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波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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穀嬤嬤敲了敲夢縈房門,無人應答,最終推開門。“夢小姐不在屋內,想必是出去了。”抵達門口的柴夫人和夢夫人停下腳步。
柯家酒樓,夢縈剛點一壺酒,聽著樓下幾桌在談論什麽茶館,覺得有些好笑,來酒樓聽說書,怎麽還說起別家的茶好喝起來了。
急衝衝上樓的夜照慌亂衝她趕來:“姐姐別喝了!出事了!快回柴府!你母親來了!”
“母親?”夢縈遲疑,夜照驚呼:“姐姐!是你滴個親娘來了!”夜照的聲音來回環繞在夢縈頭頂:“是你的真真母親夢家夫人來了!現在已經跟柴夫人匯合在柴府等你了!”
“怎麽突然來了!”夢縈穩住心神,不過端起茶碗的手莫名發抖,她這“商頤夢家小姐”的身份,本就是在來就好店裏買下的,如今正主的母親找上門來,饒是她身為天神,此刻也難免有些許慌亂。她隻好讓夥計不用上菜,酒裝好她帶走,與夜照趕回柴府。
路上,夜照擔憂地補充道:“聽柴府的丫鬟說,夢夫人這次來,似乎是想和柴家商量婚事。”
“婚事?”夢縈眉梢微挑,她一直想著等幫樂正生和史靈雋渡過三劫,便盡快脫身,從未想過要真的履行這門婚約。可眼下夢夫人親自上門,這樁婚事怕是躲不過去了。
她深吸一口氣,拍了拍夜照的肩膀:“別怕,來就好掌櫃說過,身份的事不會暴露的。”話雖如此,她心裏卻還是有幾分沒底。畢竟,麵對的是夢小姐真正的母親,那份血脈相連的羈絆,絕非普通的幻術能夠輕易掩蓋吧。
整理好衣飾,回到柴府的夢縈便帶著夜照往前廳走去。剛走到回廊轉角,便聽到前廳傳來一陣輕柔的說話聲,其中一道女聲溫婉中帶著幾分急切,想來便是夢家夫人了。
走進前廳,夢縈一眼便看到了坐在位子上的婦人。她身著絳紫色衣裙,領口和袖口繡著精致的水芝花樣,腰間係著一條暗金色的玉帶,上麵掛著一枚成色極好的翡翠玉佩。婦人的頭發梳成了繁複的高髻,鬢邊插著一支珍珠步搖,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流光溢彩。她的眉眼間與夢縈有幾分相似,隻是眼角的細紋泄露了歲月的痕跡,此刻正一瞬不瞬地望著門口,眼神中滿是期盼與焦慮。
“娘?”夢縈微微開口,夢家夫人有些遲疑走上前,靠近夢縈和夜照時她感覺頭有些暈乎,隨即認出了她,眼圈瞬間紅了,拉住她的手。她的掌心溫暖而粗糙,帶著常年操持家務的痕跡。
那份真切的溫度透過指尖傳來,讓夢縈的心莫名一動。“你可算肯見娘了!還以為你又要扔下一封信一走了之!”
夢縈感受著掌心傳來的暖意,看著婦人眼中毫不掩飾的擔憂,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她雖不是真的夢家小姐,卻也能感受到這份沉甸甸的母愛。她順著對方的話,輕輕垂下眼瞼,聲音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愧疚:“娘,女兒知錯了,不該一時任性離家,讓您擔心了。”
“沒事就好!”夢夫人緊緊拉著她的手,不肯鬆開,細細地打量著她,目光從她的頭發一直落到裙擺。她的目光在夢縈臉上停留了許久,卻已經沒有了疑惑——那彌漫在空氣中的“不識香”早已發揮了作用,如同溫水煮蛙般,悄無聲息地模糊了她對女兒的清晰記憶,隻餘下那份血脈相連的牽掛。
夜照在一旁適時補充道:“姨母,我們這些日子在柴府住得安穩,您不用擔心。”
夢夫人聞言,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拉著夢縈夜照在一旁坐下,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著家裏的瑣事:“你走了之後,後園的水芝開得可好了,比往年都好,我還想著等你回來,摘幾朵給你插瓶呢。還有賬房先生新算的收成,今年比去年多了三成,等你嫁人,娘也能給你多備些嫁妝…”
夢夫人的話語樸實而溫暖,句句都是尋常人家的煙火氣。夢縈安靜地聽著,偶爾點頭回應,心中卻有些恍惚。她想起自己在天界的日子,終日與雲海仙霧為伴,雖自在逍遙,卻從未有過這樣的溫情。她忽然有些明白,為何天神需要下凡曆劫,人間的這些悲歡離合、煙火尋常,或許正是天神缺少或遺忘的。
正說著,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夢縈抬眸望去,隻見柴懋一身墨色錦袍,身姿挺拔地站在屋簷下。錦袍的料子是上好的雲錦,上麵用銀線繡著暗紋,在夕陽的映照下泛著淡淡的光澤。他的頭發用玉冠束起,麵容俊朗,劍眉星目,嘴角噙著一抹溫和的笑意,目光卻落在夢縈和夢夫人身上,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探究。
自夢縈入柴府,柴懋曾多次試探,比如故意提起商頤的風土人情,或是夢家的瑣事,好在夢縈早有準備,加上夜照在一旁打圓場,才勉強應付過去。可她知道,柴懋定是發現了什麽才會一直揪著她不放,隻是不知為何,一直沒有戳破。
“夢夫人安好。”柴懋走進前廳,拱手行禮,聲音溫潤如玉,眼神卻在夢縈臉上輕輕一掃。
“這是我家混三小子。”柴夫人說道。
夢夫人連忙起身回禮:“三郎不必多禮,我早從你母親那聽說過你了,是個好孩子。勞煩你照看千堯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夫人客氣了。”柴懋笑了笑,目光轉向夢縈,語氣溫柔,“能與夢小姐相伴,是我的福氣,談不上辛苦。”他的話語說得倒是極為真誠。
夢縈心中猜測,柴子勉定是想借著夢夫人在場,進一步試探她的身份。她不動聲色地避開他的目光,端起桌上的茶盞抿了一口,掩飾住眼底的情緒。
暗中觀察的夢夫人見柴懋對夢縈如此上心,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她本擔心女兒離家後,柴府會反悔這門婚事,如今見柴懋對夢縈這般在意,懸著的心也放下了大半。她拉著柴懋的手,細細打量著他,越看越滿意:“三郎這孩子,模樣周正,性子又好,還對千堯如此在意,不如就此把兩個孩子的親事定下。我這次來,也是想和阿宓商量孩子大了,事情盡快定下好。”
柴懋聞言,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露出笑容,看向夢縈的目光故意放柔:“柴夢兩家交好,我自然是希望兩家能早日完婚。隻是不知千堯妹妹的意思?”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夢縈身上。她心中一慌,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她若是答應,便要真的留在柴府,履行這門婚約,可她的使命尚未完成,還需尋找樂正生和史靈雋;若是拒絕,又怕引起夢夫人的懷疑,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而且,柴子勉這是看上她了嗎?怕不是想逼她惱羞成怒。
就在這時,柴懋忽然開口,替夢縈解了圍:“嶽母大人,事情太突然,千堯想必還需要些時間適應。不如我們先把婚期定在半年之後,也好讓千堯有時間準備,您看如何?”
夢夫人聞言,點了點頭:“也好,半年的時間,確實足夠了。那我回去後,便讓人開始準備嫁妝,定要讓我們千堯風風光光地嫁過來。千堯想留著京澤就拜托你們照料了。”
夢縈瞧著他們說的有來有往的,硬是插不上嘴。都這麽快接受新身份的嗎…
一場關於婚事的談話,就這般定了下來。夢縈鬆了口氣,卻也知道,自己在柴府的日子,怕是愈發不平靜了。她一定要在盡快完成最後一劫,離開這裏。
送走夢夫人時,夕陽已經西斜,天邊染著一片絢爛的晚霞。夢縈站在回廊下,望著那頂漸行漸遠的轎子,輕輕歎了口氣。夜照走到她身邊,低聲道:“姐姐,那位鈞王爺派人送了封信來,說是有要事相告。”
夢縈接過夜照遞來的信箋,展開一看,上麵隻有寥寥數語:“三更,城西破廟,有要事相告。”落款是蒼勁有力的“鈞”字。
“朱鈞?”夢縈心中一動。她想起那個愛記錄故事的天界九輪司執筆官,如今的京澤鈞王爺。夢縈查過了,他本是鬼都輪回果樹的看守,後入天界九輪司,執無墨筆、無紙書,喜記錄天下所見所聞之事。他會有什麽要事找自己?難道和樂正生、史靈雋的失蹤有關?
三更時分,城西破廟一片寂靜。月光透過殘破的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廟裏的蛛網蒙塵,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黴味。夢縈一襲黑衣,悄無聲息地走進廟門,剛一進門,便看到一道玄色身影立在殿中,背對著她,頭上簪著的是無墨筆。
“你來了。”朱鈞轉過身,他身著玄色錦袍,麵容俊逸,眼神銳利如刀,與平日裏那位閑散的鈞王爺判若兩人。
“京澤的鈞王爺,找我來有什麽要事?”夢縈開門見山,她能感覺到,朱鈞身上的氣息帶著幾分凝重,絕不是簡單的閑聊。
“你可知你我身上不散的香氣是什麽?”朱鈞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話鋒一轉,目光落在她身上,帶著幾分審視。
夢縈挑眉:“那女掌櫃說是能掩人耳目的香料,怎麽,有問題?”她一直以為這隻是普通的幻術香料,能讓人暫時忽略身份的破綻,卻沒想到朱鈞會特意提起。
“是花妖的‘不識香’。”朱鈞的聲音沉了下來,眼神愈發銳利,“這種程度的幻香,隻能是采自鬼都惡魔誕生地的幻花煉製而成,不僅能篡改凡人記憶,還會在使用者身上留下印記,被惡魔感知。你和你的小跟班,還有我,都成了惡魔的‘路標’。”
“鬼都鎮壓的那個惡魔?”夢縈心中一凜,難怪她發現最近京澤的妖氣似乎濃了些,原來是因為這“不識香”。她想起女掌櫃當初賣身份時,隻說這香料能掩人耳目,卻從未提及其他。若是如此,那來就好就不能是天界的了。
“你怎麽知道這些?還有,你知道還去來就好買身份,還是個王爺。”夢縈問道。莫非他想以身入局。
“受三道天神信任,我執掌轉生書,世間萬物的因果報應,皆在我筆下記錄。”朱鈞語氣中帶著幾分自得,他知道夢縈在乎什麽,“而且,我查到樂正生和史靈雋他們墜崖後並未身亡。”
“是啊,他們沒死。”夢縈應道,她知道。他們倆很有可能就待在邊境的某個小鎮裏,說不定過上安穩的幸福生活了。
朱鈞接下來的話像一盆冷水潑下:“你不知道的是,他們現在已經被擄走了。”
“被人擄走了?”夢縈猛地攥緊了拳頭,“是誰帶走了他們?他們現在在哪?”
朱鈞抬眼:“我可沒說是人啊。是一隻妖,花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