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韓子來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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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的郇陽,在經曆了戰火洗禮與內部革新後,呈現出一種外鬆內緊的勃勃生機。城頭“赤磐”無言,見證著北疆風雲變幻;學館書聲琅琅,孕育著未來的希望。而就在這看似平靜的日常之下,秦楚布下的暗線,終於傳來了期待已久的回音。
這一日,秦楚正在工正司與庚商討如何將新改進的水力鼓風裝置應用於更大規模的冶鐵爐,親衛引著一位風塵仆仆、作行商打扮的中年人悄然入內。來人卸下偽裝,正是此前派往晉陽、負責與韓氏子悝秘密接觸的心腹。
“大人,”來人躬身行禮,壓低聲音,難掩激動,“韓悝……答應了!他已秘密離開晉陽,正由我們的人護送,不日便可抵達郇陽!”
饒是秦楚心性沉穩,此刻眼中也不由閃過一絲喜色。韓悝,這個在韓氏內部鬱鬱不得誌的旁支才俊,終於被他撬動了!
“詳細道來。”秦楚示意庚暫且退下,沉聲問道。
“依照大人吩咐,我等以探討學問為名,多次與那韓悝接觸,贈以算學、律法書籍,其所問所答,皆顯露出過人學識與務實眼光。尤其對大人您提出的‘戶籍厘定’、‘賦役均平’之論,極為推崇。”心腹詳細稟報,“前次接觸,他坦言在族中備受排擠,空有抱負不得施展,對大人治理郇陽之成效深感欽佩。得知大人求賢若渴,便……便下了決心。”
“途中可還順利?有無尾巴?”秦楚追問,此事關乎重大,絕不能泄露。
“大人放心!我等行事極為隱秘,離晉時偽裝成商隊,繞行山道,晝伏夜出,沿途皆有接應。韓悝本人亦深知利害,配合無誤。”
“好!”秦楚撫掌,“此事你辦得妥當,記一大功!待韓悝抵達,立刻秘密送入縣衙,不得走漏半點風聲。”
“諾!”
心腹退下後,秦楚獨自在工正司衙署內踱步,心潮微湧。韓悝的到來,意義非凡。此人精通律法算學,正是郇陽目前推行新政、細化管理所急需的幹才。更重要的是,他的投效,意味著秦楚的影響力開始越過郇陽邊界,觸及三晉核心地帶,這是一個質的變化。
數日後,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一輛覆蓋著油布的普通馬車,在幾名扮作護衛的選鋒營精銳秘密護送下,悄無聲息地駛入郇陽,直抵縣衙後門。
秦楚早已在書房等候。燭光下,車門開啟,一名身著青色布袍、麵容清臒、眼神明亮中帶著一絲旅途疲憊的年輕人,在護衛引導下步入書房。正是韓悝。
“韓悝,拜見秦令!”年輕人見到秦楚,整理了一下衣袍,鄭重地躬身行禮,聲音清朗,不卑不亢。
秦楚上前一步,親手將他扶起,目光坦誠而熱切:“韓子不必多禮!秦楚盼君久矣!一路辛苦!”
“能得秦令看重,悝之幸也。些許奔波,何足掛齒。”韓悝直起身,目光快速掃過書房,陳設簡樸,卻堆滿了竹簡、木牘與地圖,顯示出主人勤勉政務的風格。
“韓子能棄晉陽之繁華,來投我這僻遠邊城,此等信任,秦楚銘感五內。”秦楚請韓悝入座,親自為他斟上一杯熱茶,“郇陽草創,百事待興,正需韓子這般大才,共襄盛舉!”
韓悝雙手接過茶杯,感受到秦楚言語中的真誠與器重,心中最後一絲疑慮也消散了。他深吸一口氣,道:“晉陽雖大,卻非展誌之地。秦令於郇陽披荊斬棘,開新政,練強兵,興文教,此等氣象,方是悝心向往之。悝不才,願效犬馬之勞,助秦令成就一番事業!”
“好!”秦楚大喜,“得韓子相助,如虎添翼!”
他沒有立刻給韓悝安排具體職務,而是先讓他在郇陽城內走走看看,熟悉情況,尤其是新政推行的各項細節,包括《郇陽軍政條陳》、市易所運作、工正司體係以及郇陽學館的規製。
韓悝如同一個饑渴的學徒,在韓悝(秦楚麾下)的陪同下,仔細考察著郇陽的方方麵麵。他驚訝於戶籍管理的精細,讚歎於鹽鐵專營帶來的財源,更對工正司那套初具雛形的標準化、流程化管理體係表現出極大的興趣。在學館,他旁聽了政事科關於律法條文的辯論,甚至親自下場,以其紮實的功底,將幾條模糊的條款解釋得清晰透徹,令在場學子欽佩不已。
數日後,韓悝主動求見秦楚。
“秦令,”他眼中閃爍著興奮與篤定的光芒,“郇陽新政,體係初成,潛力巨大!然,律法條文尚顯粗疏,賦役征收仍有優化空間,工正司之管理亦可更加精細。悝願從這些細微處著手,為秦令查漏補缺,完善規製!”
秦楚看著韓悝那充滿幹勁的樣子,知道這位大才已經真正認同了郇陽,並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
“正合我意!”秦楚笑道,“即日起,便請韓子暫領‘法曹掾’一職,負責厘定、解釋郇陽所有律令條文,並協助韓悝,優化賦役征收流程。待時機成熟,學館政事科之律法講授,也需韓子費心。”
他沒有給予過高的虛職,而是直接將韓悝放在了最能發揮其專長、且關乎治理根基的位置上。這是一種信任,也是一種考驗。
“悝,必不負所托!”韓悝鄭重拱手,眼中充滿了找到明主與事業的振奮。
就在韓悝悄然融入郇陽體係,開始施展才華之際,北方的阿勒坦也傳來了新的消息。他派回攣鞮部的信使帶回了其父汗的回複。回信措辭謹慎,並未明確表態,但對阿勒坦的安危表示關切,並隱晦地詢問了郇陽的“實力”與“誠意”,同時透露,渾邪部與赤牙部的衝突有擴大之勢,草原局勢更加動蕩。
秦楚看著那封用狄文書寫、經過阿勒坦翻譯的回信,嘴角微揚。
“看來,攣鞮部的大汗,也開始心動了。”他對身旁的韓悝(麾下)道,“局勢越亂,對我們而言,機會越多。”
韓悝的到來,如同給郇陽這輛加速行駛的戰車又增添了一位經驗豐富的導航員。而北方的亂局,則提供了更廣闊的施展空間。秦楚知道,他一手打造的郇陽,即將迎來一個全新的發展階段。內政有韓悝等人才梳理,外事有阿勒坦這條線索牽引,技術有工正司不斷突破……他站在郇陽城頭,眺望四方,心中豪情湧動。
這戰國的大幕,正緩緩為他拉開一角。而他,已做好了登台亮相的準備。
第五十四章法條初定
韓悝的到來,如同在郇陽日漸精密的政務齒輪中,加入了一枚契合度極高的關鍵齒牙。他沒有辜負秦楚的期望,幾乎立刻便投入到了繁瑣卻至關重要的法條厘定工作之中。
秦楚將縣衙東側一間僻靜的廂房撥給韓悝作為“法曹”公廨。室內陳設依舊簡樸,但很快便被各式竹簡、木牘堆滿。韓悝埋首其中,以驚人的效率和嚴謹的態度,開始梳理郇陽現有的所有政令、軍規、市易條例乃至鄉約民俗。
他工作的第一步,便是將秦楚之前頒布的《郇陽軍政條陳》進行細化與注釋。原條陳更側重於原則與框架,而韓悝則憑借其深厚的律法功底,逐條推敲,明確適用範圍、執行標準、違規罰則。例如,關於“軍功授田”,他詳細規定了不同等級軍功對應的田畝麵積、位置選擇、賦稅減免年限以及繼承規則,使之更具操作性,減少爭議。
同時,他對犬負責的市易所運作條例進行了大幅修訂。原先的條例相對粗放,韓悝則製定了詳細的交易流程、貨物質量標準、糾紛仲裁機製,甚至規定了市吏的行為規範與監督辦法,力求在鼓勵貿易的同時,杜絕貪腐與不公。
數日後的一個下午,韓悝抱著一摞新編訂的竹簡,來到秦楚書房。
“秦令,”他將竹簡在案幾上攤開,眼中帶著血絲,卻精神矍鑠,“這是下官初步厘定的《郇陽戶役律》、《市易法》及《軍功爵賞細則》草本,請秦令過目。”
秦楚仔細翻閱。竹簡上字跡工整,條理清晰,不僅原文與注釋分明,更在關鍵處附上了實際案例說明,便於理解執行。其文風嚴謹務實,既保留了法度的威嚴,又兼顧了邊城實際情況,絕非閉門造車之作。
“好!甚好!”秦楚連連點頭,不吝讚賞,“韓子果然大才!此律條清晰明了,有章可循,遠超我所期。尤其是這《市易法》,細節周全,既能保障官府稅收,又能維護商民利益,可謂公私兩便。”
得到肯定,韓悝臉上露出一絲欣慰,但隨即又道:“秦令,律法之要,在於執行與普及。下官以為,當務之急,一是需組織吏員學習新律,統一尺度;二是需向軍民宣講,使其知法守法。”
“所言極是。”秦楚深以為然,“此事便由你全權負責。即日起,所有在籍吏員,分批次至法曹,由你親自講解新律要點。另外,挑選口齒伶俐、通曉文墨者,組成‘宣法隊’,由你培訓後,分赴各裏坊、軍營、乃至城外歸附狄人村落,宣講律法,答疑解惑。”
“下官領命!”韓悝躬身應道,隨即又提出,“秦令,律法之行,貴在公允。下官建議,在縣衙前設立‘鳴冤鼓’,並定期於市集設立‘聽訟日’,由法曹吏員現場受理訴訟,依新律裁斷,以立信於民。”
“準!”秦楚毫不猶豫,“此事一並由你操辦。要讓郇陽軍民皆知,在此地,凡事有法可依,有冤可申!”
新政令迅速推行。郇陽的吏治為之一新,辦事有了明確章程,減少了推諉和隨意性。市易所的運作更加規範,商旅往來更為安心。而在韓悝的推動下,“鳴冤鼓”與“聽訟日”成了郇陽一景,雖然初期處理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鄰裏糾紛、交易爭執,但其象征意義巨大,讓普通百姓真切感受到律法的存在與公正。
這一日,秦楚正在視察新律宣講情況,見一群民兵圍在宣法隊員周圍,認真聽著關於“擅離汛地”、“臨陣脫逃”等軍律的講解,不時有人提問,氣氛熱烈。他微微頷首,對身旁的韓悝(麾下)道:“韓子此舉,功在長遠。法令暢通,方能如臂使指。”
就在這時,黑豚快步走來,神色略顯凝重,低聲道:“大人,北麵有變。兀朮……似乎徹底瘋了!”
秦楚眉頭一皺,與韓悝(麾下)對視一眼,示意黑豚詳細道來。
“據輕騎哨最新探報,兀朮因其部眾在渾邪部與赤牙部的衝突中損失慘重,又無法得到攣鞮部支持,竟悍然襲擊了‘白羊部’的一個越冬營地!白羊部實力遠不如渾邪、赤牙,但其與更西邊的‘大荔’戎人關係密切!兀朮此舉,恐將引來大荔戎人介入!”
“大荔戎……”秦楚目光一凝。這可是比林胡更西、也更凶悍的一支力量,其騎兵來去如風,戰鬥力極強,且與中原諸國素少往來,行為難以預測。兀朮這是典型的飲鴆止渴,為了補充人馬物資,不惜將更強大的敵人引入北疆亂局!
“渾邪部和赤牙部有何反應?”秦楚追問。
“兩部落聞訊後,已暫時擱置爭執,紛紛收縮兵力,嚴加戒備。顯然,他們對大荔戎也頗為忌憚。”
局勢瞬間變得更加複雜危險。一個兀朮尚未解決,如今又可能引來更強大的大荔戎。北疆這潭水,被兀朮這顆瘋狂的石頭攪得愈發渾濁難測。
秦楚沉吟片刻,對黑豚道:“繼續嚴密監視兀朮與大荔戎的動向。另外,加派斥候,向西滲透,盡可能摸清大荔戎的虛實、兵力及首領性情。”
“諾!”
黑豚領命而去。秦楚站在原地,望著北方,手指無意識地在城牆垛口上敲擊。
韓悝(麾下)低聲道:“大人,北疆恐有大變。我們是否要提前做好準備?”
“準備自然要做。”秦楚收回目光,眼神恢複冷靜,“但亂局之中,亦藏機遇。大荔戎若來,首要目標必是兀朮和林胡諸部。我們郇陽,反而可能成為各方勢力都想拉攏,或者至少不願輕易得罪的對象。”
他頓了頓,嘴角泛起一絲冷峻的弧度:“正好,韓子厘定了法條,內部梳理更為順暢。我們便借此機會,進一步‘固本’,同時靜觀其變。看看這北疆風雲,最終會吹向何方。”
他轉身,看向城內秩序井然的景象,以及遠處法曹公廨隱約可見的燈火,心中已然有了定計。內修法度,外待時機。無論北疆如何動蕩,擁有堅實內核與清晰規則的郇陽,都將擁有更多的選擇與更大的韌性。而韓悝的到來,無疑為這“固本”之舉,增添了最重的一塊砝碼。
