歲那年,為護住慕容雪頸間的家傳玉佩,生生被街頭混混打斷兩根肋骨換來的。玉佩背麵細如蚊足的刻字在光影中若隱若現:“踏破昆侖攜雪歸,劍指燕京覆九天。”
    陳皓修長手指輕撫字跡,昆侖山巔呼嘯的夜風仿佛又在耳畔掠過。恍惚間,師父站在群山之巔的身影逐漸清晰——蒼勁的手指劃過翻湧雲浪,沉聲道:“真正的強者,從不是生來便握劍,而是將心底最柔軟的牽掛,淬煉成無堅不摧的鎧甲。”
    這一刻,老宅的燈光明滅不定,映得玉佩上的紋路隱現浮沉,卻將那兩行誓言照得更加灼目。
    老宅外傳來一陣陣三長兩短的犬吠,劃破夜的寂靜。福伯布滿老繭的手指,在茶托上輕叩著同樣的節奏,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銳利。
    “風,到底還是吹回這院子。”老人嗓音沙啞,像從地底傳來。他幹瘦手掌摩挲著龍頭拐杖,手指拂過檀木龍鱗的每一道刻痕,仿佛在點數著看不見的籌碼。“您離開這些年,三大家族沒有少打這老宅主意。明裏暗裏,試探過不下十回。”
    他頓了頓,布滿皺紋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恍如昆侖山上那些狡黠的老獵戶。您爺爺當年布下的局,到今日,還替您守著這方天地呢。他們不知道,這院子裏的每一塊磚,每一片瓦,都浸著陳家幾代人的血。”
    福伯端起茶杯,淺啜一口碧螺春,喉間的輕歎落下時,眼底已漫開幾分追憶:“陳少爺,您遠走昆侖後,三大家族立刻聯手針對慕容家。一方麵,他們處處擠壓慕容家的生路。另一方麵,三番五次想強占陳家祖宅。那時人人都覺得我們慕容家要垮了,誰也沒料到,小姐性子竟是這般剛硬,硬是撐了過來!”
    那些年,慕容家的日子真是舉步維艱。小姐剛接下家族企業時,不過十八歲的年紀。商場上那些老狐狸見她年輕,便沒有把她放在眼裏,處處設絆子為難她。
    有一回談判桌上,林家二爺更是當眾嘲諷:“慕容家這是沒有人了?竟讓個小丫頭片子出來拋頭露麵?”更過分的是,還有人在暗地裏使壞,故意斷慕容家的資金鏈,搶奪我們的客戶。
    短短六年,小姐憑著一股韌勁,咬著牙殺出重圍。她不僅穩穩守住了慕容家的基業,更將產業規模拓展了不少。
    如今的慕容家,在燕京已是沒有人敢小覷的力量。雖然那三大家族依舊飛揚跋扈,但他們壓根還沒有察覺,自己的末日已近在眼前。
    老人語氣裏滿是掩不住的自豪:“當年那些瞧不上她的人,現在見了麵,哪個不得恭恭敬敬喊一聲‘慕容總裁’!”
    福伯頓了頓,繼續道:“這六年來,小姐承受的壓力非同小可。外麵風言風語不斷,說慕容家大小姐苦等一個紈絝子弟,真是瞎了眼。有人說您客死他鄉,還有人傳您另結新歡,不會回來了。”
    “有人勸她早日擇婿,不知道多少燕京的世家豪門上門提親。可她每次都隻是一笑而過,接著繼續埋頭工作。我知道,她不隻是在等您,是在為您積累資源,等您蛻變歸來。這六年,她每天工作到深夜,把慕容家產業打理得井井有條,還暗中收集三大家族的罪證。”
    “小姐說陳少爺在昆侖磨礪,她在商海磨劍。終有一日,雙劍合璧,讓那些人付出代價!這些年,她為您培養了一支精幹的‘影衛’,已經籌集了充足資金,隻等您回來振臂一呼,掀起複仇的滔天巨浪。”老人眼中閃著睿智的光芒。“小姐的苦心,天地可鑒啊!”
    陳皓將翡翠玉佩掛在頸間,沁涼的玉質順著肌膚往下滲,像一滴春雨墜入心湖。恍惚間,慕容雪最後那封信裏的簡筆畫在眼前浮現——老宅歪歪扭扭的柿子樹下,一身素白長裙的姑娘,手中攥著半塊裹著豆麵的驢打滾,眉眼間盡是期盼。
    在他想得出神之時,福伯從懷中緩緩取出一個油紙包,豆麵香帶著桂花甜瞬間漫開。老人枯瘦的嘴角微微彎起,皺紋裏盛滿歲月的故事。
    “小姐說吃完這頓,就得做回陳家當年的"小閻王"。”驢打滾在燈光下泛著暖黃,甜香裏藏著慕容雪難以言喻的牽掛。
    軟糯的驢打滾入口即化,豆麵的綿密帶著桂花蜜的馥鬱在舌尖炸開,往昔的苦澀與此刻的甜蜜,在味蕾間纏繞,在喉間釀成百味雜陳的滋味。
    陳皓喉間突然溢出笑聲,凝結六年的昆侖寒冰在笑聲裏轟然崩裂,卻滲出比千年寒冰更刺骨的冷意。“告訴雪兒,當年被踩進爛泥裏的紈絝,如今握在手裏的不是夜光杯,而是帶血的赤霄劍。”
    他緩緩抽出那半截赤霄劍,殘破的劍身懸於月下,幽冷劍光流轉如星河傾瀉。寒芒破空刹那,仿佛昆侖雪豹自千仞冰崖縱身躍下,露出森然爪牙,鋒芒未露卻已凝住滿夜霜華,仿佛下一秒就要撕裂這層朦朧夜色,將暗藏的殺機盡數釋放。
    這時,庭院深處的黑影驟然發難,三道黑影如鬼魅般從荒草叢中竄出,手中短刀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陳皓嚼著軟糯香甜的驢打滾站起身,荒草在帆布鞋下簌簌伏倒,如同向王者俯首稱臣的士卒一樣。
    寒芒驟起,半截赤霄劍帶著龍吟之聲撕裂沉沉夜幕。
    首當其衝的黑衣人一刀劈來,陳皓側身避開,殘劍順勢上挑,精準劃過對方手腕。慘叫聲裏,短刀落地,血花四濺。
    第二個黑衣人從背後偷襲,陳皓仿佛腦後長眼,矮身旋踢,正中對方膝窩。骨裂聲清晰可聞,殺手踉蹌前撲的瞬間,他肘擊其後心,那人便軟軟倒地。
    後麵那個黑衣人見勢不妙,轉身欲逃。陳皓手腕一抖,半截赤霄劍脫手飛出,如流星追月,精準插進殺手大腿。慘叫聲劃破夜空,黑衣人踉蹌倒地。
    整個過程不過電光火石間,三名殺手已全部倒地,溫熱的血珠飛濺在影壁“紈絝”二字上,暗紅的新痕滲入褪色的舊朱漆,恰似夜風裏綻放出帶刺的曼陀羅。
    陳皓緩步上前,拔出殘劍,血珠順著劍身滑落,竟不沾分毫。動作行雲流水,每一招都藏著昆侖六載苦修的精華,那是無數日夜與風雪搏殺磨出的殺人技。
    “林家就這點能耐?”他冷笑著踩住一名殺手的手腕。“回去告訴你主子,陳家陳皓回來了。讓他們洗淨脖子等著,當年的債,是時候連本帶利清算了!”
    福伯沙啞的歎息從身後飄來:“老陳家的龍,終究是要乘雲而起了。”
    陳皓坐回石桌前,枯黃的狗尾草在風裏拂過手背。他把最後的驢打滾咬下去,甜味混著齒間滲出的鐵鏽味迅速漫開。
    師父秦風沙啞的嗓音又在耳畔響起:“江湖不是打打殺殺,是人情世故。可有些世故,得用血來還。”他望著牆根處的雜草,忽然輕笑出聲——原來人間至味,本就是苦裏藏著甜,甜裏埋著刀。
    這時,石桌上平板電腦泛起幽藍光芒,慕容雪的全息投影如水墨般暈染開來。月白色旗袍勾勒出她窈窕的身形,珍珠發簪隨著動作輕晃,灑落滿桌銀光。
    “這是城南賭場全方位的三維布防圖,標注了安保布局和關鍵位置。”她蔥白手指劃過虛擬地圖,標注處泛起刺目的紅光。“當年往陳家大門潑紅漆的三個人,現在都在賭坊看場子。”
    話音未落,全息投影突然泛起漣漪,她歪頭輕笑,眼角上揚,那狡黠的模樣竟與十二歲那年爬柿子樹的小丫頭如出一轍。隻是眼底翻湧著寒潭般的殺意。“要不要本姑娘給你算上一卦?算算他們今晚什麽時候魂歸黃泉。”
    陳皓凝視著全息投影,慕容雪的眉眼在光影中若隱若現,恍若昆侖山頂的璀璨星河。那時他總是躺在寒玉床上,望著天穹的繁星出神,揣測著千裏之外的她是否也望著月亮,思念著自己。
    答案昭然若揭——這座燕京城裏,她早布下天羅地網,每一根絲線都係著他和三大家族的恩怨,隻等他歸來掀起清算。
    “讓福伯準備些陳年朱砂。”他的手指重重叩在影壁斑駁的“紈絝”二字上,牆灰簌簌落在青石板上。“我要把這兩個字,鑿在林家祖墳的墓碑上。”
    冷冽的夜風如刀刃般割裂寂靜,將他外套衣擺卷成獵獵戰旗。腰間那半截赤霄劍若隱若現,斷刃處泛著暗紅鏽跡,劍身斑駁的銘文如同蟄伏的龍鱗。
    那是在昆侖秘境深處挖出的上古神兵,當年師父輕撫殘劍所說的話猶在耳畔:“殘劍亦可斬龍!”這一刻殘片在月光下發出細微的嗡鳴,隨著夜風震顫不休,順著經脈直抵胸前,與血脈中翻湧的殺氣形成詭異共鳴。
    老宅的荒草在夜風中翻湧如潮,恍如昆侖之巔的皚皚雪浪。陳皓坐在石桌前,手指掐斷一根枯黃的草莖,聽著碎裂的脆響,他忽然懂得:真正的歸巢從不是重返故地,而是將昔日恥辱淬成利刃,刺入仇敵的心髒。
    陳皓仰首望著蒼穹,喉間溢出冰冷話語:“犯我者,雖遠必誅。”像是對夜風傾訴,卻字字叩擊著心底塵封的傷疤——那是六年前,那個在暴雨中渾身是血、跌跌撞撞奔逃的少年發過的誓言。
    掌心的赤霄劍驟然發燙,寒芒劃破夜幕的刹那,劍鋒震顫出龍吟般的清嘯,驚飛了槐樹上的夜梟——今夜的燕京,注定要在血色黎明中蘇醒。
    福伯倚著布滿裂痕的門柱,靜靜凝視著這道背負著家族使命的身影,渾濁的目光亮得驚人,如同守著陳釀多年的烈酒。
    寒風卷起簷角銅鈴,叮咚聲裏,慕容老太爺的諄諄教誨突然在耳畔清晰起來:“陳家的子孫,若落了難,就去昆侖山磨劍。等劍磨亮了,就回來,把虧欠的債,連本帶利討回來。”
    老人枯瘦的手掌緊緊握住藏在袖口的銀槍柄,冰涼的觸感從手指傳來。槍柄上刻著的饕餮紋早已被歲月磨平棱角,卻在夜色中泛著冷冽的光。
    寒風吹過福伯斑白的鬢角,布滿皺紋的臉上浮起一抹笑意,渾濁的眼底卻泛起寒芒——這筆舊賬,也該清一清了。
    慕容家雪硯閣的落地窗外,夜色被猩紅火光撕開裂縫。慕容雪倚著雕花窗框,望著老宅方向騰起的幾簇火星,在風中忽明忽暗,恍若未燃盡的複仇契約。纖白手指捏著半塊裹滿豆麵的驢打滾,豆麵簌簌落在月白色真絲旗袍上,她卻恍若未覺。
    她垂眸凝視著衣襟上的汙漬,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這甜膩的豆香混著硝煙味,倒比往日更勾人。
    有些味道,是要特意留著的,如同雪硯閣藏著的陳年血書,如同昆侖秘境裏未開封的劍匣——所有未完的故事,都在等待那個人,以仇敵的血為墨,以複仇的劍作筆,寫下最後的終章。
    子夜的寒意還未散盡,燕京的天際已泛起淡淡魚肚白。陳皓坐在斑駁的柿子樹下,粗糙的掌心摩挲著樹幹上那道深深的刻痕——那是離家前夜留下的印記。
    晨露沾濕了衣擺,他卻恍若未覺,六年風霜化作嘴角一抹釋然的笑:那些風雪蝕骨的寒夜,滿身縱橫交錯的傷痕,終化成胸腔裏滾燙的火焰,所有隱忍蟄伏,都將成為刺破黎明的鋒芒。
    他仰頭望向漸亮的天際,師父最後一招“潛龍勿用”的教誨在耳畔回響。不是蟄伏不前,而是積蓄雷霆之勢,待那驚雷乍起時,衝破九霄,遨遊九天。
    此刻,半截赤霄劍在掌心灼燒,熾熱感直透骨髓,在掌心灼出滾燙的印記,仿佛將昆侖千年的寒雪都燃成了烈焰。他垂眸凝視著殘刃上流轉的血色紋路,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曾經那個陳家紈絝早消散在昆侖之巔的風雪裏,如今回歸的是涅槃重生的修羅,是以這殘劍為筆,在暗流湧動的燕京城,重新書寫規則的執筆者。
    風卷著槐花掠過斷壁,細碎的白花簌簌墜落鋪滿荒院。陳皓緩緩站起身,輕輕拂去了褲腳的草屑與灰塵,迎著初升的朝陽向老宅斑駁的朱漆大門走去。身後,福伯端起粗陶茶盞輕抿,嫋嫋茶煙裹挾著晨霧升騰,將“紈絝”二字的殘影緩緩揉碎。
    福伯拄著檀木龍頭拐杖,望著那道漸漸隱入晨霧的身影。布滿皺紋的臉上泛起笑意,渾濁的眼眸裏閃著光——有些陳年舊賬該埋進塵埃,而新的江湖,已在他踏出老宅的腳步聲中,轟然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